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潮歌找过来的时候, 祖烟云正躺在大厅角落的躺椅上发呆。

  大厅是纯玻璃屋顶,本来一抬头该看见白云蓝天,但现在已经被大雪覆盖, 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宋潮歌揽了揽浴袍坐在她身边,轻声说:“你好。”

  祖烟云于是坐起身,对方在她的注视之下又主动介绍:“我是宋潮歌。”

  “……我知道你。”祖烟云甚至能说出宋潮歌的兴趣爱好, 和钟仪阙的初见相识到成为朋友的过程。但她的确是第一次见到宋潮歌,对方长着一张漂亮的面孔, 圆圆的眼睛中嵌着浅色的眼瞳,阳光下如同玻璃珠一样流光溢彩, 让人说话时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睛看。

  但宋潮歌很少在说话时看别人,此刻也是, 她打量着正在造浪的泳池, 眸光就如同盛着翻涌的浪潮。

  祖烟云混乱的心绪随着这个潮水般的女孩平静下来, 她和宋潮歌一起面对着泳池,轻声问道:“你们都知道我是……”

  “你是祖英。”宋潮歌抢在祖烟云犹豫之前说了出来,“嗯, 我们都知道。”

  也是, 天底下实在很难找到第一个钟仪阙这么呆头鹅的。

  “你听雀儿总是说自己看脸,但实际上她真的不是很在意这些……”宋潮歌说道,“她之所以一直都认不出来,大概是觉得祖烟云和祖英是不一样的人。”

  原来他们都能猜出来。

  今天她其实是在对自己生气, 钟仪阙并不了解她, 是因为祖烟云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把祖英藏得太好了。

  宋潮歌转头看了看她的神情,大致猜到了她们刚才的事情。宋潮歌最近除了泡实验室就是沉思“云雀”二人的关系问题, 所以此时她甚至拿出了准备许久的台词:“别小看祖英啊。”

  “什么?”祖烟云愣怔抬头。

  “别小看钟仪阙养大的小孩儿。”宋潮歌拍拍她的脑袋, “走吧, 小姑娘,请你去吃火锅。”

  隋星也和钟仪阙待在外面谈了半会儿的天。

  隋星戳了戳手机发现宋潮歌不回消息,抬眼一看已经到吃饭时间了,便把埋在水里自闭的钟仪阙捞起来:“去吃火锅吧。”

  “不吃。”钟仪阙恹恹地垂下去,在水里面吐泡泡。

  “啧。”隋星无奈地深呼吸一口气,“那你有想吃的吗?”

  “没有。”钟仪阙从水里钻出来,“你去吃吧,我换个池子冷静一下。”

  “行。”隋星披上浴袍走了。

  钟仪阙心情沮丧地爬出水面,像个被浇透的小鸟,抬眼看见被祖烟云落在池边的杯子——果然是被她气懵了。

  钟仪阙随手披上浴袍,端着纸杯走在山坡上才发现自己也懵了——她拿着祖烟云的杯子干什么?

  杯子里剩的姜枣茶已经冷掉了,抵挡不住的风雪灌进这个小小的杯子里,将暖身的茶汤冷却难以再下咽的凉水。

  钟仪阙站在石阶上,盯着水杯发了会儿呆,不远处就是垃圾桶,但她紧张地握了握,最终还是没将其扔掉。她沿着石阶走了很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冻僵了,才终于钻进了一个私汤里。

  这个私汤之中有按摩椅——很适合她躺着睡觉。

  钟仪阙将水杯放在池边,走进温泉躺在按摩椅上,随着冻僵的手脚被灼热的水烫出些微痒意,钟仪阙遵循着自己脑袋混乱就先睡觉的原则,在水中睡着了。

  但她的脑袋明显并没有休息,她梦见了小时的事情。

  在十岁出头的时候,陈晨第一次带她进了剧场,看的是《曹操与杨修》,这个故事实在不适合那个年纪的小孩子看,当陈晨哭得梨花带雨时,钟仪阙全凭个人素质才老老实实待在位子上。

  出来之后,陈晨让她谈谈感想,钟仪阙咬着冰激凌问:“人为什么不能说真话呢?”

  陈晨愣了一下:“什么?”

  “曹操觉得自己是大王所以不说真话,杨修觉得自己很聪明所以不说真话。”钟仪阙从小学演讲,所以还尽可能认真地表达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因此而起、因此激烈,最后都完蛋了。”身为一个孩子,她对二人的故事感到惋惜,“明明一开始看起来是可以做朋友的,但是不说真话,又怎么能让对方理解自己呢。”

  “阿瞻说得对。”陈晨摸了摸钟仪阙的脑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直都能说真话的。”

  当时的钟仪阙并不懂,但后来她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终究是学会了那种让自己更轻松些的世故。有时她自己一个人待在禁闭室里临摹古人的诗词,孤独让她体会到“说真话其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对话往往是无效的。

  随着现实生活中的钟仪阙变得越来越安静,写给祖英的信件成了她重要的情绪出口。

  当陈晨不再检查的她的信件之后,她就写得更多了,不过她是个相当骄傲的完美主义者,信中所写的那些并不完美的心思她看着便感觉无比羞耻,所以往往写完之后便不再看一眼,她将这些真话寄给那个遥远的女孩,其实也耗费了很大的勇气。

  钟仪阙常常感到寂寞……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写那么多真话了。

  睡梦中的钟仪阙忽然被一声惊呼惊醒了。

  她睁开眼便看见祖烟云跪在台阶上,伸手捡摔在温泉边的瓜果。

  钟仪阙连忙跑出温泉扶她,热水已经让她的触感有些麻木,所以过了一会儿才感知到祖烟云身上的温度——冰凉的,像是在触碰一团雪。

  钟仪阙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还执着于把瓜果捡起来的祖烟云,后者面色比雪色还要白,牙齿在无意地微微打颤,发间还有积雪和冰碴儿。

  “别捡了。”钟仪阙使了些力把她拉起来,祖烟云的膝盖方才被台阶磕了一下,没有流血,但是已经红了起来,估计要青紫了。

  她冻得没什么力气,故而任由钟仪阙扶着她坐在温泉边沿上。她抬起头看钟仪阙微蹙的眉,好像眼睛先被她融化般泛起热意,她伸手点在钟仪阙的眉间,抚平那点褶皱:“别皱眉。”她轻声说,“我泡一下就好了。”

  “冻成这样不能直接碰热水,很危险的。”钟仪阙揉搓着她的手臂,“你是自己找过来的?”

  “嗯。”祖烟云把抱着的袋子递到她面前,“给你带了些吃的。”

  “笨蛋……”温泉村室外数十个池子,路线也比较复杂,就算是熟悉路的人一个个找也要耗费很长时间,更何况祖烟云呢,“你不会中间随便找个池子暖一暖吗?”

  “隋星给你发消息你没回,他们就说你应该在池子里睡着了。”祖烟云也回过神,伸手捞一点温泉水融化头上的冰碴儿,“所以……我有些担心。”

  “我经常在水里睡觉。”钟仪阙吸吸鼻子,她看祖烟云的手臂差不多了,又开始帮他揉搓小腿,“但我怎么可能那么笨,我肯定会找安全一点的地方啊。”

  “是啊……”祖烟云轻声说,“他们也说不会的,是我小看你……”

  “不。”钟仪阙打断她的话,她看向她笑,“你是关心则乱,对吗?”

  祖烟云低着头看着笑颜如花的钟仪阙,轻声说:“对。”

  在她生长的环境里,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被伤害过,所以总是那么敏感而小心。她自己也是……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有钟仪阙这样的人,像横冲直撞的小狗一样热切表达自己的爱意,好像不担心没有回馈,也不担心被伤害。

  但自己怎么可以因为她的勇敢伤害她,因为她无所求的爱意伤害她。

  “对不起,仪阙。”她伸手蹭了蹭钟仪阙泛红的眼尾,“你哭过了么?”

  “没有……”钟仪阙装傻,“泡温泉泡的。”

  “撒谎。”祖烟云摸摸她的额头,“要说真话。”

  是啊……要说真话。钟仪阙吸吸鼻子:“好吧,的确哭过了。”

  “对不起。”祖烟云轻声说,“我也……”她顿了顿,最后说,“我也喜欢你。”

  “真的?!”钟仪阙惊喜地抬头,“你也喜欢我吗?”

  “嗯。”

  钟仪阙兴奋地扑上来,差点把祖烟云扑进后面的温泉池里,好在钟仪阙一只手撑住了温泉边,她用另一只手揽着对方的腰,把头埋在对方肩窝里乱蹭。

  祖烟云都可以感受到后背被热气打湿,她伸手抚上钟仪阙的后脑勺:“但是……”她顿了顿,“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闻言钟仪阙从祖烟云身上爬起来,神情有些委屈,但毕竟刚听了对方的告白,眼神里还是亮晶晶地闪着兴奋。

  “因为……我没做好准备。”祖烟云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道,“给我点时间……但不用怀疑我的爱。”

  钟仪阙不解地歪了歪头,她觉得谈恋爱的准备就是相互喜欢,不明白还要做些什么准备。但片刻之后还是很乖地同意了:“好。”她笑着说,“我不着急,我很有耐心的。”

  小骗子……钟仪阙明明最没有耐心了。

  祖烟云摸着她的额角,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仪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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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晚安,早睡早起哦!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