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眷……眷眷……”

  “谁?”

  “我……”

  四方黑暗中出现一抹柔和的光,一个影子般的人侧立在那里,回首之间,顾盼生辉。

  “我要走了。”

  “去哪?”

  那人微偏头,面对着她,“你想跟我一起吗?”

  “我……”姬以期迷茫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白净的掌心摊开,陆莲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一起吧,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

  迟疑了一会,姬以期伸出手,指尖相触,像碰到了一团火,炽热得能把人融化。

  悄悄握紧她,姬以期小声道:“你真暖和。”

  “你很凉快。”

  白光驱散阴冷的黑暗,姬以期望着四方寂然,“我好冷,我们去个有太阳的地方好不好?”

  “我倒是热得不得了呢。”陆莲晃晃她的手。

  姬以期皱了皱眉头,忽然松开她的手,“那我们还是分开走吧,你去寻隅谷之地,我去找汤谷。”

  “你不想跟我一起吗?”陆莲立定,仍然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我可以随你去汤谷。”

  姬以期摇摇头,“你去隅谷。”

  “你希望我去那里?”

  姬以期顿住,拧眉看了她半晌,“我不知道。”

  “可惜。”陆莲轻笑一声,慢慢收回手,“我们不能一起走了,甚至天各一方呢。”

  姬以期咬了咬下唇,道:“我们都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无论哪里,都是天意。”

  “真好。”陆莲后退半步,“我们都长大了。”

  她这一退,黑暗就又涌了上来,这次被包裹的是陆莲,姬以期则沐浴在白光里,和她隔着一步却如天堑的距离。

  “去找你的汤谷吧。”

  无尽的白光涌入,姬以期却觉越来越冷,对面的人慢慢远离她,刚寻到的些许温暖也渐渐远离她。

  快要被白光吞没时,姬以期唤了她一声。

  “记得来找我,在汤谷。”

  黑暗中,她的面貌清晰可见,“……好。”

  “呼……”

  寒冷的白光转为温暖的阳光,姬以期有一瞬间的失明,粘稠的汗沾在身上极不舒服,却让她有了真实感。

  身旁趴着一个脑袋,安安静静地窝在床边。

  姬以期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轻轻拨开几缕发丝,露出半张白皙精致的脸,熟睡的人不自觉地蹭了蹭她的掌心,细小的绒毛扰动她的心。

  “嘶……”姬以期本想好好看看她,不料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身侧的人猛地抬起头,带着丝丝迷蒙看向她。

  她眼里布满血丝,红润的唇瓣泛起了皮,衣袖翻到肘后,前襟皱成一团,一向衣冠楚楚的人此刻显得狼狈又可怜。

  手心贴紧她面颊,姬以期轻声,“夫君。”

  “……在。”祈泠颤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半点动作都不敢有,生怕这是个梦。

  指尖轻划她肌肤,姬以期一寸寸抚摸她的脸,酥麻的实感涌上心头,一滴泪自眼尾沁出。

  祈泠微偏头,轻吻她指尖。

  “近些。”

  祈泠俯身,不住地吻她唇角。

  姬以期伸出另一只手,“抱。”

  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祈泠侧躺着,小心地揽住她,姬以期半合着眼靠在她怀里,两手都擒住她的。

  “我睡了多久?”

  “十天十夜。”

  姬以期半颗脑袋滑进棉被里,“这么久了。”

  “你一直喊冷。”祈泠把被角往下扯了扯,一只手探进她衣内,照旧摸到一手汗,“现下怎么样?”

  姬以期只觉自己热热的,却不是棉被的问题,“现下不冷,有点热……你也冒汗了。”

  “我没事。”祈泠给她解开衣衫,露出包扎严实的纱布,上面隐约渗出些许鲜血。

  祈泠起身,姬以期扣住她的手,“别走。”

  “乖,我得给你换药。”祈泠回握她,动作轻柔,“都怪我睡着了,让你遭罪。”

  姬以期攥得更紧了,“你走了才是叫我遭罪。”

  “那我就再待一会。”祈泠又躺回去,爱怜地亲亲她的脸,“要快点好起来……”

  头尖顶她胸口,姬以期微微扬脸,“南蛮怎么样了?师尊呢?还有……陆莲。”

  “南蛮投降了,大哥他们在忙着解散军队,师尊把平贝带过来了,但现下还没动静。”

  姬以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还有呢?”

  “她死了。”祈泠抚她脸,嗓音淡淡的,“好了,你该休息了,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

  姬以期伸了伸脖子,“烧死了吗?”

  “对。”祈泠言简意赅。

  姬以期若有所思,然后又问她,“尸骨呢?”

  “没有尸骨。”祈泠倏地起身,合上她的眼皮,“等你好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姬以期睁开一只眼,“你在生气吗?”

  “没有。”

  姬以期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祈泠倾身,嗓音低哑,“是我把你置身危险之地还心存侥幸,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指尖划过她胸口,姬以期轻轻勾了勾她前襟,“那你亲亲我好不好?亲亲我就原谅你。”

  “真的吗?”祈泠低头,干涩的唇瓣甫一靠近,身下的人就迎上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黑眸澄澈干净,她看起来不像是被道歉的,反倒像跟人道歉求原谅的,祈泠忍住悸动,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前落在一吻。

  “原谅你。”

  姬以期眨巴两下眼,“明明是我要原谅你。”

  “那你原谅我了吗?”

  五指抵住她心口,姬以期笑意盈盈,“没有呢,夫君要继续努力呀。”

  她精神很不错,祈泠放下顾忌,扣住她掌心压到一侧,轻轻挨上去,像第一次吻她一样青涩。

  没有久别重逢般的急切,有的只是小心翼翼的爱怜,细密的吻一个个落下,惹出万分情动。

  细颈被捏住,姬以期推推她,“别弄那里。”

  “为什么?”指腹不住摩挲,祈泠问了跟她一样的话,禁不住抚着上面清晰可见的纤细青筋亲了又亲,“我喜欢这里。”

  姬以期沉默一会,没再阻止她,祈泠把脑袋挪上去吻她颊侧,“等你好了,我可不会再怜香惜玉了。”

  “真的一丁点尸骨都找不到吗?”

  祈泠顿住,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有点不情不愿地回道:“师尊捡回去几块女骨,已经下葬了。”

  姬以期眸光一亮,“葬在哪?”

  祈泠不再回答,俯身封住她唇,姬以期两手搭在她肩上,不时推却两下,勉强控住她不知轻重的刻意热情。

  末了,祈泠靠在她身侧,怪声怪气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很想知道吗?”

  “我当然……也不想。”姬以期干笑,抚上她发顶安抚,“乖,我不问了,你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死掉的人,怎么能和活着的人相比呢。

  她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实际上,那个梦只是一个迟来的预兆,她脑海中陆莲的最后一抹影子不在那个梦里,而在南蛮王宫。

  手铳扣动的前一息,陆莲几乎是扑了过来,击中她的那一发子窠要比打中姬以期自己的还要快一点。

  她活不了,无论是被子窠打死还是被火烧死。

  祈泠高兴了,抵着她又亲了亲,“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心养伤就是。”

  “嗯。”姬以期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她脊背,又想起陆莲的那些话,“我以后就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再不想别的了。”

  祈泠更是欢欣,好似碰上了什么大喜事,事实上,那个讨厌的陆莲死了,确实算件大喜事。

  姬以期失笑,“你这个样子好像我对你很差似的,原来咱们太子殿下这么不自信。”

  “是啊,因为我觉得你对我还不够好。”祈泠得寸进尺,承认自己的患得患失,“所以你要对我再好一点,眼里只能有我,不许再看别人,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也不能再背着我做些危险的事。”

  她蛮不讲理地要求一大堆,姬以期两手瘫在一边,“行吧,暂时做你几天的金丝雀。”

  祈泠目光闪烁,“只是几天吗?”

  “那你以后是不是都要做我一丈之内的夫君,干什么都带着我?”姬以期转了转眼珠,摇头,“那样好奇怪的。”

  祈泠擒住她的手,“有何不可?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如连理枝一般,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只要你好好的……眷眷,我不该放任你的。”

  “那你近些日子见人就要抬着我去了。”姬以期轻轻回握她的手,含笑道,“我没意见,只要你不嫌麻烦。”

  祈泠并不被她吓退,信誓旦旦道:“无须折腾你,让他们到院子里来就是了,你乐意听就离近些,不乐意听就好好歇着,我不会让人吵到你的。”

  祈泠油盐不进,姬以期在心里嘀咕,说出容易做出难,只怕她没几日就受不了了,两个人系在一起,牵绊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祈泠的决心。

  一整个病期,祈泠都寸步不离地照顾她,昔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像个任劳任怨的女仆一样,无论什么琐事都不假人手,姬以期自认自己没她用心,不由得收回以往贬损太子殿下娇贵难伺候的话。

  能走动之后,姬以期却比病时更闷了,祈泠像个影子一样无时无刻盯着她,她无论见谁都不能超过一刻钟,她想祈泠大抵是被吓到了,于是去找明如月诊脉想让祈泠放松一些。

  祈泠特地派人搜罗了很多冰块,明如月带着平贝住在地窖里,平贝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还能好吗?”姬以期不禁问。

  明如月神色麻木,眼底蕴着痛意,“她已经被蛊虫掏空了,现在只是一个它们寄居的巢穴,即便苏醒,也只是徒有形,就像……她一样,没有五脏六腑没有活血往复仅仅是个躯壳。”

  “可她是自己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的。”明如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姬以期,“那样活着,还是活着吗?”

  姬以期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道:“至少,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她想活还是想死,都要等她苏醒之后自己选。”

  明如月敛眸,压下不平静的心绪,“知道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姬以期往前半步,理她又近了些,嗓音压低,“听话,您捡回几块骨头?”

  “已经烧了。”明如月很快回她,眼皮子耷拉下去,“别再想了,也别再问了,守住当下,才是正道。”

  她情绪又低落下去,姬以期噤声,回头看了眼几步之外的祈泠,轻声道:“我明白。”

  “你只当……从没见过她们。”明如月伸出手,一滴血从指尖滑出,滴到平贝苍白的唇上,随之而出的还有一个蠕动的异物,伴着那滴血钻进平贝身体里,“也当……从没见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