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泠入京时,正巧赶上过年的尾巴,她已经不想再回宫里了,索性待在姬国公府里过个上元节。

  姬怀远和姬广白都回来了,公输姐妹也暂居国公府,一时间,府里热闹非常。

  尽管刚经一场血洗,但死的都是祈氏宗族的达官贵人,对于京城的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只是睡了一觉,大启就变了天。

  街上琳琅满目地挂着花灯,无数男男女女自她们身侧嬉笑而过,一切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可又仿佛全都不同。

  祈泠仰起头,只见星光点点。

  再低头,五指被扣住,祈泠风筝一样飘了起来,姬以期握着线轴,带她在星河下飞舞。

  星河之下,是冰天雪地。

  凌冽的寒风刮动面颊,如瀑的长发纠缠不休,熙攘的人群远离她们,紧扣的十指牢不可分。

  她们跨越了大半个京城,最后停下时,面前只有一片结冰的河面,连星光都被乌云遮掩。

  姬以期倏地立定,祈泠径直摔进她怀里。

  祈泠探头想站起来,脚下却不停打滑,姬以期虚浮地握着她的手,既不扶她起来也不让她倒下。

  “……你欺负我。”

  姬以期满脸无辜,“哪有。”

  “哼。”

  话音落,姬以期忽然松开她。

  雪粒飞扬,姬以期背过手,眉飞色舞地俯视她,“这才叫欺负你。”

  祈泠麻木地躺平,嘴上却不饶她,“等我得了风寒,你就负责给我暖床。”

  “你不得风寒我也要给你暖床啊。”姬以期伏身凑近她,亲了亲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你说是不是,夫君?”

  祈泠张开双臂,“那我们以地为席?”

  “夫君都开口了,妾身当然没意见。”姬以期嘻笑一声,枕住她胳膊,“怕就怕夫君身子骨受不住呢。”

  祈泠偏头,“受不受得住,试试才知道。”

  周遭是寒天冻土,她炙热的眸光几乎能把人灼伤,姬以期抵住她前额,轻抚她的脸,“好啊。”

  无瑕的雪粒自天空砸落,与如墨的长发交相辉映,温热的呼吸喷洒,似要送冬迎春融化这皑皑白雪。

  狐皮大氅裹住两人,姬以期搂住她翻滚一下,祈泠则紧追着她一刻不离,誓要掠尽她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天寒地冻,万籁俱寂,四下只余这对雪鸳鸯。

  “阿嚏……”

  四目相对,祈泠笑得直不起腰,“你还说我受不住呢?瞧,夫君比你身子结实得……”

  “阿嚏……”

  姬以期拢紧大氅,飘她一眼,“真结实呢。”

  “……我比你晚。”祈泠继续嘴硬。

  姬以期哼一声,“把你爪子拿开,冰死了。”

  “冷。”祈泠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指尖挑开她层层叠叠的衣衫,触及最里侧的如玉肌肤。

  姬以期揪住她腰带,幽幽道:“你再乱摸,我就把你扒了,比比看谁最抗冻。”

  指节蜷了蜷,祈泠撤出几层,可还是停在原地不动,甚至大着胆子揉了几下。

  下一息,雪粒兜头灌进她后襟里。

  祈泠鲤鱼打滚一样翻腾起来,身上着了火似的转圈扑腾,喷嚏更是一个接一个地打。

  姬以期裹紧狐裘,“夫君加油!”

  祈泠苦着脸抖落出还没完全融化的雪粒,见她幸灾乐祸也不计前嫌,反而委屈地求抱抱。

  姬以期默默拉上兜帽,祈泠埋进她怀里,吸了吸鼻子,有点蔫了,“干嘛带我来这?”

  “我想带你放河灯来着。”姬以期看了看结冰的水面,忍俊不禁,“只是忘了河都上冻了。”

  祈泠扬起脑袋嘲笑她,“笨蛋。”

  姬以期勾头,嗓音也低下去,“是啊,我是个笨蛋,你都不记得了,我还巴巴地拉着你过来。”

  “谁说我不记得。”一手捏住她下巴,祈泠眸光炽热,“时至今日,你还愿意下辈子也跟我绑在一起吗?”

  姬以期目光闪烁,“若是我说不愿意呢?”

  祈泠唇角绽笑,“那我们过好这辈子就够了。”

  “我们能过好吗?”姬以期咬了咬唇,有些泄气,“你才二十二岁……还很年轻……”

  祈泠失笑,“说得好像你比我大一样。”

  “我是比你小,可总有人正年轻。”

  祈泠站直身子,“你在担心什么?”

  “你知道的。”

  祈泠褪去笑颜,直直地看着她,“如你所言,我们都很年轻,岁月却很漫长,所以我无法保证。”

  四下静了几息,姬以期有些失望,低着头拉住她衣角,“那我要你允我……会放我走。”

  “……不行。”

  姬以期猛地推她一把,“混蛋!”

  “我宁愿你杀了我,你也不能走。”祈泠勉强稳住身子,语气依然固执,“我不能白白丢失几十年。”

  姬以期捶她好几下,“你个自私鬼!”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祈泠反而气定神闲,一副拿捏住她的模样,“现下后悔也晚了。”

  姬以期气得不想再搭理她,祈泠却黏糊起来,一连亲她好几下,“别生气嘛,我只是实话实说。”

  霎时,姬以期火气更大了,“我不想听!”

  祈泠长叹一口气,“我本以为眷眷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呢,没料到还是逃不过。”

  “哼,你不一样,你清高!我偏不喜欢!”

  祈泠眨巴眼,嗓音放软,“你凶我……你又推我又吼我,到头来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姬以期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她,祈泠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你还瞪我……阿嚏……都怪你……你不给我暖床我就不活了……”

  “……闭嘴。”

  祈泠委屈巴巴,“闭就闭嘛,凶什么……”

  她胡搅蛮缠倒打一耙的本领让人叹为观止,姬以期是个要脸面的人,只得自认倒霉。

  天越发暗了,姬以期扭头就要走,祈泠扣住她手腕拥她入怀,迎着残存的星光准确寻到她的唇瓣。

  姬以期气得咬她,祈泠不闪不避照单全收,湿热的呼吸染上血腥气使得唇舌甜中带涩,直到胸腔最后一丝气息耗尽,这场窒息般的亲吻才骤然而终。

  祈泠攥住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口,急促的呼吸让她几近失声,“无论如何,不要走。”

  无论她们最后是绚烂还是枯萎,她都要她们存在,只要存在,哪怕腐朽也是最刻骨铭心的。

  “……好。”

  .

  迟来的年夜饭很是丰盛,国公府张灯结彩,姬国公夫妇早早就离了席,留下她们年轻人喧闹。

  京城拿下之后,所有人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祈泠也难得多饮了几杯,放任自己倒来倒去。

  姬以期是一丁点酒都碰不得的,被她浓郁的酒气一熏都觉脑袋晕乎乎的,偏偏祈泠死拉着她不放,还不安分地动手动脚。

  她忍无可忍,直接按住祈泠的脑袋让她坐好。

  一旁的秦曦挨了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嘲讽她,“哥,人家不待见你你还往人家跟前凑,丢不丢人?”

  祈泠双手放在膝上,乖乖巧巧的,“为什么呀?我这么听话,还这么好看,哪里丢人了?”

  她一句话,惹得席上所有人都朝她看。

  姬以期默默缩回手,祈泠头顶的几根发丝炸起来,一晃一晃地看起来又呆又可爱,平日白皙的面颊红扑扑得像个小灯笼。

  秦曦倾身挡住她,“非礼勿视懂不懂?”

  一双双眼睛移开来,秦曦回头,却见祈泠直接躺到了姬以期腿上,姬以期则端端正正地坐着,“非礼勿视,表妹。”

  秦曦撇撇嘴,幸好席上都是熟人,早见过这两人什么德性,若是换了旁人瞧见准得大跌眼镜。

  祈泠半睡半醒地躺着,姬以期时不时给她喂点柑橘,远远看着,像母亲在哄孩儿一样。

  秦曦忽然道:“那个孩子你们真要留下来?”

  “问你哥。”

  姬以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怀里的祈泠眨了眨眼,“不可以吗?亨儿很乖的。”

  “可他是祈宸的儿子。”秦曦忧心忡忡,嗓音放低,“哥,何必呢?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给你生。”

  姬以期愣了一下,看向祈泠。

  祈泠并没抬头,只是把玩着姬以期的腰带,漫不经心道:“是顾昭让你这么说的吗?”

  她嗓音清冽,毫无醉意。

  秦曦微怔,“哥……”

  “哪怕他会索我的命,我也得留他。”祈泠直起身子,靠在姬以期怀里,“子嗣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秦曦咬咬牙,“宗室尽死了!你是打算自己生吗?别告诉我你真的要立祈宸的儿子!”

  “曦儿,你以前不会问我这些的。”

  秦曦哑然。

  祈泠低头,勾住姬以期的脖子,“困了。”

  姬以期爱怜地亲她一下,“那我们回去睡觉。”

  两人一起身,席上人就都看过去,祈泠又倒了一杯酒,举杯示意,“诸位尽兴。”

  最后一滴酒液下肚,二人径直离席。

  冷风刮到脸上,祈泠更清醒了,眸中再不见笑意,“顾家真是好本事,竟能让曦儿倒戈相向。”

  姬以期动了动唇,“也许,她只是关心你。”

  “那也必有顾家的手笔。”

  祈泠坚持认为秦曦别有用心,姬以期也没再给秦曦辩解,而是跟着她去看了祈亨。

  小小的人张着嘴在睡觉,姬以期抚了抚他细软的胎发,笑道:“其实,他跟你长得还挺像的。”

  “你是在说我丑吗?”

  姬以期嗔她眼,“你现在这么不要脸了?”

  “实话而已。”祈泠瞥了眼祈亨,满脸嫌弃,“若是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这么丑。”

  姬以期叹口气,“命中无时求不得。”

  “也许,这家天下未必好。”祈泠蹙了蹙眉,“能生孩子就能坐江山,仔细想想太荒唐。”

  姬以期收回手,“若真如此,这天下早没有男子说话的余地了,可见能生也不是什么好事。”

  “此言有理。”

  摇篮里的祈亨砸吧一下嘴,又蹬了一下被子,似乎在睡梦中控诉她们的吵吵闹闹。

  “嘘。”

  祈泠给他掖好被角,两人悄悄退出去。

  甫一合上门,火光却迎面而来,原本昏暗的后院在无数火把照耀下亮如白昼,前院也吵嚷起来。

  眉心跳了跳,祈泠快步出了小院,姬以期跟上她,“别急,都这个时候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祈泠却面色沉重,“舅舅已经等不及了。”

  对于秦昌的死,秦国公并非无动于衷,相反,他忍耐已久,可祈泠还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发难。

  前院的席还没散,祈泠到时,姬国公府已被西南军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还是秦修。

  原本病弱的男人此刻身姿挺拔,“奉国公之命,迎皇子入宫,也请霍国殿下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