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 钟仪阙迷迷糊糊地挪开压在她胸口的猫,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祖烟云打开门走进来。

  “唔。”她揉了揉眼问, “你这么早醒?”

  “嗯。”祖烟云穿着睡袍踩着拖鞋,长发简单拢了一下放在胸前,她温和地说, “我做了三明治……我只会做些简单的早餐,以后早饭就由我负责吧。”

  钟仪阙刚醒, 脑子还不是很清醒,面对此情此景情不自禁说了句:“谢谢老婆……”她想刹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瞬间被吓醒,从床上弹了起来, 在脑子里面骂了十句口无遮拦的她爹, 然后冷静地立在床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祖烟云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知道钟仪阙脸色变红之后才笑出声来:“没事。”她笑着说, “快出来吃饭吧。”

  真是尴尬啊……钟仪阙一边刷牙一边恨恨地敲自己脑袋:“你疯了吗?”她恨恨地轻声骂镜中的自己, “别对着人家做梦啊!别乱口嗨!”

  大概是因为钟母太温和慈爱的缘故,她从小的梦想就是找一个“老婆”——温和的、漂亮的。

  这个梦想被钟家人警惕了一阵,但后来大家都发现钟仪阙这个人太离谱了,找个老婆这种事情已经不算离经叛道的了, 所以也就逐渐忘记了。

  钟仪阙也很长时间里都无心恋爱, 和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着朋友的界限,所以这种梦也很少做了。但大概是因为林君说者无心的话给她留下了很大压力, 这个梦想好像又死而复苏了。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呢……钟仪阙含着牙刷发愣。

  每当家人朋友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的回答一直都固定而敷衍:“善良……还有勇敢。”但是她并没有真的爱上过什么人, 她遇到的很多人都很美, 都是值得爱的人,但她没有认真爱过。

  祖烟云也是很美的人……漂亮、才华横溢、笑起来像是春天的花。

  钟仪阙大学的时候很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玩,所以她会给这种人写戏或者和他们一起排戏,看他们在台上光芒万丈,又看他们在台下的努力和可爱。

  祖烟云不一样……她有的时候会想要逃离,因为她并不习惯祖烟云对她的期待。

  真是奇怪啊……她心想:明明从小就是背负别人的期待长大的,我为什么会怕她的期待呢。

  洗完漱之后的钟仪阙来到餐桌前吃饭。

  “好吃吗?”祖烟云把热过的牛奶放在她面前,有点紧张地问,“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仪阙点点头,“不过我更喜欢喝冰牛奶。”

  “还是少喝冰的比较好。”祖烟云在她对面坐下,吃自己的那份早餐,“我看了一下冰箱——明天给你煎牛排吧。”

  竟然还会管她啊……钟仪阙闻言点点头:“好,对了……”她问,“一会儿我要出去遛狗。你也一起吧,《芍药琼花》运动量比《一夫二妻》大。”

  “好。”祖烟云点点头。

  吃完饭后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出门遛狗。

  昭节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都很兴奋,但考虑到祖烟云的体力,钟仪阙还是没跑起来,一路快走。

  来到了一段没有什么人的小路,钟仪阙把遛狗绳交给了祖烟云:“你溜会儿试试。”

  “好。”祖烟云总觉得昭节是一只很乖巧的狗,当下毫无防备地接了过来。但总归是条比格犬,着实有点缺德在的,当时拽着祖烟云往前窜了十几米。

  祖烟云惊呼一声,又不敢用力拽,被昭节拽着一路小跑。

  “没事儿。”钟仪阙悠闲地跑步跟上来,伸手拽住绳子控制住小昭节,然后笑着说:“他劲是有点大……忽然想起来不能让你和他处好关系,他遇见喜欢的人喜欢扑。”她看着祖烟云惊魂未定的喘息,“你应该受不住。”

  钟仪阙家的猫狗怎么都这么有个性啊?祖烟云想不明白。

  她拽着昭节一会儿跑一会儿走,到家之后靠在门上休息,她已经没劲找凳子坐下了。

  钟仪阙给昭节擦完爪子,昭节大概是觉得还没有很过瘾,依旧很兴奋,被钟仪阙放开之后原地蹦了两下,然后忽然扑进了祖烟云怀里。

  钟仪阙还没来得及阻止,祖烟云已经“咚”的一声抱着昭节坐到地上了。

  “……没事吧。”她连忙过去把昭节抱起来,“我真是不该乱说话的。”

  “……没事。”祖烟云摸着自己受到撞击的后脑勺,慢慢站起来。

  “撞到头了啊。”钟仪阙把昭节关进宠物室,小苍灵还幸灾乐祸地在门口绕了两圈。她连忙回来,“要给你拿冰袋冷敷一下吗?”

  “不用不用。”祖烟云连忙说,“已经不疼了。”

  钟仪阙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同居”的第一个早上对于钟仪阙来说有点惊心动魄了。

  “不过还算正常。”开车去学校的路上钟仪阙在心中安慰自己,“当年苍灵或者昭节住进来的时候也是兵荒马乱的,无论和谁共处同一屋檐下,都需要一段互相适应的时间。”

  她们二人一路来到了排练室。

  封三娘的故事是更改得最少的,剧组已经差不多磨完了这个故事的剧本,交给钟仪阙祖烟云开始排练。

  前半段演得还算顺利,祖烟云演那种少女怀春般的眷恋恰到好处,钟仪阙也很有运筹帷幄掌握一切的那股劲,直到整个故事高潮已过,来到二人即将分别的结局部分。

  钟仪阙已经意识到自己演得有些麻木,但本着走完戏的想法,还是继续在撑着往下演。知道看着祖烟云奔涌而出的泪水,钟仪阙忽然愣住了。

  祖烟云饰演的范十一娘如此痛苦,反倒瞬间让她脱离了封三娘的心境——又或者说,她没有接住戏,她并非封三娘,便承托不住范十一娘的汹涌爱意。

  “停。”林君老师抱着臂说,“小祖休息一下,仪阙,要我给你讲讲戏吗?”

  “不用……”钟仪阙叹了口气,戏讲得太多了。而且她自己就是导演,她可以给自己好好讲一下戏。

  钟仪阙觉得真是风水轮流转,排《一夫二妻》的时候祖烟云总是不过关,排《芍药琼花》的时候倒成自己了,真没想到她也有接不住祖烟云戏的一天。

  林君闻言点点头,开始和王尘绿她们讨论舞美的问题,让钟仪阙自己再揣摩一下。

  钟仪阙叹了口气,盯着剧本中被自己画出来的封三娘台词发呆。他们改编的封三娘和原著稍有不同,全戏从封三娘晚上执意离开开始,重点放在范十一娘为了留下封三娘做出的努力,还有封三娘终究要离开的那一段里。

  封三娘理解范十一娘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从中知道了对方是多么爱自己。但是她因为破身而将老将死,只得谎称自己为了修炼要离去。

  范十一娘非常绝望,恳求封三娘原谅自己的过错不要离开。而后者看着自己挚爱的人痛苦不已地痛哭、乞求,她内心也极其地不舍、不甘,但是却毫无办法。

  这段戏封三娘几乎没有台词,因为她内心剧痛到说不出话来。她怜惜又不舍地注视着爱人痛苦不堪的脸。

  她本臣服于世俗想要得到爱,但是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一次妥协就会让她们失去一切。但是她明白得太晚了,一切都已来不及。

  钟仪阙理解封三娘此刻的痛苦,如果让她坐在台下看,她看这段戏恐怕能哭到不行。但是她此刻却演不出来,那种爱意和不舍交织的情感和眼神。

  “……仪阙。”祖烟云挨近了一点,“别紧张。”

  ”我没紧张……”钟仪阙长舒一口气,问:“你是怎么演出来那种感觉的?”那种泪水决堤的绝望。

  “……我只是把经历过的情感复原了。”有的时候明明还在恳求,却已经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范十一娘还在乞求,但是她已经从封三娘的眼神中知道了答案。这种感觉非常绝望,她知道的。

  这是她们这种非科班出身的人最常用的演戏方式,钟仪阙从自己的人生之中梭巡着那种爱和不舍,但她好像往深渊里投入了一颗石头,回复她的只有空灵的回声。

  她没有那种东西,伊辉痛苦的声音在回答她的问题:“你不会爱,钟仪阙。”

  大概是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祖烟云把手放在她紧紧攥起的拳头上,那种微凉的温度温和地包裹住她。

  钟仪阙终于好似从深渊中被唤醒,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忽然说:“你知道吗烟云,我之前一直自诩是最会爱的人,我努力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和舒适,这是我一直为自己骄傲的能力。”

  她抽动了一下手,但是祖烟云并没有放开她:“……你的确应该为此骄傲。”

  “不……我其实才是那个被爱得更多的人。”她的亲人永远是她的后盾,支撑她的成长,支持她的愿望,担忧她的勇敢。她的朋友们,容忍她的冷淡,原谅她的忽视,陪伴她的任性。哪怕是苍灵昭节,她从他们身上获得的也比付出得多。

  她太擅长小恩小惠,从来都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去爱一个人,这是她的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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