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计划是戏剧影视导演班的课外活动之一——第一次上课时,艺术概论课的许教授便对这群看上去明明很聪明的学生表现出了巨大的不满,觉得这群小孩儿无聊又骄傲,当堂课上便说:“这个课我是给你们上不下去了,而我们小钟导之前有狂奔计划,那我们来一个狂飙计划吧。”

  他课下定做了一堆奇形怪状的石膏摆了半个教室,每次上课会让十个人准备一个以“我是……”为题的演讲——比如钟仪阙上次讲的便是“我是祥林嫂”,讲完之后哪位同学有所共鸣,认同“我也是……”,便可以挑一块石膏,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丢进老师准备的巨大圆筒之中打碎——简而言之,徐教授觉得他们茫然又无聊,让他们自己打碎自己,重塑自己。

  钟仪阙很擅长这个活动,她第一节 课的“我是象”、第二节课的“我是祥林嫂”都取得了很大共鸣,这堂课她依旧带来了一篇演讲“我是加拉泰亚”。

  因为提前被钟仪阙嘱咐了“认真听课”,祖烟云有点紧张,她悄悄准备好了录音笔——之前的两次她也悄悄录过,而钟仪阙还在讲台边询问老师论文的结构妥不妥当。

  其实许教授之前便一直比较欣赏钟仪阙,因为他觉得不管钟仪阙的作品如何,她身上总归有一种他所欣赏的“狂奔”的劲头,可惜这位大学时非常不听话的家伙如今竟然开始想做个乖巧的研究生,这让他有点失望——他是专业学习批评的,但生机凋零的圈子如今更期待创新的力量。

  许教授看完钟仪阙的开题报告:“结构没有问题,资料和数据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钟仪阙笑着指指自己,“狂奔计划的所有数据,都在我手里。”

  狂奔计划是近些年来炙手可热的校园戏剧活动,对其做出学术研究的学者不算少,但谁能比狂奔计划的发起人和前主席掌握更多资料、数据和话语权呢?

  许教授点点头:“会是个好论文的,仔细写吧,有不会的地方随时问我。”

  钟仪阙抱着开题报告点了点头。

  “狂飙计划”占用了一间很大的表演教室,没有固定的课桌座位,同学老师都坐在桌子上椅子上积木上甚至地上。

  祖烟云习惯坐在角落的小积木上静静听课,很少移动、发表意见甚至不怎么抬头,有时遇到同意的观点,也只会默默拿一块石膏开始雕刻自己的名字,存在感很弱。

  钟仪阙则和她离得很远,盘腿坐在课桌上,许多演讲的同学都喜欢和她互动或者问她问题。

  钟仪阙是本节课的最后一个,因为他们总是会聊嗨了忘记时间,所以钟仪阙开始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整个学校陷入沸腾,只有他们教室的人们,满怀期待地将钟仪阙送上讲台。

  祖烟云在底下静默地看着钟仪阙,在本子上用笔轻轻勾勒她的轮廓:“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她在嘈杂的人声之中轻轻默念角田光代小说中的句子,“你让我想哭。”

  钟仪阙站在讲台中,先问:“大家知道皮格马利翁和加拉泰亚的故事吧?简单来说,便是一位雕塑家他不爱世间上的女子,便自己创作了一个雕塑,对其倾注精力与爱恋。为她起名为加拉泰亚,最后我们的爱神阿佛洛狄忒赋予了这个雕塑生命,让二人成为夫妻。”

  钟仪阙笑道:“不过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很爱他们二人的□□关系,创作者和他完美的深爱的没有差错的作品,并因此诞生了史上最好的□□之一。”

  全场不管听懂的没听懂的全都大笑起来。

  “这我不能传播,有兴趣的自己去找。”钟仪阙话锋一转,“那么大家从原始的神话之中,似乎有发现一个古怪的地方,我们转入看一下希腊的灵魂观……”

  钟仪阙带来的讲演很长,从皮格马利翁的神话出发,以希腊的灵魂观研究为佐证,然后继续深入,聊到萧伯纳版本的《皮格马利翁》,过渡到“男性塑造理想女性的隐秘愿望”,再然后到“社会对于女性形象的雕刻”。

  祖烟云对于古希腊戏剧的兴趣,以及同学们的不耻下问拯救了她,她终于逐渐理解了钟仪阙想要传递给她的意思——“天使”和“妖妇”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男性作者的主观塑造,“天使”如同加拉泰亚一样表现了男性对于塑造理想女性的隐秘愿望,而“妖妇”则表达了男性的恐惧和“笔杆”权利对于女性的规训。

  “我是加拉泰亚,我被塑造,但我的灵魂不是被社会赋予的,尽管它大多数时候被框定,但总可能有一寸可以野蛮生长。如果我是加拉泰亚,我被赋予灵魂之后的第一句话可能是:我不爱你,你的胡子很扎人。”

  在全场的哈哈哈大笑中,许教授也笑着补充:“那我的第一句话是:你不爱你,我喜欢那些你所蔑视的女人。”

  全班的同学也跟着说起来。

  “我不爱你,我要自由恋爱!”

  “我不爱你,我让我灵魂丰盈的雅典娜!”

  “我不爱你,我想要一只猫。”

  “我不爱你!全世界我只爱我自己。”

  钟仪阙在台上看着底下慢慢安静下来,笑着点名:“烟云同学,你呢?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祖烟云在台下握着笔发愣了很久,被点到名之后抬头,对上钟仪阙明媚自信的面孔,不由笑了起来,这抹笑意如破冰春水,虽依旧冷淡,但富有生机,带着冲破冰河的春日的气息。

  祖烟云道:“我不是Angel,这是我的第一句话。”

  钟仪阙也从她的那抹笑意中回过神来:“那看起来,我最希望听懂的那个人果然听懂了。”

  “卧槽。”祖烟云旁边的宋若轻没忍住,发出一声揶揄的长叹,“哦~”

  祖烟云的脸霎时一红,毫不留情地拍了宋若轻一下,全场众人第一次看冰山美人又是脸红又是打人,不由发出一阵爆笑。

  钟仪阙丝毫不觉羞耻,笑着结束演讲,并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刻好名字和“加拉泰亚”的石膏帅气地投掷进圆筒。众人这也动起来,拿过石膏开始往上面刻东西。

  钟仪阙走到祖烟云身边:“我讲得怎么样?”

  “非常好。”祖烟云的表情又恢复了那不动声色的模样,她接过宋若轻给她的石膏,从包里拿出一盒石膏刻刀来,打开开始寻找要用的一把。

  “哇。”钟仪阙不由震惊,“你怎么这么专业。”毕竟要求不高并且马上就打碎,班里很多人都直接用美工刀等常见的刀具,甚至还有用废弃中性笔的。

  “我朋友送的。”祖烟云轻声说,“她是隔壁学校美院雕塑系的,听说我要刻石膏之后就送了我一套。”这位朋友很喜欢送礼物,前段时间去雪山写生了,前几天刚回来,大夏天的送了祖烟云一个民族特色花里胡哨的长围巾,搞得她一阵无语。

  钟仪阙点点头:“回头我刻的时候找你借可以吗?”

  “好。”祖烟云轻轻点头,开始刻“加拉泰亚”几个字。钟仪阙无事可做,看了一眼手机发现王尘绿给她和祖烟云订了午饭,便干脆等在祖烟云旁边,等后者刻完之后可以一起去排练室。

  宋若轻在雕刻间隙里面反复打量了一会儿二人,然后终于鼓起勇气:“小钟导?”

  “嗯?”钟仪阙抬头,“怎么了?”

  “你大学为什么去印城啊?”

  钟仪阙当年无论艺术课还是文化课成绩都很优越,本身也是个“童星”。若是没考上还情有可原,但是韶戏的人都知道:钟仪阙压根没考韶戏或者卫戏。

  全国最好的戏剧学校就是韶戏和卫戏,印艺酽戏等学校都要往后排。他们韶戏平时无论是学术交流还是相关比赛,一般都只关注卫戏这个死对头。而钟仪阙这个中途冒出来的家伙,通过一个狂奔计划,不仅成了学院戏剧的中心,还成功让今年印艺学生在就业面试上都上了一层楼。这一点学校本身都很难通过努力做到,只能说钟仪阙身上的确富有巨大的能量。

  钟仪阙经常被问这个问题,所以也习惯了,她毫不隐瞒地说道:“当时喜欢的人在印城。”她笑了笑,“年纪轻轻难免恋爱脑,而且印艺的学术相当不错,我学的方向是艺术批评。不要因为人家实践一般就瞧不上人家啦。”

  “啊这……现在你搞得人家实践也很牛逼了啊。”宋若轻又问,“那现在为什么来韶戏。”

  钟仪阙如实回答:“因为现在想搞事业。”

  “你喜欢的人呢?”

  钟仪阙笑着叹了一口气:“不在了。”

  学艺术的出于职业病,都爱乱打听,钟仪阙并不觉得宋若轻有问题,但又的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能转头去看祖烟云。

  祖烟云已经刻完了“加拉泰亚”几个字,开始刻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因为有点心不在焉,她“祖”刻完之后下意识划了一个长横,随后便愣在原地无法下手了。

  “写错字没关系吧。”宋若轻说,“反正马上就打碎了。”

  “嗯。”钟仪阙也说,“或者你可以拿那把刀蹭一下,反正烟云你划得也不深。”

  “嗯。”祖烟云舒了一口气,将那一长横划掉,然后继续写“烟云”二字,“对了。”她忽然问,“小钟导为什么从来不叫我小祖呢?”

  钟仪阙一愣:“你希望我叫你小祖吗?”

  “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祖烟云轻轻摇摇头,“按理说大多数人都会跟着别人叫,大家都叫我小祖,为什么你一直叫我名字呢?”

  钟仪阙诚实回答:“因为我之前叫另外一个人小祖,所以下意识不想这样叫你。”她说,“不过这个姓氏很少见吧。”

  “不少见的。”祖烟云手下微微一顿,“我们那边很多人都姓祖。”

  “哦。”钟仪阙点头,“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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