纪舒绡心里藏不住事, 等回到府上,立马去找降蓝,也顾不得尚未解释清楚在藏书阁的事情。
降蓝似乎知晓她会来, 端坐在桌前, 执笔誊写孤本, 肩上一缕长发垂落下来,添了几分风流。
纪舒绡深吸一口气, “上仙, 我不想去凡间。”
笔尖停下,一滴墨迅速洇出, 将静字裹成一个黑点, 降蓝只觉甚是碍眼, 纤长手指一拂,价值千金的霞纸又干净如初。
纪舒绡看在眼里, 默默等待她的话。
过了很久, 降蓝肩膀动了动, 浮光落地, 纪舒绡终于缓过憋在心口那口气。
“为何?”
纪舒绡以为降蓝会斥她不知好歹, 摒弃前嫌带她下凡历练, 她竟然还不愿去, 这可是许多小仙争夺不来的。不成想这人口中只有平淡的为何。
实话纪舒绡自然不敢说,闷闷道,“我是从凡间修炼上来的, 可谓是我“老家”,熟悉的不得了。”
降蓝没抬头望她。
纪舒绡继续道, “依我看,应该把这次下凡历练的机会让给其他仙。”
降蓝总算抬起眼皮子, “你倒好心。”
“不必误会,带你去是因为你体内的魔旗,我若是不在,这魔旗翻天覆地,你的小命,怕是保不住。”
纪舒绡咽口唾沫,“不是还有东旭上仙,总会有办法的。”
降蓝笑了笑,“东旭上仙为仙正义,最厌恶这些魑魅魍魉,你想被他一掌拍死也好,死的快些,不用承受太多痛苦。”
这……
有那么吓唬仙的吗。
纪舒绡发现原来降蓝也并不如表面那般正经。
但是看她神情认真,又让纪舒绡怀疑她说的话有那么几分可信性。
她打算问问如意,“降蓝说的是真的吗?”
如意道,“也并不是那么不可信……,她可是神仙,见多识广。”
纪舒绡对于如意的突然倒戈万分不耻,“魔旗不是你兄弟吗?你连你兄弟都不了解?”
如意理直气壮,“又不是亲的,而且它的法力不可小觑,能被魔族利用,说来也是有一定的弱点,我现在尚且能稳住它,要是降蓝一离开,它借机发疯,我是没有办法的。”
“去凡间也好,总是呆在天界,你出不去,鸩完颜进不来,何时才能完成任务。”
纪舒绡细品还真是那么回事,两相权衡之下,她面容纠结。
降蓝看了她一眼,“去么?”
纪舒绡点点头,“去的,去的,方才是我不懂事……”
降蓝预料到她会答应,垂下眼睫,“一刻钟后,就去凡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说是一刻钟,凡间也要过去不少天,纪舒绡不再耽搁,把重要的东西放进乾坤袋里,随降蓝下凡。
她以为会仙气飘飘踏着云朵下去,谁知道降蓝带她来到被天兵把手的仙凡门,递上一张牌子,天兵看过后才让她们过去。
纪舒绡没来过,好奇地环顾四周,除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纪舒绡正要问,肩膀被轻轻一推,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栽倒,身体穿过云雾,向下坠落。
姿势十分不堪坠落地面,纪舒绡吐掉嘴里的草,幽怨看向降蓝。
后者优美无比飘落在她身边,淡然道,“走吧。”
纪舒绡恨恨不平从地上爬起来,幸好成仙后身上有仙骨,摔下来除了狼狈点,并没有受伤。
神仙下凡自然不能落在闹市,降蓝选的地方是一处旷静的树林,周边的麦苗如绿色波浪。
纪舒绡追上她,嘿嘿笑了两声,“上仙,您得告诉我咱们要去办什么事?”
降蓝静雅的侧颜在旷野的柔风下,不显真实。
“咱们要去京城。大约一月前,尚书千金任月华被捉奸在床,找大夫把脉时,说她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她嫁的是定疆大将军的嫡子周文轩,周文轩随父出征半年,不在府中,所有人认定她肚子里是奸夫的孩子,便将她捉去投湖。
“任尚书也并不袒护女儿,怕事情被传出去,默认了周家动用私刑,任月华一直喊冤,投湖那天,她却一声不吭,待她和奸夫沉入湖底,天上飘雪。现在正值六月,异常天象引起司空上仙注意,向我告知。”
“任月华死不瞑目,不平息此事,日后变成厉鬼,怕是有的折腾。”
纪舒绡摸摸鼻子,感叹,“好像这些冤假错案都离不开一个情字。”
“凡人七情六欲,若是能断绝祸根,也不会闹出这些事情。”
纪舒绡啧道,“上仙,凡人七情六欲很正常,您看天上的神仙,那不也是成双成对。”
说完对上降蓝冷淡的眸子,纪舒绡顿了顿,“当然,也有您这种境界甚高的仙不需要情情爱爱。”
降蓝冷斥,“油嘴滑舌。”
纪舒绡悻悻闭嘴。
土路望不到尽头,纪舒绡沉默一会,又忍不住开腔,“任月华肯定是被冤枉的,我们需要搞清楚始作俑者,但是上仙,您直接将她的鬼魂找来问一问不就行了?何苦还要去京城打探。”
降蓝呼吸不稳,她停下脚步,直直盯着纪舒绡。
对方挑挑眉。
“不光油嘴滑舌,也很会投机取巧。”
“任月华的魂魄属于地府来管,除非必要,天界神仙是不能随意下地府,你当冥王是吃素的。”
纪舒绡硬着头皮继续找理由,“那神仙总有办法能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降蓝摇摇头,甩下一句,“不可理喻。”不在解释,脚步比刚才快了不少,不一会就把纪舒绡甩到身后。
纪舒绡偏偏死心眼子,要降蓝说出个理由来。
两人你来我往,没一会就到了城门口。
出色的相貌,令她们收获无数眼光,纪舒绡悄悄问,“上仙,咱们怎么混进去?”
降蓝诧异道,“直接进去便可。”
纪舒绡拉住她衣袖,“不不不,进城容易,查任月华的事情难,我们两个一没权二没势,与平头百姓一样,怎么去查任月华的案子,难不成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吗?”
她这番话说的有道理,但是降蓝心神不稳,微用力让自己的手臂远离纪舒绡的柔软处。
眉心锁紧,可纪舒绡的表情坦然认真,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耸/起正磨蹭……
“你先放开我。”
纪舒绡一愣,听话松开她的手臂。
降蓝松口气,接着道,“我自然也想过。以前下凡,都是变成主判官,堂堂正正去查案子,任月华不同,周家用的私刑,除了她们和任府,没人知道任月华死了。”
纪舒绡锤手道,“那就变成任府里的人。”
降蓝思索一会,点头,“可行。”
混进城后,天还未黑,街边小摊很多,纪舒绡摸摸荷包里的钱,果断拿下两串糖葫芦。
她咬下一颗,享受酸甜的滋味,然后便把其中一串递给降蓝。
降蓝没吃过凡间的小吃,或者说,她在天上也不怎么贪图口腹之欲。
莹白的手指握住签子,上面颗颗饱满裹着糖浆的红色果实,边缘泛着漂亮的琥珀色。
没由来的,降蓝很想尝一尝。
纪舒绡脸颊被山楂撑的鼓鼓的,憨态可掬。
降蓝心头一动,接下糖葫芦,优雅咬了一口。
纪舒绡笑眯眯问,“好吃吗?”
降蓝哪肯承认,故做矜持地嚼动几下,抛下两个字,“尚可。”
纪舒绡嘶了声。
随即又咬下一颗山楂,她觉得好吃就行。
一根糖葫芦吃完,降蓝掏出手帕擦擦手,还有些意犹未尽。
纪舒绡蹭到她身旁,“其实上仙也喜欢吃凡间的东西吧,不用害羞,仙之常情。”
纪舒绡贼贼说道,“像您这种一出生就在天上的仙,肯定没尝过凡间的吃食,那可是花样百出,酸甜苦辣应有尽有。您之前下凡带的小仙,肯定只会自己偷偷享受,不敢让您知道,我不同,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您的。”
降蓝静静听着,偶尔回眸看一眼她飞扬的神情。
纪舒绡说的没错,她每回下凡带的小仙,都是敬她怕她,更别提会主动给她送一串糖葫芦,还大言不惭说要带她吃遍美食。
纪舒绡是一团火,近了会被灼伤,远了,又贪恋那股暖意。
降蓝想起那日在藏书阁她的无礼,便敛下所有情绪。
也许她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下凡来是查任月华的案子,不是来吃喝玩乐。”
纪舒绡一腔热情被浇灭,幽怨盯着降蓝的背影,怪不得其他仙不愿意跟你玩,古板正经的很,不讨人喜欢,更不讨仙的喜欢。
活该孤独到天荒地老。
附在周府的柳树上,等到天黑,纪舒绡忙钻出来,抚了抚心口,活动活动手脚,“一动不动累死了。”
降蓝止住她抱怨的话,“别出声。”
她拉着她迅速蹲在草丛里,一排提着灯笼的丫鬟路过。
纪舒绡嘟囔,“丫鬟不行,过多关心主子们的事儿,那就是死到临头了。”
准备守株待兔,没成想真撞上来一对。
女子穿着薄纱,妖妖娆娆偎在男子身上,在纪舒绡眼里那不是偎,简直是挂在他身上。
男子倒是正派,推拒着她,“你能不能收起这幅作派,我娘让你伺候我,不是让你犯痴!”
女子娇笑,“二少爷饱读诗书,难道还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她是让奴家快些为您传宗接代。”
女子对他耳朵眼儿吹了一口气,男子浑身一抖,斥骂,“你个淫、妇!”
纪舒绡无语,等半天就等了这么一对。
她碰了碰降蓝,“行吗?”
降蓝身体僵了僵,变成哪个,好像她都不太行,但是天已经黑透了,除了巡夜的丫鬟小厮,只有这对男女算是身份尊贵,反正是为了查清任月华的冤情,早些完成早些回去。
降蓝道,“就他吧。”
纪舒绡很有自知之明,“那位二少爷给您,我就做那个奴家吧。”
要让降蓝学那副妖娆模样,她会气死在周家。
纪舒绡默默想象一会,自己偷乐。
降蓝轻车熟路用仙术迷晕两人,挪到假山洞里,并向他们嘴里塞进一枚药丸,捏了个仙诀,花容月貌的仙子变成男人模样。
纪舒绡指指药丸,“这是?”
“能够让他们几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去。”降蓝直视着她。
纪舒绡挠挠头,仔细查看女子身上的特征,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变成女子的模样。
出了假山洞,两人站在鹅卵石道中间发会呆,灯笼的光越来越近,纪舒绡顾不得尴尬,连忙伸手抱住降蓝的肩膀,学那女子做作的嗓音,“二少爷,您今晚就从了奴家吧。”
降蓝僵硬无比,比那石头还要呆。
丫鬟撞见二少爷和新进门的小妾,纷纷红脸,匆忙行礼后,便迈着小碎步离开。
纪舒绡洋洋得意,“没发现我是假的,说明我演技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