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琼花》全戏的运动量很大, 即便钟仪阙已经带祖烟云跑了半个月的步,演到最后的时候她还是筋疲力尽。

  她哭得力竭,眼前钟仪阙的面貌都模糊, 汗水和泪水交融糊了一脸——大概没什么形象可言,浓重的舞台妆肯定会花掉,把她衬得像个小丑——她搞砸一切, 哀哀欲绝地祈求爱人的一点悲怜。

  钟仪阙是这时亲下来的。

  和上次实在太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的缘故, 她只能感受那种触感,钟仪阙的唇在轻轻颤抖, 微干但松软,她像在亲吻一片被风吹动的花瓣。

  大幕落下了, 祖烟云抬着哭到头痛的头, 没力气站起来。

  观众座位上传来院士教授的掌声, 大幕后的她们仿佛听不见。

  钟仪阙温和地离开了她的唇瓣——像一个爱人在亲吻过后那样。她找不到纸张,撩起裙面给祖烟云擦眼泪。

  “别。”祖烟云感受到钟仪阙撇开了她的麦,所以轻声说, “把你裙子弄脏了。”

  “那就在我的裙子上点染一枝梅吧。”钟仪阙把她的脸上的眼泪汗水擦干净, “幸好不用谢幕,我们去后台喝点水。”

  “好。”祖烟云被扶着站起来,往后台走。

  石黛仪在后台接她们,她哭得和祖烟云差不多惨, 一边擤鼻涕一边给二人递水摘麦。

  钟仪阙给坐在座位上祖烟云披上衣服, 然后坐到旁边哄她:“别哭了。”

  她不怎么会哄人,平时效果很差, 好在被哄的对象是祖烟云, 祖烟云揉着眼睛抽噎了一会儿, 总算是止住了,眼角鼻尖像抹了涂不开的胭脂。

  “再喝点水吧,我包里面有布洛芬。”钟仪阙说,“如果头痛的话要告诉我。”

  钟仪阙平时眼泪不怎么值钱,看剧看书伤怀都会大哭一场。祖烟云却从来没哭过,即便动容也只是眼眶泛红,只有最近排戏的时候总是恸哭不止——她的角色大多是被留下的那个,悲伤不要命地卷席她,让她血泪斑斑。

  刚改剧本的时候钟仪阙很担心祖烟云的演技:她并非科班出身,也没什么演戏经验,却每一个角色都非常痛苦,每一场哭戏都各不相同,但她比《一夫二妻》时表现得要好太多,演得那么真,哭得那么美——钟仪阙都不禁为之动容。

  “我们烟云的哭戏真好。”钟仪阙由衷地说道,“不放在荧幕上太可惜了。”她一贯认为戏剧是最好的艺术,如今却觉得祖烟云那漂亮的哭戏该放在荧幕上,一定会给观众带来很大的震撼。哭戏能够演好几乎需要点天赋,纯粹的技巧难以达到令观众共情的效果,单纯的漂亮也没有用处。

  祖烟云闻言笑了笑,方才在台上,她一边要忍着哽咽说好台词,一边要小心不能流鼻涕,能好好演完全依仗平时的排练,此时才莫名有点回过神来,剧中的痛苦与此时温柔可爱的钟仪阙相交织,她心中哀痛,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她此时方知入戏是什么意思,戏中的悲欢离合让她感同身受,戏中的暧昧伤悲让她身临其境。

  半晌之后才有人到后台叫她们——显然是林君在观众席已经和众老师交流了一会儿。

  钟仪阙看着祖烟云吃下了止疼片才站起来,二人卸了妆披上外套走出后台。

  掌声雷动,钟仪阙二人对着前辈们欠了欠身。林君要去看视频的录制效果,留下众人在剧院里面交流学习。

  这种排场的交流一般学术论坛都不会有,小辈们都自觉聆听。祖烟云哭得力竭,被钟仪阙按在她身上倚着休息,这时终于有点缓过劲来,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轻轻放在钟仪阙膝盖上。

  钟仪阙低头,微微一愣,轻声问她:“这是什么?”

  “礼物。”祖烟云的嗓子有点哑,声音很轻,像一阵撩人的风,“你之前《一夫二妻》演完就送我了礼物。”

  “哇,谢谢烟云。”钟仪阙问,“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嗯。”祖烟云点点头。

  钟仪阙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惊喜地发现里面是一枚印章:晶莹绚烂的琉璃材质,用篆书刻着“钟仪阙印”四字,“好漂亮,是你定制的吗?”她把印章拿起来,“这是我第一个写着‘钟仪阙’的章子。”

  她出生于书香世家,又自幼学习书法,自然有几枚章子,但大都刻着“钟瞻”。

  祖烟云轻声回答:“是我自己刻的。”她最近总是空出时间和梅子绛学雕刻,每门手艺都没有所谓的速成,她一点点练起,这个章子是她的练习作业。好在当年钟仪阙在信中提过她想要一个刻着“钟仪阙”的章子,她之前便设计过,否则难以今天就刻完送出去。

  钟仪阙听完之后果然非常开心,她迎着光线仔细看章子的纹理,抚摸被精心刻下的每一寸线条。

  她一向很喜欢送礼物——她觉得在礼物上花费的时间象征着在意和珍视。而祖烟云平时总是如此沉默寡言,竟然可以如此为她费心准备惊喜,她一时间竟然有点无从招架。

  “谢谢烟云。”她将印章仔细收好放进包里,刚要再说些什么。林君老师从音响室里面出来了。

  录制效果合格,在场众人可以一起转战去吃庆功宴了。

  老师们选的是一家比较昂贵海鲜火锅餐厅,钟仪阙问了地址,负责带祖烟云池微鲁悄悄和石黛仪过去。

  鲁悄悄上车之后,便开始请教祖烟云一些演戏上的问题:“林君老师说我第三场的问题很大……”她有点焦虑,“你第三场演得太好了,你在上面笑我在底下哭。那个情绪你怎么表现的?”

  “我不是科班出身,只会用体验法。”第三场对于祖烟云来说其实是最好演的,吴芝英和秋瑾之间的故事,故事开始在秋瑾牺牲之后,二人之间没有直接的对手戏,对话也是用喊话的方式,这种时空的错位让祖烟云觉得很熟悉,这种再也触摸不到的痛苦感曾经非常真实。

  祖烟云不是藏私之人,她慢慢给鲁悄悄剖析这种感情,然后指引她在自己的生活中寻找类似的感觉。

  钟仪阙一边提醒坐在副座上的祖烟云不要乱动,一边静静听着她说话——其实全车的人都在认真听她说话。

  钟仪阙有时很好奇祖烟云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随意窥私。于是这种对于他人的好奇心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她的教养所抑制,如今却有点藏不住,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把祖烟云灌醉,她想她会有更多问题想问。

  马上就到了餐厅,林君定了大小两个包间,钟仪阙等一车人自觉钻入了小包厢。

  “……好一桌有个性的人啊。”池微本来还想去隔壁混个脸熟,如今只好半推半就进了小包厢。

  “这边自在一点嘛。”石黛仪在点餐的平板上放肆划拉了一堆,然后递给坐在她旁边的祖烟云,

  后者随便加了一个甜点,然后就递给了钟仪阙。

  “唉,我不爱在这边吃海鲜。”身为一个沿海人,钟仪阙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对此地海鲜的不屑,“我点些菜吧。”

  平板马上就传了一圈,石黛仪饿得分秒都等不及,拿过平板就出去找侍应生,然后马上回来了:“好了马上就送锅过来。”

  “啊对了。”石黛仪坐回座位上,抬头对钟仪阙说,“小钟导你订的蛋糕送过来了。”

  “啊。”钟仪阙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在前台吗?”

  “不,已经被送到林君老师桌了。”

  钟仪阙:“……”其实可以理解,老板肯定能看出来他们几桌人哪桌最重要,蛋糕只有一份,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定的,自然而然就送去给那桌了。

  祖烟云看着她震惊的表情笑,拽了拽她的衣服说:“那就给林君老师他们吧。”

  “不行。”钟仪阙撸撸袖子,“等着,我去给你抢一块。”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真好啊钟仪阙。”石黛仪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感慨,“你说对吧小祖。”

  “……是啊。”祖烟云回过头来,她没见过比钟仪阙要好的人,也没见过比钟仪阙对她还好的人。

  钟仪阙过了快十分钟才回来,捧着珍贵的卖艺得来的一碟蛋糕,在池微鲁悄悄石黛仪的注视之下,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祖烟云面前。

  “……小钟导。”石黛仪问,“你表面功夫都不做全了吗?”

  “什么鬼。”钟仪阙闻言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烟云今天表现这么好,该奖。又演得这么累,该偿。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石黛仪本就吃了狗粮,如今还要被怼,心中知道这个人丝毫不念她们之间的情谊,气得脑袋冒烟,小心嘀咕道:“恋爱脑应该被当成脑花下锅……”

  开始沸腾的锅咕噜咕噜盖住了她的声音,钟仪阙什么都没听清,大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石黛仪大声呼回答,顺便把脑花丢进了锅里。

  但石黛仪左右的池微鲁悄悄都听清了,池微不自觉看了祖烟云一眼。

  祖烟云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蛋糕,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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