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与云州比邻,往北是信州和梁州,往东却是悬州和誉州,而誉州毗邻丰州和嵩州,据东南自成一派,乃是姬氏极盛时实控之地。

  约莫百年前,祈氏据中南五州,十几年后更是一度扩张到七州之盛,姬氏避其锋芒,主动称臣,有一就有二,紧接着是地处两家夹缝中的顾氏,东部一统后,直接封死了海路,单盐一样就能几近逼死内陆。

  意料之中的,祈氏坐了江山,姬氏则稳居世家之首,随即,第一代姬国公率嫡系子弟举家迁至京城,东南三州则由朝廷和旁系共同管辖。

  因此,一到定州,姬以期就主动请缨去跟姬家旁系交涉,但却意外地碰了钉子。

  几十年来,几家旁系逐渐融合形成了一个新的“嫡系”,这个新嫡系反过来劝姬以期不要掺合祈氏内部的事。

  “他们说因为你是女子,所以我们的婚事不作数,姬家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甚至……趁虚而入。”

  那几家旁系是真的不拿她当外人,姬以期咬了咬唇,有点沮丧,“他们还说你不该支持悬北治水,本来洪水来时只会波及悬州的,你那么做是在给姬家引患。”

  “我只是尽我太子的职责。”祈泠眸光微凉,已有蕴意,“东南水系发达又临海,兼悬州过渡后更不会再是什么洪水,他们非要悬州世世代代都流离失所不成?”

  姬以期面有愧色,祈泠缓了口气,伸手抱住她,嗓音放柔,“乖,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好。”

  “我也是他们供养起来的。”达官贵人的功名利禄背后往往是累累白骨,姬以期自认自己没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事,因而完全对不起她所享受的荣华富贵。

  祈泠低笑,“举国供一家,谁能比皇族更坏?”

  如果说世家是猛虎,那皇室就是那头最凶的,而身为太子的祈泠,更是其中最锋利的几颗尖牙之一。

  姬以期闷闷不乐,“那怎么办?我去问爹爹?”

  “没必要。”祈泠摇摇头,轻吻她前额,“只要他们不捣乱,摆在那里就是威慑,再者,他们也不会真的忤逆主家的意思。”

  姬以期还是不高兴,“至少要让他们交笔银子出来,而且要阻断他们和北边的联系,决不能让他们联络祈宸合纵东部重现当年。”

  “吓一吓就是了。”

  东南三州暂且不提,定州初纳,秦昌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却有空盯着祈泠,不让她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秦昌还振振有词,“殿下身娇体贵,这些糙活恐累了殿下金身,因而合该臣下来做。”

  “昌弟这不就见外了,你我也算是嫡亲的姐弟了,如此血缘还论什么君臣?”祈泠轻笑,双目与他平视,“还是说,昌弟不肯认我这个姐姐?”

  她这话一说出口,秦昌浑身起鸡皮疙瘩,眼前的人长睫颤动,秀眉微挑,狭长的眸子清澈发亮,刻意上扬的嗓音让人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到她身上。

  姬以期捧着果盘看戏,心想祈泠还真没投错胎,这身好皮相安在男子身上有些阴柔了,落在女子身上才叫一个落落大方,女扮男装这么多年真是可惜了。

  秦昌生硬拒绝,“先君后亲。”

  “那我也不能闲着不是,不如这样,姐姐替你去趟悬州,当任刺史是宋氏族人,我会尽力游说把悬州也纳进来,昌弟意下如何?”

  秦昌拧眉看她,努力忽略她那双水润的眼睛,“你是说……宋先忧?还有宋起元,你还在跟他们联系?”

  “不然呢?右相在我开蒙时即为我师,十余年间,宋家在我身上投入太多了。”祈泠一点都不担心宋家反叛,即便宋起元根本不想承认她是女子,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秦昌收紧五指,深深看她一眼,“姐姐这么厉害,不如自悬州往北把顾氏也说服归顺,只可惜谢氏济州和顾氏靖州之间只隔了一个卉州,顾氏那等墙头草会愿意你们在靖州开战吗?”

  “大启又不是只有西部之地,若是他们过不去卉州呢?”祈泠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是不枉她在陆家那几块地上耽搁那么久。

  秦昌抿抿唇,撂下一句,“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匆匆忙忙地走了,姬以期不解地看向祈泠,“他跑什么?还没说清楚呢。”

  祈泠摊手,“我怎么知道。”

  “准是让你吓跑了。”姬以期冷哼,上下打量她,阴阳怪气,“人家哪能想到你还有这副面孔呢。”

  祈泠噙笑去揽她,“我哪副面孔?”

  “哼。”

  两手搭在她腰侧,祈泠吻她唇角,“说嘛。”

  拉着尾调的嗓音黏糊糊的,姬以期偏头,这人惯会撒娇卖乖,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说呀。”祈泠不放过她。

  姬以期憋出几个字,“好姐姐的面孔。”

  “我本来就是好姐姐啊。”祈泠厚着脸皮道,好似无论说她什么,只要加了好字就是夸她的。

  姬以期想起秦曦,冷笑,“确实,有好姐姐就有好妹妹,什么干妹妹表妹妹都是你的亲妹妹。”

  祈泠哽住,后知后觉地蹭她,“别生气嘛,弟弟妹妹又不是我要生的,当你的好夫君才是我最想要的。”

  这话听着舒坦,姬以期却忍不住跟她计较,“你说你当初要是娶了秦曦,如今的路会不会更好走?”

  “你以为舅舅很在乎曦儿吗?”祈泠轻嗤,止住她的胡思乱想,“再亲上加亲我们也不会有子嗣,有子嗣可以拿我当踏板,没有子嗣我娶谁都一样。”

  外戚擅权扶持有自家血脉的孩子上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有那个血脉尚且有不满足于此而篡位的人,若没有那个血脉,才不会有人管你那虚有其表的夫妻之名。

  姬以期眼皮一跳,“那我们……”

  “祈氏族人还没死绝。”祈泠并不担心子嗣的事,古往今来绝嗣的多了,偌大的父系宗族哪能没几个后。

  姬以期叹口气,“我们都成婚近两年了。”

  换成寻常夫妻早就喜事临门了,姬以期并非没有想象过儿女绕膝的情景,可事已至此,祈泠又不能凭空给她变个孩子出来。

  祈泠拥紧她,“乖,会有的。”

  和姬以期不同,她自从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就不再奢望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即便日后过继也不可能完全当作亲生子看待,父母后嗣断尽,她所拥有的只剩下月老给她的最后一根红线,若这根线再断,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送往卉州的信函一至,尚在卉州境内的西北军就被堵住去路,顾氏亦高调声明拒绝谢氏借道靖州,且以大义拱火谢氏重回济州护卫北境。

  同时,秦曦派人送来一封信,字里行间和一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不仅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最后还问祈泠讨赏。

  祈泠看得直乐,因着顾氏摇摆不定,她已很久没跟秦曦联系了,不仅是忙也为避嫌,如今顾氏高调站队,往后来往也方便多了。

  姬以期挨着她一起看,最后皱了皱眉头,“话说,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比嫡亲还亲的妹妹流落在外呢?”

  祈泠怔一下,顿时笑不出了。

  “听说谢子觉这次南下带她随行了。”姬以期看了看她脸色,继续道,“而且,她怀孕了。”

  祈泠当然知道,她只是不想去想,甚至怀疑谢子觉带怀孕的祈舒同行的目的,即便与祈舒一母同胞的人是祈宸,但难保谢子觉会不会丧心病狂到用来威胁她……

  相比秦曦,祈泠其实没那么在意祈舒,这个最小的妹妹甚至比不上跟她一起长大的二妹祈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