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回韶城这一天, 祖烟云正带着梅子绛跟有意向对《三千纸笔》投资的人吃饭。

  对方并不太懂电影——虽然手底下也投出过几个好作品,他之所以来见面是对最近爆火的祖烟云感到好奇,连《山泉》没看过, 当手边秘书和祖烟云谈一些合作问题的时候,他就抽着雪茄盯着祖烟云看。

  祖烟云被盯得越来越不耐,但是这个二世祖给出的数额和条件又的确是目前最好的——这部戏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不能接受制片人对于剧情和拍摄的指手画脚,所以一直坐着没走。

  结果连梅子绛都看出来了, 她趁着对方出去的时候轻声说:“你们这一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祖烟云摩挲着她带来的分镜本的页角,被雪茄那股发酵而来的味道熏得头晕。

  “一定要签这家吗?”梅子绛不懂影视界的事情, 今天只是过来撑场子的,但毕竟是个聪明人, 一下就能点出问题, “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的投资, 以后说不定会带来很多麻烦吧。”她继续说,“反正你要的钱也不多,应该还是能等到更合适的制片人的, 大不了回头我家给你投嘛。”

  祖烟云在她善意的玩笑中回过一点神:“你说得对。”她长舒一口气, “的确是我太心急了。”

  终于决定放弃这个让她头痛的合作后,祖烟云松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想看看钟仪阙有没有发来新消息,却看见莫莫整理了钟仪阙借Seaport的始末给她发了过来。

  莫莫不愧是学编剧的, 文字简洁而有力量, 在遥国抱着ipad给设计师讲解《山泉》的钟仪阙就这样跃然纸上,她说着流利的英语, 坐在灯光璀璨的秀场中间, 竟然真的只是想给祖烟云借一条提高她商业价值的裙子。

  或许她也应该这样努力而真诚, 并坚信世界可以为她的爱让路。

  这一刻的祖烟云终于觉得,她在这个复杂的名利场和灯光璀璨的韶城中,都有了些许底气。

  走出酒店的时候,外面的新鲜空气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在台阶上低下头,忽然就看见了站在下面的钟仪阙。

  “你回来了……”她下意识的话语飘散在细雪中。

  “哇,”梅子绛伸出手,“这是韶城的初雪吧。”

  “嗯,刚开始下哦。”钟仪阙轻快踏上台阶,这一周的分别让她看上去瘦了一点,眼角有一块新增的血痂,发现祖烟云的视线停留在上面后,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不小心蹭到的,医生当时就看过了,说不会留疤的。”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祖烟云轻声问。

  钟仪阙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搬东西的时候摔了一跤,手肘膝盖蹭破了些皮。不过都不算什么,现场救援总是难别受点伤,比我伤得重的人太多了。”

  祖烟云始终微蹙着眉看她。

  “好了。”钟仪阙招架不住,上前拽了拽她的袖子,“我腿站得好疼啊,我们回学校吧。”

  “……好。”祖烟云跟在旁边看热闹的梅子绛打了声招呼,“那我跟仪阙回去了。”然后搀扶上钟仪阙的手臂,“你撑着我走。”她看了眼钟仪阙停在不远处的车,“我们叫代驾吧。”

  钟仪阙实在太能惹事了,故而哄人也很有一套,知道此时应该听祖烟云的,所以乖巧地倚在祖烟云身上点点头,她看着祖烟云掏出手机叫代驾,歪着头问她:“投资谈得怎么样?”

  祖烟云微微摇了摇头。

  “嗯,没关系的。”钟仪阙从额角蹭了蹭她的肩,“没必要这么急,下次见人我可以帮你把关。”

  “不用。”祖烟云说,“下次我找莫莫。”

  “怎么又是她。”钟仪阙不爽,“在燎山的时候你就天天找她聊剧本,为什么不找我呢,有我把关的作品观众很少不买账的。”大学生早期作品最怕自我感动,但钟仪阙在观演关系这边已经要练出来了。

  “我相信我的情感会让它熠熠生辉。”祖烟云温和地笑道,“你也要相信。”

  “……好吧。”钟仪阙在她肩颈间叹了口气,“我相信。”

  只是如今已经不完全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钟仪阙看着许多杰出的创作人和作品蒙上暗淡,她并不希望祖烟云也是如此。

  她对祖烟云不让她帮助的事情很不开心,她总是在很努力地帮助别人,但是祖烟云是她最想帮的一个。

  祖烟云看出她的不悦,但是《三千纸笔》对钟仪阙来说应该是一份横空出世的礼物。她拍拍钟仪阙的头,企图利用自己当年哄弟弟妹妹的经验哄哄她:“我晚上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玩什么?”钟仪阙的眼睛亮了起来。

  祖烟云想了想:“去游乐场看烟花怎么样?”

  “真的吗?”钟仪阙开心地晃了晃她的手臂,“我一直好想去看的,可惜太忙了,又抢不到好位置。”

  “真的。”祖烟云笑着说,“我前两天免费帮在那边工作的朋友应了下急,拍了宣传片。最近旅行淡季,她说可以随时帮我留票留房。”

  “那太好啦。”钟仪阙弯着眉眼,和小时候因为要去游乐场而雀跃不已的小女孩儿别无二致,她眼角的血痂为其纯情朝气的眉眼添上动人的坚定与脆弱……

  祖烟云忽然就觉得有点危险,短暂的离别和不慎的伤口让钟仪阙看起来更加诱人,她担心自己会头脑发热。

  看着代驾到了,她戳了戳钟仪阙:“先回学校报到吧。”

  钟仪阙把钥匙递给代驾的人,二人一同挤上了后座。

  “对了。”祖烟云忽然想起来,“你回去看阿姨了吗?”

  “没,她今天出去玩了,找不着她的。”钟仪阙无奈地摊摊手,“应该过两天回来。”

  “阿姨就是过来玩的吗?”祖烟云问。

  “也不是。”钟仪阙说道,“这不是要放假了吗?苍宝身体不好,昭杰在那种很多宠物的环境下又容易焦躁,小青小白还不让空运。所以我妈才过来了,我们两个回头轮流开车回韶城。”

  “哦……”祖烟云忽然皱了皱眉,“阿姨前两天送我了一些礼物。”

  “正常,她很喜欢送礼物的。”钟仪阙歪了歪头,看着她苦恼的神色,“怎么了?有不喜欢的吗?”

  祖烟云:“……不是。”看来钟仪阙也知道陈晨送了一堆,当天晚上她回宿舍之后心情复杂地把礼物们摆了一床拆了很久,里面简直应有尽有,什么首饰鞋子小摆件,还有裙子香水护肤品。

  祖烟云拆得一头雾水,而找她有事的莫莫一打开门,看着床头的包就说:“呦,沉沉家的包,最近网上火爆了,好几千呢!”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祖烟云,“某人又送你小礼物了?”

  祖烟云想要否认,但要是说是陈晨本人送的事情大概会更离谱,所以咬了咬牙默认了。

  她摸不清楚陈晨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陈晨到底知不知道祖烟云就是祖英,如果知道的话又会是什么态度。如今在钟仪阙面前也不敢多说了,只能为难地说:“……太贵重了。”

  “她既然心甘情愿送给你,就没有什么贵不贵重的。”钟仪阙乘胜追击,旧事重提,“你看我妈妈对你这么好,寒假来我家住吧。”

  祖烟云在人际交往上的还是很有经验的,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祖烟云当时的“再说吧”就是委婉的拒绝。

  但她还是愿意冒着被直接拒绝的风险提出来,大概是因为真的想让她去吧。

  祖烟云沉默了半晌,在钟仪阙快要感到失望的时候,她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岂不是又要麻烦阿姨了?”

  “她肯定不会觉得麻烦的,说不定还要拉着你给她当模特呢。”钟仪阙眼看有戏,连忙说道,“她早看我不顺眼了,这个家需要你!”

  祖烟云:“……你瞎说什么。”

  “而且开车回去很枯燥的,想要和你一起,苍宝他们也很想要和你一起。”钟仪阙求人的时候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跑火车,闻言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好不好嘛。”

  祖烟云简直不敢看她那还带着伤的委屈巴巴的面孔,终究还是屈服了:“……好。”

  “太好了。”钟仪阙扑上来,她把脸埋在祖烟云的围巾里,“今天全是好事情。”

  祖烟云想要推开她,却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正在轻轻地抽泣。

  ……钟仪阙曾经和她说过,她总是在公益活动结束之后感觉疲惫和痛苦。

  她在燎山带一公斤工作室的新人开展活动的时候,总是提醒他们不要露出震惊或者痛苦的表情。她疲惫地状似积极地走了很久,如今才在终于痛苦地落下泪来。

  “别哭了……”祖烟云转身抱住她,手抚上她的头,“感谢你帮助大家。”

  “……有没有我都没有区别。”钟仪阙紧紧拽着她的衣服,“我只是看着,我总是只能看着。”

  “不。”祖烟云坚定地说,“这个世界要是没有钟仪阙,会变得不一样的。”

  钟仪阙被这句话逗笑了,她带着哭腔在祖烟云身上蹭了蹭:“你真不会安慰人,这种话都敢说。”

  不,我说的是真话。祖烟云摸着她的头发笑了笑:最起码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钟仪阙。

  “好了,别哭了。”祖烟云拿出湿巾,帮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手指隔着湿巾蹭到那点血痂,“别消耗自己的心情,你还会去帮助更多人,对吗?”

  “嗯。”钟仪阙把头重新埋在祖烟云身上,“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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