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在电影首映之前还很兴奋, 因为她们的位置是入选电影主创区,随便一瞥就可以看见几个国际巨星。

  四周的人都在悄悄看着他们这支年轻的团队窃窃私语,钟仪阙大大方方地趴在椅背上回看所有人。

  祖烟云看着架在前面的摄像机扫向钟仪阙, 拍了拍她的手臂:“坐好。”

  “哦。”钟仪阙这才恢复了点身为钟家大小姐的优雅矜贵,端正在椅子上坐好了。

  马上随着钟声敲响,硕大的影厅光线一点点暗下来, 嘈杂的人声也慢慢平息。

  在这人山人海的寂静之中,钟仪阙忽然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随着一声尖锐的放学哨声响起, 光影一点点在舞台上汇聚起来,一个看着十岁出头的女孩拽着书包从学校里出来, 沿着被雨水浇得泥泞的小路,匆匆走着。

  身边有学生经过, 故意骑着自行车蹭倒她, 又有人拽她的书包, 但她没太在意,依旧沿着路边快步走着。

  镜头转到女孩的第一视角,她没在意这条路上的任何东西, 直到走到保安室, 她轻声问:“我的信呢?”

  保安搓着烟卷,闻言捻起唯一的一封信丢给她。

  普通的信封样式,信封上面是女孩认真而规整的笔迹——“璞山学府街160号璞山儿童村安保室孟莺收酽城滨海路620号第三小学 郑兰时寄”。

  女孩在校服里面干净的地方擦擦手,然后小心抹去了信上的一点烟草碎屑。

  镜头聚焦向她手中平平无奇的信封, 然后片名在上面打出——“三千情书”。

  “这……”钟仪阙不由歪了歪头。

  祖烟云没说话, 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钟仪阙转头看了一眼祖烟云, 后者依然看着大屏幕, 专心致志, 仿佛现在手都轻颤的人不是她。

  钟仪阙有些奇怪,但正片已经开始,她转回了头。

  快三个小时的电影,莫测的光影摇摆变幻,偌大的放映厅偶尔响起啜泣或者笑声。

  钟仪阙前半场好像悬浮在光影里,后半场终于落在实处,开始流泪哭泣。

  莫莫给她狂塞预备好的纸巾,钟仪阙攥着手心不肯动弹,任由眼泪一颗颗往脖颈衣领中滚。祖烟云也早就看不进去电影,转头给她擦完眼泪后把手腕递过去,轻声说:“别咬嘴唇了。”

  钟仪阙哭得头晕,头脑都混沌,她低头看了看祖烟云纹着唇印的手腕,终于摇了摇头。

  “那喝点水。”祖烟云看着她迷迷瞪瞪地小口喝了小半瓶水,松了口气,“觉得你要脱水了。”

  钟仪阙闻言没理她,用手臂擦了擦眼泪,然后睁着红肿的眼睛继续看大屏幕。

  电影之中的郑兰时光彩夺目,而孟莺的每一个悄然的注视都那么清晰,那么令人动容。

  她看了那么久,以至于剧中的人物对她说出那句《莎乐美》的台词:“你总是在看望着她。你看得太过分了。如此热情地看着一个人,是相当危险的。”

  孟莺就像是《莎乐美》之中的侍卫,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公主,赞赏她的光辉和美丽。

  如果看着自己的爱无处可去,或许也会像侍卫一样绝望而死。

  郑兰时比莎乐美温柔,可能会掷下怜悯的一吻。但她也比莎乐美残忍,世俗有她获得快乐的一切,不必也因爱恋而死。

  但她终于还是回头,终于还是注视,终于还是爱上,终于还是怜惜。

  光影变幻之间,少女们的青春在舞台上匆匆而过,掠过她们的神经细胞懵懂,看过她们的空气分子躁动。最终终于汇聚,将光中的无限可能燃烧成一段炽烈坦率的感情。

  等到两个女孩并肩看着大海的背影渐渐消散,影片结束,在悠扬哀伤的纯音乐中,灯光排排亮起。

  一如钟仪阙今天在视频中所看到的那样,全场所有人都起立鼓掌。

  钟仪阙好像梦中未醒,忘记了要站起来,她在全场的视野下仍旧兀自啜泣,直到祖烟云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之中轻声说:“我爱你,姐姐。”

  钟仪阙被她一声姐姐唤回现实,但泪水越发决堤不止:“你不哄我,还让我哭。”

  “怎么哄你。”祖烟云笑,“要我撒娇么。”她轻声说,“那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求求你。”

  “谁生你气?”钟仪阙吸吸鼻子,“烦死你了。”

  全场上千人,都在一边鼓掌一边抻着脑袋往这边瞧,钟仪阙脑袋出走,祖烟云毫不在意。

  最后是莫莫实在看不过去,一边礼貌对着镜头微笑,一边暗自踢了踢钟仪阙的脚,咬牙道:“快起来,否则我要跟着你们一块挂在热搜上,她们还会把我绝望的表情做成表情包。”

  钟仪阙这才回神,被擦红的脸颊有瞬间飘起更娇艳的红,她连忙推了推祖烟云的肩膀:“快起来,都在看你。”

  “我倒觉得是看你。”祖烟云点头起身,然后朝钟仪阙伸出手,“其实今晚,你才是主角。”

  钟仪阙羞恼得有点无助,只能握着祖烟云的手起身,直播镜头相当清楚情况,横扫到她们二人面前。

  钟仪阙睁着一双已经完全哭肿的眼睛,努力维持轻松优雅的神态,朝着镜头挥了挥手。

  祖烟云则已经完全不在意镜头了,她看着钟仪阙笑。

  直到身边的罗刻阮提醒她,她才看向摄像机,稍微挥挥手,不知有意无意,手腕的唇印纹身清晰地暴露在镜头前。

  钟仪阙愣了两秒,连忙把她的手腕拽下来。

  “傻鸟。”莫莫吐槽,“现在藏还有什么意义?”

  全场已经鼓掌许久,祖烟云带着整个剧组向各方向的前辈们鞠躬致谢。钟仪阙被她拉着,还有点没回过神,面对各个巨星老师的注视和手机镜头,耳朵烫得就要烧起来。

  随后就是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之下先离席。

  祖烟云轻声问:“要不要牵手。”

  “……不要。”钟仪阙看了一眼她的手,没有动。

  离席的道路很拥挤,只有一人宽,还一直被在场的人看着,钟仪阙脑袋里面乱糟糟的,还没到可以坦然秀恩爱的清醒程度。

  祖烟云便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示意钟仪阙跟着她走。

  走出放映厅,面对掌声,然后走出大楼,和戛纳主办方合照,最后坐上已经准备好的车,对窗外的媒体等人挥手致谢。

  最后车辆行驶,离开这片红毯,离开蔓延了太久的掌声。

  钟仪阙扒着窗户,看着摄像机的光亮都消失在视野里。

  她终于回过身坐好,四周寂静无声,她的心跳也慢慢平静下来,但首映场里面的情景还是不断闪过,她茫然无措,像是失去了魔法之后的灰姑娘。

  “仪阙。”寂静之中,坐在她身侧的祖烟云轻声开口。

  钟仪阙转头看她,声音里喜怒不明:“怎么不叫姐姐了?”

  祖烟云伸手过来探钟仪阙的手:“别生气。”

  “……你是不是不会哄人。”钟仪阙把手躲开,“都不会说别的话么。”

  “我的确没哄过人。”祖烟云没继续追她的手,只是把手放在她腿上,轻轻摩挲,像是讨好地蹭蹭,又像是某种暗藏侵略性质的试探,“我只在你面前犯错,也只在意你的感受。”

  “……你还挺有理的。”钟仪阙急忙抹了抹不受控制往下掉的眼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别哭了。”祖烟云先用手帕沾了沾钟仪阙的眼泪,她实在哭了太久,又擦得很粗暴,眼眶鼻尖都擦得快要通红,以至于快要破皮,“回头肯定头痛。”

  “还不是被你气的。”钟仪阙任由祖烟云给她把眼泪粘掉,“你说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祖烟云没告诉她的事情其实很多。

  比如自己的往事,比如钟瞻对于祖英来说那么重要,比如刻苦的原因和难捱的时光,比如进去韶戏之后的期待和痛苦,比如悄然的关注和爱慕……还有最表面上的那个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祖英呢?

  钟仪阙也搞不懂自己问的是哪个,也不明白自己因为什么而哭。

  或许她也没那么需要答案,因为这个电影早已呈现了祖烟云费尽心思书写的满分试卷。

  她看着祖烟云的面孔,这张曾让她觉得清冷美丽的脸,终于和那个脆弱的、无措的女孩相结合。

  这个在她眼里懂事温和的姑娘,有太多没敢说出口的感情藏在那段惨淡的少年时光里,如同被异物侵入的珠贝,在长久的研磨和付出下将异物包裹成鲜亮的珍珠。

  钟仪阙终于难以支撑下去,她伸手抱住祖烟云的脖颈,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我爱你,烟云。”

  “……我知道。”祖烟云回手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一直深埋的情绪也终于破土而出,她的眼泪也打湿钟仪阙的肩颈,“我也爱你。”

  那么失控,理智化作飞灰,对钟仪阙的爱慕成为她的意义、她的天赋、她的瘾症。

  让三千页的纸笔,化作三千页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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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出去玩回来之后晕车,回家就睡了。

  下章完结,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