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蘅挣开了镜知的手,她幽幽地凝望着那片血色的天。她不再说话,而是捏起了一道法诀,伸手向着下方一指,顷刻间风激电骇,雷芒如金蛇游走。清微雷网笼罩了大半个神魔战场!她眼中掠过了一抹异光,一股碧云升起,无数刀气纠缠着雷芒向着下方砸去,击电奔星,极为骇人!那游走在了神魔战场中的残魂、怨魂连身形都未凝聚出,就在万千雷霆的暴击中轰然消散。

  这样肆无忌惮地运使着灵力,恐怕不太妥当。镜知的心间才跃上了这个念头,尚未开口,倏地感知到了神魔战场中间传出的一抹极为诡异的气息。她瞥了丹蘅一眼,恰与那双冷锐冰寒如刀锋的视线撞在一起,心中顿时打了个激灵。

  “那边有东西。”丹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周身气机再度攀升,万千雷光朝着那气息诡异之地落去,轰隆爆响,仿佛石破天惊!在一片烟尘中,如电光飚出的并不是神魔战场孕生的恐怖神魔,而是穿着绛红色袈裟的老和尚。他形如枯槁,眼窝深陷,仿佛一截槁木。他的顶门悬浮着十八血色的骷髅宝珠,在半空中旋转着将那下落的雷霆与刀气磨灭。

  “二位为何要擅闯神魔战场?”那血衣老僧声音低沉嘶哑,枯寂的双眼如古井,不生一丝波澜。

  镜知垂着眼睫,低声道:“是佛门四大主座之一的枯禅子。”过往仙盟之中的确会有主座、剑主这般人来镇守,只是她没有听说过枯禅子在神魔战场清修。是在她离开之后过来的,还是说枯禅子一直藏身于此处?

  “什么枯禅、活禅的。”丹蘅冷笑,她与那阴沉的视线对视,面上没有半分怯懦。将神通一催,便见清微雷木刀气破开了天穹,向着血衣僧人身上劈落。刀气腾跃闪烁,顷刻间便锁拿了枯禅子的气机,毫无阻碍地越过了那骷髅宝珠化成的□□,直奔枯禅子的眉心。眼见着刀气要斩中枯禅子,一枚血色的菩提叶从枯禅子袖中掠了出来,两相撞击,发出了一阵如瓷碎的脆响。清微雷木刀气仿佛斩在了铜墙铁壁上,顷刻间就被震散,化作了一条条的青紫色光芒,在半空中旋舞。

  枯禅子冷哼了一声,宽大的袖子一荡,作势要驱散那条条爆散的气机。可是清微雷木刀气怎么会那般容易消散?离散的光芒瞬间聚拢成一柄长刀,再度朝着那片菩提叶上点去!菩提叶上发出嗡嗡的震鸣声,它在半空中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仿佛难以承受第二刀。枯禅子眉头一皱,伸手朝着菩提叶一点,顿时前方现出一个血色的金刚法印,再度与那刀光相撞!

  丹蘅见刀气再度被震散,也不气馁,只是含笑望向了枯禅子。她周身气机澎湃汹涌,不住地向上攀升,仿佛没有任何的限制。随着她气息的攀升,紫色的雷芒在云层中奔走,仿佛江潮涌动,璀璨的雷光激烈地涌动,放出了千丈的光焰。

  枯禅子眼神微凝,他回头朝着神魔战场的某处觑了一眼。定了定神后,双手合十,唱了一声“阿弥陀佛”。他的身后浮现了一尊金光灿然的、十丈高的佛陀法相,巨大而又魁梧,只是那双眼睛中映照的是神魔战场天,是无穷无尽的血色。这尊法相往前迈了一步,在迅雷烈风之中,动如风回电激。

  镜知凝眸窥了那尊庞大的法相一眼,抿着唇拔剑向前。

  神魔战场与昔日的九重天劫数息息相关,那些不甘和怨愤回荡了千年,每停留一刻,那股转移到了她身上的业障便多一分,她内心深处的恨便沉重一分。

  等到再拔剑的时候,太一剑不再是那片不染尘垢的太古雪、天边月了。

  丹蘅没有管镜知的动作,她提着刀朝着枯禅子飞掠而去。飙射的青芒与雷霆将萦绕在外的护体罡气斩破,她宁可吃上枯禅子的一记攻击也不愿意向后退一步!枯禅子眉头紧紧皱起,这世上最令人忌惮的就是连自己生命都不在意的疯子!

  “道友何不——”劝解的话语尚未出口,他的身躯倏然间一阵,一道血痕从他的左眼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却是那尊法相被太一剑斩中,将一切伤痕映照在了他的真身上!丹蘅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刀光很快便裹挟着风声而至,如弯月般的青芒穿透了枯禅子的身躯,丹蘅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砸落在了地面上!尘土飞溅间,那阴沉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从风中传来的则是那咔擦咔擦的骨裂声。

  枯禅子早听闻这两个年轻人的名字,可他自负成名已久,料想再如何也不至于节节败退。可偏偏这两人不可以常理揣测,功行深不可测,到了一种极为离谱的地步。那头佛陀法相在杀气腾腾的剑气下崩散,他勉力地从深坑中爬了出来,吐出了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神魔战场里藏着什么?”丹蘅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踩上了枯禅子的脑袋,几乎将他的整张脸压在了血泊中。她右手将枯荣刀一翻,用刀背敲在了枯禅子的脊骨上,一寸寸地将骨节打断。她的神情平静无波,轰隆的雷鸣声与凄厉的风声渐止,在这一片死寂中偏偏生出一股别样的残忍。

  枯禅子奋力地抬起头,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鲜血。他“嗬嗬”的怪笑着,哑着嗓子道:“除了魔物还会有什么?”

  丹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枯禅子与她对视,隐约窥见了一抹金色的光,像是有什么直抵他的内心,他的身躯不由一震。

  “不说也不要紧。”丹蘅慢慢地开口,唇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残忍的讥笑,刀刃缓缓地擦过了枯禅子的脖颈,她满怀恶意道,“过去的事情再追究没有任何的意义。”

  枯禅子“哈”了一声,在极致的疼痛中找回了一丝神智的清明,他并没有求饶,只是道:“做人要学会闭上双眼。”难不成要为了那些蝼蚁与整个仙盟作对吗?

  “您说得对。”丹蘅煞有其事地点头,刀光一旋,便见一颗灰败的头颅高高飞起,又在酷烈的罡风中被碾为齑粉。她低头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尸身,微微一笑道,“这不就闭上眼了吗?”

  镜知沉默地望着丹蘅。

  丹蘅收起刀,伸手抹了抹面颊,擦去了温热的血迹,她扬眉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她慢条斯理地走向了镜知,抬起手指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再度问道,“疼吗?”

  镜知摇头:“我没有受伤。”那佛陀法相根本奈何不了她,顶多就是化作了柴薪点燃了那本就在沸腾的业障。

  丹蘅面上的笑容倏地消散了,她凝望着镜知很久,才若无其事地一拂袖道:“去看看吧。”

  雷霆之下,遍地焦土。

  在一连串天塌地陷后,那藏在了地底的东西逐渐地显露了出来。

  一道道镂刻着玄异图纹的支柱挺立在沸腾的血池中,到底都是残碎的尸骸与蠕动的血肉。它们没有丝毫的神性遗留,曾经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这里有一个地火天炉,炼得都是“怨魂”。

  所谓的神魔战场一半是来自九重天劫难后堕落的神尸,而剩下的一半则是由人亲手炼制,来作为四宗争夺“功数”的猎物。只要神魔一日无尽,那么斩妖除魔的仙盟在大荒的声名便一日不堕。就算那些凡人再累再苦他们都会向往仙山,都会为了一个登仙梦前仆后继,成为那替高位者筑华屋、缝彩衣的苦工!

  “就是这样一个世道吗?荒唐吗?”丹蘅倏地转向了镜知笑。

  镜知无言,心中慢慢地被艰涩填满,她并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嘴唇翕动着,最后还是问道:“你听到了它们的祈求吗?”

  丹蘅冁然一笑:“你猜。”

  除了帝君什么人能听到生民的祈愿?她为什么不能忘记那段沉痛的过往?她的心中还压着多少的爱恨?镜知的心颤抖着,一股不祥的预感生出,她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

  蓬莱。

  庄严浩大的钟声淹没了整个宗门。

  海潮汹涌,扑向了峰峦崖壁,树梢的栖鸟被潮声惊动,振着翅膀哗啦啦地起飞。

  “弟子传讯归来,那两人出现在了神魔战场。”

  “她们……恐怕已经得知神魔战场中藏着的秘密了。”

  这已经是一段数百年的往事了,在仙盟四宗之中也唯有宗主极其亲信知晓。他们曾经对帝朝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们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就算是仇敌之间,也会存在着一种极为残酷的默契!

  姬赢坐上蓬莱宗主之位的时候方从长老的口中得知“神魔战场”中“魔物”的真相,过去不知道魔物如何催生,可等到后来,不知名的“魔物”变成了用人的“怨、愤、怒”来炼制。他们已经沉浸在这个“英雄的猎场”中不可自拔了,用一部分人的命,成就他们的声名、造就仙盟的永恒,这很划算。

  可是,为什么非要这样争呢?

  曾经的姬赢还会有这样的疑惑,可等到后来,她也学会不去问了。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到了如今就算是想回头也不能了。

  “昔日的狩天之事您信吗?”姬赢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响起,压抑而低沉,仿佛藏着无限的愁苦。

  殿中一片冷寂,蓬莱位高权重的长老们都压着呼吸声。

  姬赢没有说话,她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有时候想起丹蘅,有时候又回忆起了见秋山。

  “群仙狩天”是见秋山解读出来的历史,可要真是那样,天道怎么会不疯呢?天道要是陷入疯狂,那么大荒是不是也已经整个堕入魔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