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隆十八年,燕王君小产,月末,病死于府。

  祈泠再度罢朝,专心看顾姬以期。

  二月,北济使团入京,燕王亲自接待。

  带队的是北济世子谢卓,亦是谢子觉发妻所出的长子,比祈茗稍长几岁。

  远离中原多年又深入大漠,如今的谢氏多了许多胡人风俗,就连王子的衣着都带着胡人气息,透着大漠的粗犷。

  “听闻殿下王君初殁,卓深感痛惜。”谢卓微抬手,近侍送上贺礼,“不过,夫是夫,子是子,卓还是预祝殿下子孙满堂。”

  那是一尊送子观音,十分雅致。

  祈茗颔首,“借世子吉言,就在刚刚,府上侍妾已有喜脉,来年定可得一女了。”

  “真是喜事。”

  谢卓抚掌,忽然问:“不知齐王殿下如何?卓记得,齐王还比殿下略长些。”

  “世子记错了,亨弟行二,不及本王年长。”

  谢卓抿了抿唇,“那看来是卓打听得不细致了。”

  “世子居京一段时日便都清楚了。”祈茗无意深入这个话题,只是做个请势,“母皇要事缠身,这些日子就由本王为世子尽地主之谊。”

  谢卓低笑出声,“好啊……妹妹。”

  祈茗顿步,“……世子自重。”

  “血脉是割舍不掉的。”

  祈茗掀了掀眼皮,“是啊,可问题在于……你们男人无法保证血脉是否为真。”

  “那你也不一定是祈氏血脉了。”谢卓轻嗤,俯身拍拍她的肩,“这话可千万别在你的母皇面前讲,她如今也不能保证她的女儿是不是她亲生的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那张与她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带着无尽的嘲弄。

  祈茗侧开身子,“或许,你该见见我妹妹。”

  “乐意之至。”

  接风宴设在燕王府,祈茗为东道主,请的都是鸿胪寺和礼部的一干人等。

  祈茗执杯,“世子远道而来辛苦了,本王敬你一杯。”

  “殿下客气。”谢卓也举杯,一饮而尽。

  对面的女童睁圆眼睛,左右摇晃看两人的脸。

  祈茗介绍,“这就是幼妹。”

  谢卓似笑非笑地施礼,“见过晋王殿下。”

  “见过世子。”姬宁干巴巴地应声,眼珠子却好奇地粘着他。

  谢卓也回看她,“晋王殿下龙章凤姿,不愧是陛下亲女。”

  官吏们都面色微妙起来,上位的祈茗面无异色,甚至随着他夸了一句,“母皇自幼便美名远扬,宁儿是最像母皇的,自然也是出类拔萃。”

  “阿姊也很像啊。”姬宁歪了歪头,不再看谢卓,而是专心盯着长姐,“宁儿还像母后,阿姊只像母皇,二哥也是,不过他还有些像顾尚书,真奇怪。”

  稚子无心,却无意间看破了某些真相。

  祈茗勾头轻笑,“我们宁儿真聪明,不愧是母皇的女儿。”

  “宁儿是母皇和母后的女儿。”姬宁纠正她,随即奇怪道,“为什么阿姊不像母后?”

  谢卓笑吟吟地回答她:“因为燕王殿下不是皇后的女儿。”

  “你骗人。”姬宁鼓起脸,用力拍了拍桌案,“我们都是母后的孩子!我和阿姊二哥还有妹妹都是!”

  谢卓笑而不语,祈茗沉了脸,“宁儿,坐好。”

  姬宁不从,甚至嚷嚷,“我要回宫!我要去问母后!”

  “宁儿!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姬宁倔强地站在原地,扬脸去瞪谢卓,“你这个骗子,我要让母皇把你关起来!”

  “晋王殿下不如先回去问,得到了答案再处置谢某也不迟。”

  祈茗拾阶而下,“行了,今晚就到这,世子随意。”

  “我要回宫。”姬宁继续吵她。

  祈茗把她抱起来,“阿姊陪你,阿姊也想知道母后怎么说。”

  姐妹两个扔下谢卓,径直回了未央宫。

  祈泠也在,面对两个女儿的质问,她只是把问题重新抛给祈茗,“你觉得呢?”

  “儿臣不知。”祈茗顶着压力回道。

  祈泠看向姬以期,“眷眷,那你呢?”

  姬以期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痴痴地笑,“不是你的孩子,你要喂狗的。”

  姬宁把脸贴上去,“母后,你怎么了?是不是妹妹不听话了?”

  “宁儿……”祈茗动了动喉咙,轻轻把她扯回来,“不要打扰母后了。”

  祈泠抱住姬以期,轻吻她的额头,“好孩子,带宁儿玩去吧。”

  祈茗咽下所有的无用话语,她早该明白,在这个畸形的宫里,在这个她所景仰的母皇心里,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血缘……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她要做的,不是可怜地寻求关爱,而是拼尽全力让祈泠看到她的价值,看到她足以压倒姬宁这个亲生女儿的价值。

  “走吧,宁儿。”

  .

  三月,北济使团临行前忽然被燕王府兵拦截。

  “这是齐王和谢卓来往的书信,儿臣派去盯梢的人也屡屡见过他们相会。”

  祈泠瞥了一眼,没接,“齐王怎么会和北济有干系?”

  祈茗面色分毫不变,“齐王和顾氏都动作频频,北济来此也是为了寻求突破口想从内部瓦解我大启,此二者有干系再正常不过。”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祈茗双手举得更高,腰也更弯了,“母皇怎么吩咐儿臣就怎么办。”

  祈泠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母亲临死前,给了朕一张北狄旧部的布防图,只可惜朕当时急于平定内乱无力北上,后来又被谢氏钻了空子,这才落下北济这个百年后会被史书诟病的心腹大患。若谢氏长久盘踞,于我大启而言无疑是百害而无一利。”

  “儿臣愿出征北济,不破不还。”

  祈泠执笔,“朕给你一道密旨,齐王和谢卓随你处置,若顾氏异动,可不告朕即刻诛灭。”

  “齐王是母皇和母后的儿子,儿臣不敢随意处置。”

  祈泠垂眸低笑,“那就带到宫里来,让你母后再瞧瞧。”

  “定不辱命。”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姬以期却没什么真实感,她仿佛回到了刚刚失去第二个女儿的时候,只是她不再去怨憎祈泠,反而责怪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孩子。

  祈泠陪着她,好似回到了姬宁还在肚子里的时候。

  祈亨被押到未央宫时,姬以期好像完全看不到他身上的锁链,只是笑着迎他,“亨儿来了。”

  “母后。”

  祈茗单手执剑,剑尖对准跪地的祈亨,“齐王不忠不孝,罔顾您多年照拂,儿臣今日便代您了结了他。”

  “亨儿很孝顺的。”姬以期迷蒙地看向祈泠,轻轻晃她胳膊,“是不是,夫君?”

  祈泠揽住她,护住她的肚子,“这是孩子们的事,我们回去吧。”

  “你要杀了他吗?”

  身侧的人忽然清明起来,祈泠松手,“是啊。”

  “他没有做错什么。”姬以期双唇颤动,脆弱地看着她,“夫君,他只是像你一样。”

  祈泠嗓音清冽,“正因如此。”

  “他也是我们的儿子……”姬以期喃喃,弯腰去解祈亨身上的锁链,“亨儿,母后来救你了。”

  祈亨笑容清澈,“母后,你不该回来的。”

  “你们在这,我怎么能不回来。”姬以期泪如雨下,同他跪在一起,“亨儿,我对不住你。”

  这个孩子,不仅祈泠忽视,就连她也避免投入过多感情。

  祈亨轻轻触碰她的脸,“不,我很高兴能被您抚育。”

  养恩大过生恩,相比从没见过面的生母和冷漠疏离的祈泠,姬以期是他此生最大的温柔了。

  “真是母子情深呢。”祈泠一把拉起姬以期,笑得可怕,“眷眷,你要是有这么爱我就好了。”

  姬以期面如死灰,“祈泠,别再逼我了。”

  “是你在逼我,你已经快把我逼疯了!”祈泠捏住她的脸,眼里带着十足的狂热,“不过,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爱你,眷眷……别再反抗我。”

  姬以期低下头,“我早就向你臣服。”

  “还不够。”

  锁链晃动,祈亨笑得全身发抖,“她要你站着跪!母后,你本就是那样的,是她贪得无厌。”

  祈泠看向他,只是冷道:“逆子。”

  “儿臣这就处决他。”

  祈茗提剑而起,刽子手一样对准祈亨的脖子。

  祈亨仰头看着她,“狡兔死,走狗烹,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我们不一样。”

  噗……咚!

  鲜血迸溅,祈亨的脑袋滚到脚下,祈茗紧紧握住剑柄,双膝软下去。

  “母皇……逆贼已死。”

  祈泠满是欣慰,“茗儿长大了。”

  “哕……”

  姬以期依附着祈泠的身子,肚子里的那块肉绞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