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冲完澡出来的时候, 餐厅已经送来了吃食,祖烟云正把他们在桌子上摆开。

  “船停了。”钟仪阙擦着头发坐到祖烟云对面,“到达目的地了。”

  “到哪了?”祖烟云起身去拉开落地窗前的窗帘, 但依然只能看见月光粼粼的海面和黑漆漆的内里,连星星都不明晰。

  “二中旁边的灯塔,看不到吗?”钟仪阙喝了一口奶油汤, “那大概是在另一面。”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应该是在另一面的,我刚看了一眼房间安排, 凌灯就住在对面。”

  这次聚会是凌灯策划的,形式是凌灯提议的, 就连游轮路线也是凌灯商定的。

  钟仪阙一早就知道当年的那个小疯子变了, 她将这个聚会作为商谈, 将昔日的同学们作为商业价值的储备粮。但或许她也真的想再眺望一下那座学校旁边山上的灯塔,独自站在落地窗前,在广阔的黑色海洋中寻找一点光亮。

  钟仪阙不由叹了一口气。

  祖烟云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 听见叹息后转身坐回桌前:“你以前和凌灯关系很好吗?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钟仪阙身为一个靠灵感吃饭的人, 写作业写不出来的时候经常絮絮叨叨说一些往事,但从未提过凌灯,那些信中也没有。

  “还行吧,我当时和大多数同学都关系不错, 关系更好一些的应该是潮歌隋星。”钟仪阙咬着醉蟹, 起到一些往事就酒的微妙效果,“那个时候我们班超级卷, 沉迷当第一, 当不上就会集体自闭的那种。好像没别的时候要在意, 凌灯对班级活动不怎么积极,和我们这群热血上头的小孩儿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祖烟云咬着勺子,忽然说:“我想去甲板上看看。”

  “今天么?”钟仪阙迟疑道,“会不会有些太冷了。”

  “没事,”祖烟云放下勺子起身,“我没坐过船,想上甲板看看。”主要是想看看那座灯塔。

  “那我陪你去吧。”钟仪阙起身披上羽绒服外套,“我爷爷总跟我说他十几岁第一次坐船的场景,在甲板栏杆边上差点一跟头摔下去。”

  “船都停了。”祖烟云有些无奈,“我不会摔下去的。”

  “也是。”钟仪阙挠挠头,“但我还是跟着你上去吧,寒冬深夜空无一人的甲板,实在是个很寂寞的场景。”

  “那你换一下衣服吧。”祖烟云说。

  “不用。”钟仪阙笑,“别小看我从小吃的苦,套上一件羽绒服我哪都敢去。”

  祖烟云向来管不太动钟仪阙——后者不喝酒之类的都是她在制定不可能计划时就设计的小方案,所以只能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去转一圈就回来。”

  穿过长长的长廊,就来到了甲板。

  甲板上竟然并非空无一人,许多人同学都在甲板一侧打量着遥遥的灯塔光亮,风吹动他们的衣服,明灭手中烟头的火星。

  “我们班比我还理想主义的人真多。”钟仪阙拢了拢衣领,指着那一点光亮对祖烟云说,“那就是我们学校旁边山上的灯塔,我们在宿舍的时候就能看到它。”

  “嗯。”我知道。祖烟云想。

  当年他们并不觉得这个灯塔有什么浪漫,相反,这个灯塔太亮了,拉上窗帘依旧能透出光亮,让娇贵的钟小小姐一度很不耐烦,在心里面吐槽了几次,后来陈晨帮忙多做了一层窗帘,这才解了钟仪阙的心头大患。

  或者说直至现在钟仪阙都对这点黑夜中的光并不感冒,她始终追寻自己心中看不见的星星,依此调整航行的方向,不需要有人提醒指引,因为心中的星星不曾动摇。

  可祖烟云不同,她曾是一艘无月无星的黑沉沉的大海中漂荡的一艘船,那抹灯塔的光亮对她来说无比重要,她行驶向灯塔的防线也理所应当。

  如今这艘船渴望能上岸,却只能遥遥望着灯塔在海中停止行驶。

  这是凌灯的心情么?祖烟云并不清楚,却的确是她的。

  “回去吧。”祖烟云低头看了一眼钟仪阙光洁的小腿,“海上的风太冷了。”

  “唔,好。”钟仪阙本来正靠在栏杆上玩手机,闻言收起手机,“方才有人去房间找你,没人应之后留下了一个给你的礼物,放在门口了。”

  祖烟云一怔:“给我?”

  “嗯,她是你的粉丝,送了你一套自己戳的山雀玩偶。”

  “……谢谢。”祖烟云轻声说。

  她和钟仪阙在观演关系的探索上实在不同。

  钟仪阙创作的第一部 话剧作品,被老师批评说难以引起公众共鸣,钟仪阙当场询问:“那写的时候如何才能知道观众有没有共鸣呢?”老师哑然。但钟仪阙却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开始了狂奔计划,用大量的现场演出、现场观众反馈以及演出后复盘,来寻找观演关系的平衡。

  祖烟云实在就单纯很多,她从未想过观众的反应,只追求将自己想要表达的表达清楚——比如《山泉》就是一个简单的“你引导我、你鼓舞我”的寓言故事。但她的名声地位,却是大学生电影节中无数的观众一票一票所赠予的。

  钟仪阙从不害怕面对观众,无论是夸耀还是批评——狂奔计划时钟仪阙也有被一致差评的作品。而祖烟云从未关心过这些,她也早已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但方才却从自己的愣怔中察觉到一丝羞赧。

  这很不正常……她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钟仪阙以外的事情了?

  她们正往回走,忽然就看见坐在甲板椅子上抽烟的隋星。

  “你也出来干什么?”钟仪阙好奇,“你们不天天呆海上么?”

  “……我又不是天天出任务。”隋星弹了弹烟灰,“倒是你们,怎么出来了,潮歌刚刚还在说她觉得抽屉里的……”

  “什么?”钟仪阙一脸茫然,“抽屉里面有什么?”她惊悚道,“海上不会有蟑螂吧!”

  “又不是在你们韶城……”隋星抬眼看了下祖烟云,面对她和善的笑意选择偃旗息鼓,“咳,没什么。”

  “你什么时候也有说话说一半的习惯了?”钟仪阙气恼,转身问进去之后观察了房间每个角落的祖烟云,“所以抽屉里面有什么?”

  “套子,还有一些小玩具,可以扫码购买。”祖烟云温和地笑道,“不过看着品质一般,宋潮歌的意思是大概还没有她店里的好。”

  “咳咳咳咳!”钟仪阙被一口寒冷的海风呛到了,她面色发红眼神闪躲,转身就开始骂隋星,“你们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不要在酒店做这种事懂不懂!”

  “你骂我干什么啊,潮歌也是犯职业病了,而且她把你俩赶回去不就是为了……”隋星抽着烟叹了口气,神情在烟雾中还有几分萧瑟,大概是在沉思自己的挚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落下了这重要的一课,他无奈道,“行了快回去吧。”他抬眼看了下祖烟云,“反正这种事大概一个人会就够了。”

  “什么东西……”钟仪阙已经被小玩具冲昏了头脑,没大听清这个人在说些什么,否则一定会拿自己丰富的理论知识反驳她,她拉了拉祖烟云的袖子,“我们回去,不想和他们这种人说话。”

  “好。”祖烟云和隋星点头示意,然后就任由钟仪阙把自己拽走了。

  钟仪阙简直头也不回地冲回了房间里,但还没等她把房间卡插进电槽里,一直乖乖被她拽着的祖烟云忽然转身,反手把她摁在了门上。

  “你怎么这么害羞?”房间太黑了,祖烟云什么都看不清,但钟仪阙身上的清香却在清冽的寒冷气味中慢慢升腾起来,太甜了,给人一种引诱的错觉,“来这种豪华游轮你怎么还自带沐浴露啊?”

  “习,习惯了……”钟仪阙那双好用的眼睛慢慢在黑暗中捕捉到一点心上人的轮廓……这种暧昧的距离在漆黑的房间中太危险了,她紧张地拽着手心的布料,甚至没有意识到拽的是祖烟云的。

  于是后者的笑意更甚:“这么害羞,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暂时不该想的?”

  “我,我……”钟仪阙越紧张越不会撒谎,“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毕竟真论一些不该想的,祖烟云想得多久,想得更多,甚至想得更过分,“人之常情,对吧?”

  “是,是啊……”钟仪阙获得一点安慰,“的确是人之常情。”

  “所以,即便名不正言不顺。”祖烟云慢慢说,“但良辰美景,我们可以跟未来预支一些甜头。”

  “什么甜头。”钟仪阙盯着祖烟云眼睛,她的手腕被祖烟云摁住抵在门上,房间的暖气、暧昧的触感和围绕的香气都让人飘飘然,将在寒风中冻僵的身体融化了,她屏住呼吸,祖烟云温热的气息就越发明显,“什么甜头?”她干涩地又问了一遍。

  “比如一个小小吻。”祖烟云笑,“不过我看不到,要……”

  “可以开灯……”钟仪阙连忙说。

  祖烟云笑:“我害羞诶,不想开灯。”

  “那,那怎么办。”

  “你来好不好。”祖烟云好像真的看不到,她往前凑了凑,却只用鼻尖蹭了蹭钟仪阙的脸颊,“你肯定看得到。”她的眼睛的黑暗中像是更深的泉,“我等你。”

  “我……”钟仪阙愣愣盯着她的唇,“我可以……”

  “不想么?”祖烟云轻轻叹气,“那我开灯……”

  没等她说完,钟仪阙终于急急忙忙地贴了上来,清醒让她实在紧张,以至于完全没有第一次在台上的游刃有余,或者第二次烟花下的试探温柔,那么生涩莽撞迫不及待,而比那带着疼痛的柔软更强烈的,是在静谧黑夜之中,如同鼓擂一般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