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泠欢欣雀跃了一路,姬以期却不似她那般惊喜,等回了未央宫,更是忧心忡忡。

  “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茗儿亨儿也大了,何必再费尽心力重头养个孩子呢?又不是非得是自己生的才亲,我们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吗?”

  姬以期苦口婆心,祈泠却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你不想生,是不是?”

  “……药都还没试过,你着什么急?”

  她问得生硬,姬以期答得也生硬,祈泠这些年真是高高在上惯了,一丁点忤逆都受不得了。

  祈泠躁动不安地走来走去,“为何不想?”

  “我没这么说。”姬以期别开头,盯着凤袍上精致的花纹,“生了又不是你来带,你当然想了。”

  祈泠停住,声调上扬,“我哪个没带过?尤其是茗儿,我见她见得少吗?她的衣食住行读书习武我何时落下过?她三岁以前我哪天不是天天回来陪你们?我对得起茗儿,更对得起你!”

  “……你觉得是就是吧。”姬以期面色疲惫,无意跟她争吵,“反正你如今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肯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并不难找。”

  祈泠握紧拳头,“除了你,没有人会拒绝。”

  姬以期抬头,“先试药吧,你要是真不在乎孩子怎么养,我给你生十个八个都生得起。”

  祈泠抿紧唇,蹙眉更深,对面的人沉默地抵抗,整个宫室陷入无声的硝烟中。

  “眷眷……”祈泠嗓音干涩,抬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你也知道我平日忙,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但你也想想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那把龙椅日日夜夜都让我如坐针毡,稍有不慎,我们都会万劫不复。”

  姬以期还是不说话,祈泠伸手抚上她的脸,“今个早朝,他们又在提立储之事,什么国之根本社稷之基,他们不就是想立亨儿吗?我们拼尽全力抢来的皇位,到头来却要拱手让给祈宸的儿子,眷眷,你甘心吗?”

  “那你会给茗儿吗?”姬以期终于开口。

  祈泠低头,“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你看重别人的孩子胜过我们的孩子吗?”

  “我不会为了一个还不存在的孩子放弃我养了十三年的女儿。”姬以期抬眸,目沉如水,“你想要孩子,可以,但必须先立茗儿为储君。”

  祈泠眉头紧皱,“再缓几年可以,现下不行。”

  “那我们的孩子也再缓几年。”

  祈泠沉默一会,道:“可以先封王。”

  姬以期并不让步,祈泠忽然拥住她,嗓音软下去,“我知道我这些年亏待你了,但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连茗儿都不如了。”

  “茗儿会一辈子爱我,你会吗?”

  祈泠埋到她颈间,“我发誓,绝无二心。”

  怀里的人松弛下来,祈泠摘下她发顶的凤冠,接着除掉她满头华贵的珠翠,十指插进她发间轻轻揉弄。

  姬以期微眯着眼,小声抱怨,“这才巳时,你给我弄乱了一会又要重新梳,净添乱。”

  “那就不梳了,今个不出门了。”祈泠垂眸,轻吻她额头,“我也不批折子了,在这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姬以期扬脸,“现下知道哄我了?”

  祈泠挨上她的唇,轻轻啃咬,五指抚上她细颈,手心贴近她跳动的动脉,不轻不重地摩挲。

  窒息感很快袭来,姬以期伸手抵住她心口,呼吸紊乱,“那药……你已经吃了吗?”

  “你说呢?”祈泠拉开她的手,偏头含住她耳垂,“若是吃了,我现下想要,你给我吗?”

  姬以期揪住她腰带,“我有得选吗?”

  “不是你不让我进屋的时候了。”祈泠低笑,弯腰抱起她,“当然有的选了,你可以一直等我妥协。”

  姬以期捶她一下,嗓音低落,“只生一个好不好?我们好好把她养大养好,比我们都要好。”

  “若那药真有用,生几个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祈泠隐下解药的事,避重就轻道。

  姬以期埋进她怀里,“你想办法嘛,反正我最多给你生两个,不然你以后都别进未央宫了。”

  祈泠故意跟她唱反调,“我才不想,未央宫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想进就进。”

  她一丁点让步都不肯有,姬以期不动弹了,闷声骂她,“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乖,你还要跟混蛋在一起几十年呢。”

  祈泠毫无悔改之意,有的只是肆无忌惮。

  “罢了。”

  .

  试药的结果很成功,试药人怀孕后安然度过了前三个月的动荡期,太医院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

  祈茗和祈亨也适应了忙碌的早朝,两个孩子虽然只是听,但下朝后会互相提出一些见解,有时候还会闹到祈泠跟前让她断案,少年人的朝气让祈泠更期待亲生子的到来。

  春去又秋来,六个月之后,试药人平安诞下一个手脚齐全的女婴,祈泠亲自取名,赐祈姓,整个皇宫都为这个孩子的诞生而沸腾。

  女婴名照,小祈照被抱到未央宫里,祈泠兴奋得满脸通红,“朕要收她为义女!”

  “那是人家的孩子。”姬以期神色冷静,没有去碰小祈照,“送回去,人家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的,你随随便便抱过来算什么?”

  祈泠看她一眼,嘟囔,“又不是我逼她生的。”

  姬以期讥讽,“你是没威逼,你在利诱。”

  祈泠笑颜消散,“你不是也说先试药吗?有本事你让时光倒流,你来做这个试药人!”

  “是你想要孩子,不是我想要。”

  两人剑拔弩张,小祈照被吓得扯着嗓门哭,婴啼声让本就紧张的氛围更严峻,祈泠烦躁地低吼,“哭什么哭!”

  小祈照哭得更大声了,姬以期冷笑,“瞧,就是这样,你以为茗儿亨儿都是天生乖巧懂事吗?你以为小孩子都是随你心意长大吗?你以为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一切吗?”

  祈泠面色剧变,薄唇动了又动,最后只能无力地低头,“……我做得那么差劲吗?”

  “非常差劲。”姬以期毫不留情。

  祈泠不死心地辩驳,“政事太繁杂……”

  “既然做不到,就别妄想。”姬以期从她手里抱走小祈照,踱步轻哄,手法娴熟稳妥。

  小祈照抽噎着睡着了,姬以期爱怜地吻她发顶,嗓音轻柔,“别人的孩子也就罢了,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最好地长大,否则,我宁愿她从未来过。”

  祈泠愣在原地,在那一瞬间,相伴数十年的发妻仿佛变了个人,不复年少的清丽,不复而立的雍容,取而代之的则是灿烂到耀眼的悲悯。

  姬以期抬头看她,眸光平和,“我不求你能抛下一切,只求你能尽到该尽的责任。”

  “……我会的。”

  小祈照还是没被送走,祈泠把大部分政事都丢给了内廷司,这个宰相空悬后成立的顾问机构日渐成熟,虽没有实权,但地位超然,本就无上的皇权更加集中于一人身上。

  祈茗和祈亨又长大一岁,也敢于在朝上提出自己的意见了,祈泠深感欣慰的同时越发焦虑。

  这日早朝,祈茗破天荒地头一个站出来,十四岁的少女目光炯炯,“儿臣有事启奏。”

  “说。”

  祈茗行了一个大礼,“儿臣斗胆,请废女科。”

  话音落,嘈杂声四起,群臣都看向主位的人,女科是祈泠即位之初就力排众议开设的,不同于三年一次的科举,女科一年举行两次,一次只取十人,入榜者同进士出身。这些人后来多数入了国子监,内廷司出现后尽数归为中书舍人,因不涉朝堂,原本反对的大臣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给祈泠一个面子,毕竟,女主天下,总要让步一些。

  祈泠看着阶下的女儿,嗓音冷淡,“为何?”

  “母皇登基十余载,天下女子皆振奋,以儿臣愚见,如今的女子已有与男子一争之力,无须朝廷刻意扶持,而应一视同仁与男子同道科举,否则只会加剧世人的偏见。”

  祈泠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她身旁的祈亨,“亨儿怎么看?你皇姐不要这阳关大道,你也要走那独木桥吗?”

  祈茗神色微变,祈亨不慌不忙地站出来,“皇姐是好心,就是有些何不食肉糜了,十年光景不过弹指一瞬,这天下还远未到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地步。”

  “继续。”祈泠目带赞许。

  祈亨得了鼓舞,更大胆道:“皇姐可睁眼瞧瞧你周围,或文或武,或高官或小吏,女子占了几成?莫说平民百姓,单看这满京的皇亲国戚各家贵女,又有哪家是能把万贯家财给女子的,又有哪家是不教女工女红专学入仕之道的?母皇虽英明果决,但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女子并非都是母皇。”

  祈茗面色煞白,祈亨扬声,“以儿臣之见,不应废女科,反而应该给女子更多的优待。”

  祈泠抚掌,“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祈茗连忙叩首,“儿臣失言。”

  “你倒不算失言。”祈泠玩味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群臣,“既然话都说到这了,不如诸位爱卿集思广益说一说,应该给女子哪些优待?”

  百官面面相觑,祈泠挑了挑眉,“讲不出吗?那朕先提一提,既然女子入仕者少,那往后这朝堂上女子得占一半,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未等群臣有反应,祈亨拱了拱手,道:“儿臣以为,不妥,女子之学识还未到能与男子分庭抗礼之时。”

  群臣都跟着附和,极力反对。

  祈泠微微勾唇,“既如此,那就请诸位爱卿拿出能施行的策论,朕挨个瞧,茗儿亨儿也是。”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