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月垂着眸子,浓重的妆容让人看不出她的神情,而她身侧的幽如夜则笑容绚烂,玄色的罗裙不显得阴沉,反倒更衬得她肤如凝脂。

  她嘻笑着打招呼,“眷眷都长这么大了。”

  姬以期扣紧越蒙的脖子,一声不吭,她内力尽失,此刻靠的全是蛮力,地上的姬广白依旧昏迷不醒,这种情况下她想一并带走明如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余光瞥到越获手边的火器,姬以期缓了下呼吸,如果能抢回火器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陆莲掀了掀眼皮,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眷眷,莫自误,我不想伤你,我们只希望太子殿下退一步给南蛮一个喘息的余地,而且,难道你不想看看她会为你做到什么地步吗?”

  “我宁愿她当我不存在。”姬以期咬紧牙关,在这个只差临门一脚的关头,祈泠决不能退,哪怕只退一步她们这些日子的功夫都会白费。

  陆莲轻轻摇头,“可惜,我们都知道她不会那么做,就算真那么做了,你也不会真的毫无芥蒂。”

  “你阻止得了一次,阻止不了下一次。”姬以期语带威胁,一只手掐得越蒙面色青紫,“南蛮大势已去,趁早投降才是正道。”

  越蒙闻言,艰难地开口,“父王……”

  “逆子住口!”越获猛地站起身,面色微沉,“启才是濒临分崩,祈氏不过几十年就出了那等贻笑天下的事,可见气数已尽,中原失鹿,天下自当共逐。”

  陆莲抚掌,“所言极是。”

  “做梦!”姬以期掐住越蒙前进一步,满脸义愤填膺,“陆莲,你也是启人,居然妄图引外敌入内,你就不怕天下唾骂吗?”

  陆莲勾了勾唇,嗓音清冽,“天下大了,不只有启,眷眷,你真该开开眼了,所谓国,所谓朝,所谓家,都只是外物所缚,人本是人,不应束于任何。”

  “巧言令色!”姬以期逼近她,似乎想把她也扣作人质,“你不过是个绝情绝义的无耻之徒。”

  陆莲后退一步,拍了拍手。

  下一息,南蛮精兵闯入,层层包围整个宫殿。

  姬以期咬了咬牙,单手拎起越蒙砸向陆莲,趁所有人视线追寻之际闪身到越获身侧,一手按住他朽木般的身体,另一手抓住他搁在椅侧的那把手铳。

  黑黝黝的管口对准了狼狈伏地的陆莲,姬以期唇角紧抿,顶着无形的威慑,陆莲从越蒙身下爬起来。

  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指了指眉心,“朝这打。”

  “你以为我不敢吗?”姬以期五指紧握,凉声。

  陆莲耸了耸肩,“你当然敢,虽然你现在不想杀我,因为我还没有伤到你的太子夫君。”

  之前祈泠中蛊,姬以期是绝对想弄死她的。

  姬以期呼吸沉重,“你已经伤她无数次了。”

  砰!

  子窠擦着面颊过去,姬广白的手铳被越获踢到地上,落到越蒙面前,挣扎使子窠偏了方向。

  灼热感布满半张脸,陆莲愣愣的,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侧的越蒙就握住那把手铳,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指向姬以期,而是抵住了陆莲的脑袋。

  越获怒目而视,“逆子!你要投敌不成!”

  “父王,您太心急了。”越蒙嗓音嘶哑,“触怒启太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南蛮毁于您手。”

  越获冷笑,“我看你是被她吓破胆了,中原不可能出第二个武氏,更不可能是皇女出身,她不过是成人的元姑娘,注定……”

  砰!

  滚烫的鲜血溅到脸上,姬以期丢开他的尸身,平静地和越蒙对视,“世子怎么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越蒙扫视周围的精兵,也是在说给他们听,“只要太子殿下不让我们饿死在这里,南蛮愿听殿下调遣。”

  姬以期微微一笑,“世子是个识时务的,不过我做不了主,得等我们殿下亲自来。”

  越蒙颔首,扣紧手里的手铳,“陆贼原是启人,叛至南蛮,殿下宽宏大量,蒙无以为报,唯杀陆贼以献殿下。”

  姬以期动了动唇,没有说什么。

  冷冰冰的管口抵住太阳穴,陆莲面无表情,先前那点惊愕早已消散,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姬以期压根不在乎她的性命,此刻幻想破灭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耳边传来一声娇笑,手铳砸到地上,幽如夜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我早告诉过你,跟她们这种人谈感情就是自取其辱。”

  越蒙蜷着身子在地上翻滚,他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脸上的神情恐惧到极致。

  “我知道的。”陆莲嗓音平淡,无悲无喜。

  幽如夜摸了摸她的头,长叹一口气,“你还是太乖了,何必那么费心费力呢,得不到心,得到人不也是一样的?反正,人心最易变。”

  “您说得对。”陆莲抬起手背,碰了碰灼热的面颊,定定地看着姬以期,“何必去给别人当狗,把她训成狗才是正道。”

  幽如夜抚掌,“不愧是我的徒儿。”

  姬以期握紧手铳,紧绷着身子。

  “你毁了你自己,如今还要毁掉她吗?”

  冷冽的嗓音自后方传入,幽如夜眯了眯眼,“师姐,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当个哑巴呢,只可惜你一开口就是我不爱听的,倒不如做个哑巴。”

  “我对不起你,可我的徒儿从没有对不起过你的徒儿,更没有对不起你过。”明如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冷静地开口,“别为难小辈。”

  幽如夜挑了挑眉,“对不对得起,不是你说了算的,更何况,我对你的徒儿没有半分兴趣,你长篇大论也别跟我说,我不想听。”

  明如月沉默了一会,未等她再开口,陆莲便扬声道:“诸位,睁眼看看!我们的王死在了谁的手里?我们的家园被谁的铁骑践踏?又是谁弑君弑父不忠不孝!”

  周遭精兵面面相觑,陆莲冷声,“是启!是一切归附于启之叛徒!若王城破,青山是谁的青山?绿水又是谁的绿水?还是启!南蛮将不复存在!我们都将匍匐在敌人的脚下!”

  刀剑出鞘,缩小围堵的圈子。

  砰!

  陆莲半边身子歪下去,左肩瞬间血流如注。

  幽如夜啧声,“眷眷,太心软可不好。”

  陆莲脊背挺直,挑衅般按住自己的心脏,“师尊说得对,眷眷,你想杀我,就不要只是想想。”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姬以期垂下眸子,手铳也低了一些,“至少,放过祈泠。”

  陆莲轻笑出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她不再爱你,也绝对忍受不了自己的东西无端消失,所以……除非她放弃皇位。”

  “不可能。”姬以期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手铳又缓缓抬起,“她可以败,不可以弃。”

  陆莲把手伸向左肩,从血洞里摸寻子窠,“你是不敢承认自己比不过她的皇位吧?爱江山不爱美人,看来太子殿下会是个好君主。”

  姬以期没应声,陆莲夹出那颗子窠丢到地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本与野兽同源,如今却比野兽还要残暴,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三纲五常,无一不是捕猎羔羊的利爪,眷眷,你已沦为她的猎物了。”

  姬以期依旧沉默,手铳对准了她的心脏。

  “我们都是羔羊,也都是野兽,一个吃着一个,但野兽之王可以肆意猎杀所有人,所以她不能为王,否则我也是她的羔羊。”陆莲扬脸看她,丝毫不惧。

  姬以期终于开口,“若我死,她依旧会成王,或许我活着,才是她唯一的阻碍,她唯一的野兽。”

  陆莲面色微变,“眷眷……”

  黑黢黢的管口调转方向,姬以期神色沉静,“我要她成为野兽之王,她不能做任何人的羔羊。”

  砰!

  砰!

  伴着硝烟升起,鲜血迸溅,三道人影叠在一起,几息后,姬广白浑身浴血爬出来,王座之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窟窿。

  幽如夜皱了皱眉头,“真是没用。”

  砰!砰!砰!

  姬广白连发数弹,都准确无误地打在她的心脏上,对面的女人只是晃了晃身子,嫌弃地看着身上的血洞。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她身上传出,不消片刻,幽如夜身上可怖的血洞就奇迹般愈合。

  姬广白握着手铳的五指发颤,子窠又自管口发出,弹尽之后,他直接把手铳砸向幽如夜,旋即回身背起妹妹,拾起地上的另一把手铳指向包围她们的精兵。

  理了理沾血的发丝,幽如夜轻笑,“杀了我徒儿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姬广白惊惧不定地看着她,姬以期胸口还在汩汩流血,只一会他整个脊背都被浸透了,那些鲜血仿佛透过皮肉钻进了他的骨头里。

  幽如夜闲庭信步般靠近他,“你是眷眷什么人?她兄长吗?模样倒还俊俏,这么害怕做什么?堂堂大丈夫还会被我一个弱女子吓到吗?”

  “你……你不是人。”姬广白牙关打颤。

  幽如夜顿住,扯下长发掩住脸,阴恻恻地笑,“我不是人还能是什么,鬼吗?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女鬼了吗?姬公子如此这般是嫌我年老色衰不成?真叫人伤心。”

  “她确实不是人。”

  幽如夜拨开发丝,露出半张发白的脸,“师姐,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我不是人,你就是猪狗不如。”

  明如月沉声,“她怕火,明火。”

  姬广白摸出两块燧石,火焰骤然升起。

  幽如夜依旧淡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恐惧之意,甚至还有心情跟明如月聊天,“这下你是真的猪狗不如了。”

  “你早就不是她了,别再占着她那张脸了。”明如月敛眸,神色平缓,“我要葬她回去。”

  幽如夜回身,咯咯地笑,“我怎么不是她?我拥有她的一切,甚至拥有她不曾拥有的。”

  明如月后退半步,劈手夺了一个精兵手中长剑,剑刃击碎横梁坠到地上,宫殿轰然倒塌,被送入火舌之中。

  对面的人罗裙翻飞,窸窸窣窣的声音奔向四下精兵,明如月几个闪身捞起地上的越蒙,“别放走任何人!”

  精兵四散而逃,却诡异地被拉回火场,仿佛在遵从明如月那道不知对谁说的命令。

  大火漫天,比初升的太阳还要炽热。

  窸窸窣窣的声音蚂蚁一样自火焰中逃生,明如月指尖一痛,黝黑的异物顺着那沁出的一滴血钻进去,她罔若未闻,只是奔袭在陌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