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泠彻底罢朝了,所有奏疏都堆到内廷司,舍人们焦头烂额,祈茗和祈亨则被派去主持春闱和女科,如今的科举完全向所有女子开放,但仍然保留了女科,仕途如何走全看个人如何选择。

  未央宫增添了三倍的宫人,十几个太医也长住在宫里,侍卫更是把整个宫殿都围得水泄不通。

  整整两个月,祈泠没有踏出未央宫一步,有什么特别要紧的政事都是内廷司舍人赶过来请奏。

  三五日还好,整整几个月过去,前朝终于忍不住开始上谏,一大半的折子不是弹劾韩泊媚上就是斥责妖后惑主。

  好在,进入孕中期后,胎像稳定,姬以期也实在忍受不了祈泠无时无刻都呆在未央宫里晃,遂把她赶去上朝。

  祈泠恋恋不舍地离开后宫,文武百官见到她纷纷问候,一个接一个地上报这几个月的重大事项。

  “行了,朕都知道!”祈泠烦不胜烦,她只想早点上完朝早点回去陪姬以期,压根没心思听这些老东西絮叨。

  几个文臣闻言,痛心疾首,“陛下正值壮年,理应励精图治,何以罢朝两月无心政事?”

  祈泠嗓音冷淡,“皇后有孕在身,朕要照顾。”

  “皇后为六宫之主,天下之母,理应辅佐陛下排忧解难,如今却牵绊陛下蛊惑圣心,绝非贤后所为。”

  祈泠目光如刀,下首群臣并不惧,反而跳出来更多的人指责姬以期,连带着弹劾韩泊,甚至质疑那些丹药的真实性。

  “够了!”祈泠冷脸起身,“是朕不理政事,是朕偏宠皇后,尔等再敢妄议,若传到皇后耳朵里,等同残害皇嗣!”

  群臣静了静,祈泠拂袖就要走,新任礼部尚书顾昭行了一礼,“陛下膝下单薄,臣斗胆,请陛下广纳后宫,为大启开枝散叶。”

  祈泠回身,目光沉沉。

  姬广白站出来,“皇后刚刚有孕,尚书大人就要陛下选秀,若动了胎气伤了皇嗣,尚书大人来担吗?”

  顾昭并不回他,只对祈泠道:“陛下不仅是一国之君,也是一族之长,肩负着宗室振兴之责,皇后既为贤后,就不应独霸陛下延误皇嗣。”

  群臣纷纷附和,就连祈亨也道:“母后年岁渐长,广纳后宫亦是为母后分忧。”

  祈茗并不赞成,把矛头转向祈亨,“妄你为人子,母皇登基十余年一直是母后一人在侧,伉俪情深天下艳羡,若为延绵子嗣便陡然添新人,你让母后如何作想?又把母皇放在何处?”

  “臣弟只是为母皇和大启的江山社稷着想,母后贤明,应当早有准备。”祈亨浅笑盈盈,“诸侯尚九聘,母皇身为天子,多些人伺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臣弟也盼着日后能多些皇妹呢。”

  下方吵得不可开交,祈泠面沉如水。

  最后还是宋先忧站出来,“皇后初孕,选秀之事可暂缓,陛下明君圣主,应勤勉朝政,万不可再沉湎于后宫。”

  祈泠愤愤回宫,只觉这个皇帝做得比太子还憋屈,是个人都能对她指手画脚了。

  姬以期见她气呼呼,有些好笑,“让你上个早朝都恼成这样,可见近些日子过得有多舒服。”

  “他们都欺负我。”祈泠趴在她肚子旁,哼哼唧唧很是委屈,“我不想去上朝了。”

  姬以期抚上她后脑,柔声安慰,“乖,你不是一直说要当个好皇帝吗?大臣们也是为你好。”

  “他们要我开枝散叶。”祈泠歪头贴上她微挺的肚子,拿余光去瞧她,“我们多生几个好不好?”

  姬以期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脑袋,“再看吧,我们都不是二十出头了,我给你生不了几个的。”

  “我们还年轻,还不算老。”

  姬以期抚上她面颊,指尖细细摩挲她细腻的肌肤,同为女子,祈泠还比她大两岁,可这张脸却好似从未变过,尤其是此刻撒娇的模样,和当太子时一般无二。

  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自己的模样,姬以期别开脸,忽然问:“他们是让你选秀吗?”

  祈泠点头,在她掌心蹭了蹭,“我可没答应。”

  “你若想……”

  掌心的人爬上来,封住她的唇,“我不想。”

  唇齿相依间,气息交缠,祈泠微喘着气抚上她的小腹,嗓音极轻,“听说……孕中三个月,是可以同房的。”

  “……不行。”姬以期拿开她的手,推了推她,“没怀之前你天天折腾也就算了,怀上了还要折腾我?真不是人。”

  祈泠悻悻然,“我就随口一说。”

  姬以期冷哼一声,摸了摸肚子,“亏你还天天把宝贝疙瘩挂嘴边,谁知为了这块疙瘩连十个月都忍不了。”

  “什么疙瘩疙瘩的,多难听。”祈泠隔着她掌心贴她肚子,“这是我们宝贝闺女。”

  姬以期推她脑袋,“一会把你闺女压坏了。”

  “让我瞧瞧压坏没。”祈泠嘻笑地扯开她衣带,埋头亲吻她日渐膨胀的肚皮,“好着呢。”

  姬以期伸手扯被子,“小心冻着你闺女。”

  祈泠觉得有理,索性钻进被窝贴着她,“宝宝有踢你吗?我现下跟她说话她能听到吗?”

  “还不到四个月,你说呢?”姬以期掀开一点,给她呼吸的空间,“也不嫌憋得慌,快出来。”

  祈泠探出头,凑到她胸口,轻轻磨蹭。

  姬以期蹙了蹙眉,“别碰,涨。”

  “疼吗?”祈泠吹了吹,轻轻含住,舌尖辗转。

  姬以期闷哼一声,异样之感袭来,“别……”

  “听说吸出来会好一些。”

  姬以期羞恼,径直揪住她头发,“什么都没有你吸什么,不要你管,让太医开药。”

  “喝药对孩子不好。”祈泠挨到她唇角,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乖,夫君帮你。”

  姬以期躲她,“疼。”

  “吹吹就不疼了。”

  祈泠腆着脸胡闹,姬以期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放肆,最后意外地发现胀痛确实有所减轻。

  “夫君还会害你不成?”祈泠翘起尾巴。

  姬以期哼唧两声,按住她的脑袋,“你还没害我?我肚子大成这样不是你害的?若生个像茗儿那样听话的也就罢了,若是生个跟你一样的混蛋,我可不认是从我肚子里出去的。”

  “我的宝贝女儿当然要像我。”祈泠一如既往地跟她唱反调,面颊紧贴着她的小腹,“乖乖不听话,女儿家不能听话,我们什么都给你,你不用听任何人的话。”

  姬以期敲她脑壳,很是不满,“迟早叫你教出一个小混蛋,哪有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乖乖不听她的,我们乖乖是好孩子。”

  祈泠识相地闭嘴,不再与她争辩。

  .

  会试和女科结束后,便是殿试,女科是没有殿试一说的,只要上榜即是天子门生。

  祈泠百忙之中抽空去了,玉阶之下,整整齐齐地站满了好几排贡生,可放眼望去依旧是男子占了大半。

  冕旒晃动一下,一旁的近侍立刻展开卷轴,朗声宣读考题,“我朝天女主政,恩泽广被,然女子仍困囿于旧朝之法,上痛心,今令诸君以此为题,解女子之困扬我朝之法!”

  阶下之人皆神色自若,几月前的百官献策他们都有所耳闻,这考题倒也不算难为他们。

  殿试开始,内侍并未分发纸笔,近侍扬声,“请诸位以会试榜之序依次口言!”

  下首众人骚动起来,但几息后,这次的会元第一个站出来,无所畏惧地致礼,“学生萧程,杏榜头名,贺陛下将得龙女。”

  祈泠轻笑,“还早。”

  “小殿下虽未降世,但更需未雨绸缪。”萧程微直身子,嗓音沉静,“陛下为太子时,常以男装视人,才思谋略皆无人能出其右,废帝未长前,陛下实乃历代储君之范。”

  他身后的贡生都为之震动,就连祈泠都有些惊讶,十余年来,从来没有人敢提她的前尘往事,所有人都默契地抹去了祈宸的存在。

  萧程神色平静,“由此可见,女子之处境并非天生,而是人为,若要改善,当从教化着手。”

  祈泠微微颔首,“继续。”

  “我朝所用之蒙书,乃至经文夫子,皆对女子有所贬言,故学生以为,如今当务之急应是剔除这些糟粕,先前女科遴选之人入国子监便是此类实行,但天下愚民甚多,此举下至郡县乡镇已刻不容缓。”

  萧程又详尽讲了具体施行之策,方方面面都很周到,可见他不是一时兴起突发奇想。

  祈泠肯定了他的想法,殿试继续。

  其他贡生一个接一个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或仕途或工农,很多都是行之有效之法,而且这群年轻人比朝堂上的那些老油条们敢说多了。

  约莫两个多时辰后,终于到了最后一位。

  来人身量纤纤,径直叩首行大礼,“学生端木盈,承皇恩浩荡,今得见天颜,感激涕零。”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去,不仅因为她是最后一个,更因她是这个殿中稀缺的同时也是皇帝所渴求的女身贡士。

  祈泠果然对她非比寻常,“上前来。”

  端木盈掀起裙摆膝行,祈泠拾阶而下,停至她身前,“你未抬头,如何见得天颜?”

  端木盈微微抬脸,目光触及她秀美的下颌。

  祈泠伸出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端木盈被迫仰头,一张俊秀非常的面孔闯入她的视野。

  与之相对,端木盈也在她漂亮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连普通都称不上的丑陋面庞。

  蜈蚣一样的疤痕爬满她大半张脸,祈泠眼里闪过一丝讶然,端木盈捕捉到,当即伏地顿首,“学生罪该万死。”

  祈泠负手,“平身。”

  “学生不敢。”

  祈泠不耐烦,“让你起你就起。”

  端木盈噌地一下站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话。”祈泠催她,语气不算好,不知道是不是嫌她丢了自己的脸。

  端木盈缓缓抬头,“学生与诸位同窗不同,学生是切身体会过女子之不易的,尤其是似学生这般颜容不堪的女子。”

  祈泠嗯了一声,重新坐回龙椅。

  端木盈没有再诉苦,而是直截了当地阐明想法,“学生认为,要解女子之困,首当其冲的应是恢复上古八姓,且以母为尊,以女为贵,女娶男嫁,禁止男子读书。”

  话音未落,满殿哗然。

  端木盈朝祈泠拱手,“陛下还应做万民表率,废黜二殿下之尊位,禁其入朝议政。”

  此言一出,所有贡生们都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这人是疯了吧?

  主位上的祈泠都沉默了,萧程站出来,眸光冷然,“这是殿试,端木姑娘莫意气用事。”

  端木盈看都没看他,“学生说完了。”

  萧程不再开口,贡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指责她,端木盈顶着她丑陋的脸一个个怼回去,俨然一副乡野泼妇的模样。

  祈泠揉了揉眉心,“都闭嘴。”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

  “端木盈。”

  端木盈应,“学生在。”

  “你年岁几何?可曾婚配?”

  端木盈答道:“学生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也算年少有为。”祈泠眼珠子转了转,在她不堪入目的脸上停留一会,“你可愿入燕王府?”

  端木盈怔了怔,“学生……才疏学浅。”

  “你不愿?”祈泠愠声。

  端木盈拱手,“学生可尽力一试。”

  “用不着多尽力。”祈泠勾头,嗓音低沉,“燕王已一十有四,该有个人伺候她,可她这般年纪难免乱花迷眼,若有你在她身侧,朕也能放心些。”

  端木盈猛地抬头,“陛下之意……”

  “没错,朕要你入燕王府,不是做夫子,而是为侧妃。”祈泠挑了挑眉,戏谑地看着她,“也不算委屈你吧?”

  端木盈脸色变了几变,无力地挣扎道:“学生相貌丑陋,恐会吓到燕王殿下,望陛下三思。”

  “无碍,总比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强。”

  端木盈难堪地低下头,祈泠拂袖起身,“就这么定了,你这几日不必出宫去了,待殿试一过就入燕王府伺候。”

  皇帝离座,众生窃窃私语,看向端木盈的目光鄙夷又幸灾乐祸,唯有萧程,满眼凝重。

  片刻后,金榜揭晓,萧程为头名状元,而相貌丑陋的端木盈则成为了历朝历代皆以美貌著称的探花,这无疑是更大的嘲弄。

  赐婚的圣旨下达后,整个京城都把目光转向这个貌若无盐的女人,她在金銮殿上的一番轻狂之言更是惹人非议。

  皇后生生气昏过去,燕王祈茗入宫侍疾,近臣也频繁出入宫闱,整个皇宫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