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尔是《枕头人》里的一个配角, 是一名负责审判男主的警察,他经常对那些关进这里的不管有罪还是无辜的人,过度使用暴力。

  戏剧中每个人物的行动都有他的目的, 埃里尔的目的非常清晰:伤害孩子的人在这里受到伤害,无辜的人出去之后因为这种暴力再也不敢伤害孩子——“老了之后会有孩子因为他的坚守送给他糖果”。

  戏剧中每个人物都会有他的人物小传,书写着作者能想到的他此生的经历, 但常常能写在剧本上的只有几句话。比如写埃里尔的那句:“嘿,如果我父亲在我八岁起每星期跟我上床我也会杀了他, 你明白吗?嗯,趁他父亲睡觉时他用枕头压在他头上。”

  钟仪阙当时坐在学校剧场的四排六座, 看着舞台上的伊辉扮演这个角色。

  他各方面都把这个角色诠释得非常出色:比如适合被包裹在制服之下的身材,拷问别人时的暴力和手臂暴起的青筋, 还有这个角色单纯的理念和执拗, 隐藏在深处的脆弱和可爱。

  演出结束的时候, 许多人站起来为他们鼓掌,可能为直面戏剧的理念,为被在台上虐待的男主的敬业, 为他们的付出。

  钟仪阙是为埃里尔鼓掌, 她看过许多次这个剧本,但伊辉的演绎让她更了解甚至更喜欢了这个角色。

  当晚所有参加这期狂奔计划的人一起去后街吃饭——吃的就是钟仪阙祖烟云今晚刚去吃的那家印城菜,钟仪阙端着酒杯来到《枕头人》剧组的桌前,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伊辉:“你愿意来当我下一场戏的男主角么?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四周的人都在起哄, 这个卸了妆后像高中生一样的男生笑了笑, 温和地说:“我叫伊辉。”

  然后他们就一起演了《潘金莲》,这个戏花费了钟仪阙很多心血。但她当时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女演员, 情急一下自己试了试, 发现效果还可以, 便决定自己饰演“潘金莲”这个角色。

  《潘金莲》自然大获成功,钟仪阙跪在地上张开双臂让“武松”杀死自己的时候,她甚至有听到在场观众的抽气声。

  伊辉也近乎震惊地看着她,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女人决绝癫狂又充满炽热的神情与面孔。

  伊辉当晚就和钟仪阙表白了,微醺的钟仪阙和他并排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头上星光闪烁见证两个人的一时糊涂。

  她们大概谈了27天的恋爱,虽然说是恋爱,但其实两个人都很忙,每天都凑不出一顿饭是单独一起吃的。

  当时的杜确还吐槽:并排蹲在排练室里面吃盒饭的他俩简直是战友情深。钟仪阙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对,她绝不可能让“谈恋爱”耽误自己在舞台上的畅意与快乐。但她并没有发现伊辉频频暗淡下去眼眸。

  在第27天的时候,钟仪阙在教室里面接到了那个电话。

  电话是在她上课的时候打来的,钟仪阙一直不怎么接这种时候打来的电话,除非是亲人。但当时她想了想,觉得毕竟是男朋友,挂了有点不太好,便出门接了。

  “电话那头是秋天的风声。”

  “……然后呢?”祖烟云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房间的灯已经关了,只留下两个中间桌上的一盏小台灯,发着暗淡却温柔的光。

  她们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各自的床上。钟仪阙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灯绳,祖烟云则一直看着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台灯下的阴影,还有翕张的红唇。

  “唔……明天再说吧。”钟仪阙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好。”祖烟云轻声说,“睡吧。”她伸出手,想要关上这盏台灯。

  “别关。”钟仪阙忽然说,“这里不能开着窗帘,关上灯会很黑。”会让她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的夜晚,黑得让人感受到对未知的恐惧,黑得让人摔倒。

  “好,那就不关。”祖烟云收回手,“睡吧。”

  钟仪阙马上背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要说起这些,大概真的是喝茶喝醉了。

  伊辉跳楼前问他:“你会把这个故事写成剧本吗?”

  这几乎是他的遗愿,所以钟仪阙从警察局回来后,抹着眼泪也要坐在座位前仔细回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亲自延长的见证一场死亡的痛苦。

  但是她并没有也出来,因为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那种绝望,想不明白这种结局。

  她的确有些困了,往事和柔软的被褥让她昏昏欲睡,她零星听到一点布料摩擦的声音,觉得是祖烟云在翻身,并没有在意。但是下一刻,身后便有人躺了下来。

  女生的手轻轻拽了拽她腰间的睡袍,那股清淡的香味也包裹上来。

  她有些发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仪阙。”祖烟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看了《枕头人》,有些害怕。”她往前贴了一点,“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当然可以。”钟仪阙清醒了些,躺平身往另一侧挪了挪,然后掀起点被子,让祖烟云可以完全钻进来。

  祖烟云顺从地往里面钻了钻,她们不久前刚开空调,房间的温度还有些凉,但被子里的温度却逐渐升腾起来,祖烟云的膝盖轻轻蹭过钟仪阙的膝盖,柔软中带着点骨头相碰撞的酥软感。

  钟仪阙伸手拉了拉被子,却忽然被祖烟云拽住压到枕头上。

  “怎么了?”她有点懵。

  “手不要乱动,”她狠狠攥着钟仪阙的手腕,半撑起身子低头看她,灯光下的神情却透着满满的抱歉和担忧,“我害怕会压到。”

  钟仪阙:“……”她从小面对压制就下意识努力反抗,她颇不习惯这个姿态和动作,全因为祖烟云那张暖黄灯光下漂亮动人的神情才压制住了。嘴上却还是不服软地说了句:“还不是因为你要过来睡。”

  “你不想吗?”祖烟云的表情更抱歉了,“那我立刻回去。”说着就松了松攥着钟仪阙的手腕。

  “诶……”钟仪阙连忙摁住她的手,“什么想不想的……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那就好。”祖烟云躺回来,连同那只手也重新严丝合缝地握住钟仪阙的手腕,语气诚恳地说,“我真的很害怕麻烦你。”

  “不麻烦。”钟仪阙知道自己跟朋友待惯了有点醉欠,但祖烟云是心思敏感的人。她自认有错,握了握祖烟云的手以示抱歉,“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我不会生你的气。”祖烟云和她躺在一个枕头上,像往常那样神情淡淡却坚定地看着她,“永远都不会,仪阙。”

  钟仪阙感觉自己真的醉茶了……或者就是在做梦,但祖烟云像画里的人一样那么漂亮,被她注视着都觉得世界像一朵温柔的云彩。

  祖烟云看着她直直看着她的漂亮眼睛,轻笑着说道:“睡吧……”她柔软、可爱、骄傲的小山雀。

  钟仪阙闻言眨眨眼睛,徒劳地动了动被压住的那只手的手指,眼看祖烟云完全没有放开的想法,便还是放弃继续挣扎了。

  困意开始袭来,她闭上眼睛睡去。

  祖烟云本来都要困死了,但现在却睡不着了,她默默看着钟仪阙的睡颜,指腹几不可察地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脑袋里面思绪万千。

  当年她在印艺里面寻找了很久,但是并没有找到钟仪阙。

  她已经不再是儿童村的小女孩,不再是钟仪阙的被助养人,她无从得知钟仪阙的近况,无法再给她寄去任何一封信。

  过去的世界好像彻底抛弃了她,这种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上次儿童村的亲人和钟仪阙接纳了她。这次呢?她夜晚坐在加缪的雕塑台子上,抬着头看着一排排灯光辉煌的高楼大厦,这个世界会有人接纳她吗?

  有又怎么样呢?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钟仪阙了。

  后来她在网上知道了钟瞻在印艺读书的消息,网上的大家都在聊她是否已经泯然众人,但是她依旧那么漂亮,穿着一身黑裙站在舞台下面,姿态轻盈骄傲。

  祖烟云愣怔地看着她,看着这样她幻想万千却又有点陌生的脸。她嫉恨得发疯,因为她无数年的努力都是为了走到钟仪阙的身边,最后承诺给她的奖项却消失不见,落在了一群什么都没做的人手里。

  为了调整这种心态,她重新看完了被她装在箱子里带来的那三千多页信。

  同宿舍的女生是某位著名导演的女儿,她爱着电影,一直梦想拍摄一部描绘造梦人的电影。她空余时间便在宿舍里面书写剧本、绘画分镜。

  这种投射热爱的方式影响了祖烟云,她关于拍摄《三千纸笔》的念头油然而生,因此,她也终于能在这个以创作为生的世界里面生存下去。

  偶尔的空闲时光,她依然会坐在加缪的雕塑台子上,仔细在各个平台查找钟仪阙的现状。

  实现自我的快乐鼓舞她,让她忘记嫉妒的苦涩。

  可是如今……那种疯狂的嫉恨好像又苏醒了。

  如果当年她也在印艺,她会做得比那群人要好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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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祖如果真想搞事雀儿玩不过她的,这不已经被压了一晚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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