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仪阙拎着自己的一袋子火漆印到了教室。今天上午有选修课,是她和祖烟云都选择了的编剧课。

  祖烟云在一桌子的火漆印里面挑挑拣拣,最后仍旧选择了那一枚“杀死玫瑰”。

  “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多拿几枚。”钟仪阙一边做笔记一边说,“没事的。”

  “不了吧。”祖烟云摇摇头,“都是很重要的回忆。”

  “回忆都在脑子里呢。”钟仪阙歪头朝着她微微一笑,“因为很多时候人会走散,东西会遗失,还是记忆比较重要。”

  祖烟云抚摸着那枚火漆印:“但人的记忆也很不可靠。”

  “所以要写日记啊。”钟仪阙笑,“你不是也写吗?”

  “嗯。”祖烟云点点头,“的确。”

  这节课的主题是“母题”,知识层面的东西很简单,重要的是理解母题和创作者之间的关系,但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于是老师便开始让自己认识的学生谈一谈自己创作常使用的母题。

  “小钟导,你的母题是什么呢?”老师问。

  钟仪阙一早就猜到肯定会问到自己,于是坦然地回答:“大家知道我排的剧太多了,所以没有固定的母题。”

  全场都善意地笑起来。

  钟仪阙继续说:“如果要我说的话,我之所以想要排或者说创作一个戏,都是因为get到了这个戏中的‘美’。”

  “美?”老师饶有兴致地问,“展开来说说吧。”

  “嗯,比如我排音乐剧版《老妇还乡》,就是因为觉得克莱尔的复仇非常美丽,我当时刚好认识了一位相当帅气气场强大的音乐剧系女生,所以就排了这个剧。”钟仪阙说,“当时创作《一梦中》则是因为觉得少女从悲伤中走出来的过程很凄美,所以就写了那个剧。”

  全场的同学都有自己感兴趣的剧,便开始兴高采烈地问她。

  “《小怪》呢?”

  “觉得少女的离别和遗憾很美。”

  “《蝶》!”

  “那当然是因为爱和诗句很美,浪花更美~”

  “那《潘金莲》呢?”

  钟仪阙闻言愣了一下,这个迟疑让现场的人们觉得有点兴奋,因为《潘金莲》是比较少见的钟仪阙参与主角演出的作品,而且改编得非常好,武松和潘金莲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表达了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去反抗荒谬世界的精神,在业内评价非常高。

  “《潘金莲》……是因为我先找到了欧阳予倩《潘金莲》之中武松这个角色可以再进行挖掘的地方,两个反抗人物的冲突和悲剧让我觉得非常美。这个剧之所以比较突出是因为构思的时间很长,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演员人选。”钟仪阙笑了笑,慢慢说道,“后来找到了,我排得很兴奋演得也很兴奋,相信你们看得出来。”

  “后来怎么没看那位演员演什么作品啊?”老师问,“好像只演了《潘金莲》和《枕头人》两部吧。”

  “嗯……只有这两部剧。”钟仪阙习惯性挂在嘴角的笑容终于不见,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他去世了。”

  “哦,这样,真是不好意思。”老师连忙慌张地躲过这个话题,“这么说钟仪阙的创作母题是‘美’喽,其实是非常不错并且广泛的主题,就是难以深挖。那我们小祖来继续谈一下你的母题吧!”老师点名道,“小祖?”

  “哦。”方才愣怔的祖烟云如梦初醒,“我的母题。”她说,“我的母题倒一直都是很固定的:苦难,或者苦难与救赎。”

  老师自然而然地聊到《山泉》:“这么说,《山泉》这个寓言故事几乎完全表达了你的母题。”

  “是的。”祖烟云说,“盲是苦难,山雀是救赎,山泉是生活下去的勇气。”

  “果然越简单的故事越动人。”老师点点头,“希望您能继续挖掘和创作。”

  “嗯。”祖烟云点点头,“谢谢老师。”

  晚上王尘绿要参加一个学术论坛,钟仪阙拥有了一个近些日子来罕见的清闲的晚上。平时她应该会选择找一个熏述咖啡厅一样的地方放松一下,或者赶紧看看这晚什么剧院或者酒馆有演出,以供自己度过一个逃离现实的梦境夜晚。

  但她大概是受今天的课程影响,有点着了魔,坐在书桌前企图创作点什么东西。结果坐了半个小时,只画下来了一只在桌上打扰主人学习的猫。

  “绝了苍宝,多么传神啊。”她自我放弃,撸醒玩累了便睡觉的猫,“下辈子你来保护我养我成吗?我真的也想天天睡觉。”她放下因为被吵醒而恼火的猫,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出去遛狗吧。”

  钟仪阙遛狗的方式基本上是和狗一起跑步。她在熟悉的路上绕了两圈,然后开始探索未知的领域,因为比格这个犬种天生就爱叫,所以她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走。钟仪阙终于跑累了,看见一个路边长椅之后便坐了下来,昭节倒是很兴奋,嗷地一下扑进了她怀里。

  “要命。”钟仪阙无语,“你和苍宝就是来要我命的吗?”

  “咦,钟导,你竟然住在这个小区?”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这幅寂寥的场面。

  这个小区里面韶戏的学生不少,尤其是有点名气的网红或者演员,平时钟仪阙在外面遛狗还经常会彼此打一下招呼。但是韶戏的人一般都叫她小钟导,叫她钟导的一般都是印艺的。

  “杜确。”她抱着狗说,“你也在这儿住?”

  “我的酒店到期了,最近在找中介帮我看房子短租一段时间。”杜确在她旁边坐下,耸了耸肩,“刚看了这个小区的房子,觉得还可以,就出来溜达溜达看看小区环境。不过现在发现咱钟导竟然住在这,那我肯定要定下这个房子了!”

  “何必呢?”钟仪阙有点无语,“白天总是见面,晚上我绝对不会见你的。”

  “啧,无情。”杜确无语,他抬头看着朦胧的月色,“韶城真好啊,有这么多人,忙忙碌碌,皆如蝼蚁。”

  “发什么疯?”钟仪阙有点诧异,“我不记得你是这么文艺的性子啊。”

  “说真心话呢!别打断我!”杜确说,“回头排练完了,我想在韶城找一下工作,不回印城了。”

  “可以啊,韶城的话剧本就比印城发展要好。”钟仪阙低头摸着昭节,“你有什么喜欢的剧场或者工作室吗,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联系一下。”

  “没有。”杜确摇摇头,“我回头还是自己找吧。”

  “嗯。”钟仪阙没再说什么。

  二人静悄悄地并排看了一会儿月光,久到昭节开始无耐烦,呜呜呜地在钟仪阙怀里动来动去。

  “比格诶。”杜确好像刚看见昭节一样,“可以摸摸吗?”

  “最好不要。”钟仪阙叹气,“虽然他不会咬人,但很怕人,会吓到他的。”

  “哦,好吧。”杜确又盯着昭节看了会儿,然后忽然问,“我听说,伊辉的蛇养在你家。”

  “……嗯。”

  杜确似乎想去看看,但是总不好大半夜去女生房间,索性就沉默了。

  “你想去看看吗?”钟仪阙问,“正好要带昭节回家了。”

  杜确一愣,随后哑然失笑:“你胆子还真是大啊。”

  “我胆子大是因为我能打,你打不过我的。”钟仪阙把昭节放下,站起身来,“来吧。”

  伊辉留下的蛇一只是颇为暴躁凶狠的白娘娘,一只是人称“暴毙王”的翠青蛇——不用想也知道伊辉买蛇的时候满脑子青白二蛇。

  钟仪阙活了二十来年,总是被人说“聪明”“天才”“有天赋”,但她自认为自己最有天赋的就是养蛇,否则也可能把两个这么难搞的蛇养到现在。

  “啧。”杜确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两条蛇,“养得还挺好的。”

  钟仪阙露出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我考研都没这么努力!”

  “诶,当时我可是说要帮你养啊!”杜确说,“是你不同意的!”

  “那是因为你这人太不靠谱了。”钟仪阙无语,“而且好歹是我冒着大雨去捡回来的。”

  “是是……”杜确敷衍道,他继续看着箱里的二蛇,许久后发出一声叹息,“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钟仪阙没有接话。

  “哎,我回去吧。”杜确说,“天色晚了。”

  “不去哪家酒吧夜店醉生梦死了?”钟仪阙盖上养蛇的箱子的盖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完全盖好,这才说,“我送你到小区门口吧。”

  “没力气了,回酒店缅怀一下我逝去的青春。”杜确说,“钟导你真的好男友力。”

  “怕你找不到路而已。”钟仪阙无语。

  “不用了,我记得路,我方向感超好的。”杜确刚走出门,打算自己离开,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他向来有信息当场便看,于是就顺手拿出手机,看了两眼后便皱了眉。

  “怎么了?”钟仪阙随口问。

  “祖烟云……”杜确抬头,“让我现在去找她,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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