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以期怔了一下,平贝面色如常,把盥盆放到面架上,软巾浸了温水又拧干,要给祈泠擦身子。

  “我来吧。”姬以期忽然站起,差点撞到她。

  平贝捏紧了软巾,“没事,姐姐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有空就多歇一会,这种活我来就好。”

  “谈什么辛苦不辛苦,本就该是我干的。”姬以期半抢式地从她手里拿过软巾,回身给祈泠解扣子,“倒是你,总是替我做了。”

  平贝抿了抿唇,“总归是伺候人的活,若非你们流落到这里,姐姐你也不必这么忙。”

  “那倒是,若不是信不过秦府的丫鬟,我乐得撒手不管。”姬以期利索地剥掉祈泠身上那层中衣,软巾一寸寸地拭过她病白的肌肤,“就是不知道,我要是躺下了,咱们太子殿下肯不肯纡尊降贵地伺候我,看她平日那模样,怕是难。”

  平贝掩嘴笑,“我也觉得。”

  “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姬以期嘟囔,起身把软巾浸到盥盆里,拧干又回来,托着脖子把人扶起来。

  余光扫到被汗浸湿的床铺,姬以期叹了口气,“帮我换下褥子吧,真够折腾人的。”

  平贝当即动手,姬以期半扶半抱地把祈泠放到被子上,抓着软巾给她擦背,等褥子换好,又扶她躺下。

  一番折腾下来,姬以期也出了些薄汗,不知道为什么,昏睡中的祈泠比清醒时要重得多,抱来抱去非常费劲。

  她都这样,更不用说平贝了,祈泠高出的半个头也不是摆设,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如此任劳任怨,究竟为何?

  平心而论,姬以期和她相处的时间甚至没有她和祈泠相处的时间长,平贝于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而她于平贝,现下比不比得上祈泠都难说。

  平贝端起盥盆,偏身要走,姬以期连忙叫住她。

  “怎么了?”平贝疑惑地回头。

  姬以期低头,指节交缠,“嗯……”

  平贝正身,等她开口,可姬以期支吾了半晌,还是叹口气,“算了,你去歇着吧。”

  平贝眨了眨眼,“姐姐,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若没有你们,我不是死在瘟疫里就是死在洪水里。”

  “凡事皆天命,没有我们,你也会逢凶化吉的。”

  平贝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姐姐,别人说天命还情有可原,可你说天命,就完全是安慰我了。”

  “天命不测,达成就是天命。”姬以期坐到榻旁,拍了拍身侧的位子,“我本不该随意改变别人的命,可我实在没有法子了。”

  平贝神色平缓,掀裙坐到她身旁。

  姬以期侧头,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榻上平躺的人,“你说,她这生不生死不死的,算人还是算鬼?”

  “殿下会活的。”

  平贝没有回头,却是笃定的口气。

  “其实我有时看着她,总想她就那么咽了气也好,至少不用活受罪了。”姬以期收回手,目光仍然停留,“可我又不甘心,我想她也不会甘心,凭什么……就这么死在这?”

  姬以期回头,看向平贝,“你说,我们殿下到底差在哪了?储君能做的她都做了,夺嫡能争的她都争了,固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太子,可遍观历朝,没有哪把交椅上是不沾任何血污的,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并且做得很好。”

  “我知道。”

  对上她澄澈的眸光,姬以期呼吸微重,掐了掐手心撇开眼,“只差一点了,平贝,你明白吗?她不能死在这,绝不能。”

  “我知道。”

  姬以期缓了口气,还是不敢直视她,“平贝……”

  “姐姐,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平贝面色平静,偏头瞥了眼榻上的祈泠,“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你。”

  姬以期抬眸,盯住她,“我本以为……”

  “我欠你一条命。”平贝咬了咬唇,语气坚定,“我不在乎殿下如何,但只要是你开口,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姬以期哑然,眼前的人真诚又干净,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她真的……

  平贝伸手,覆上她手背,“我不怕的。”

  “不……”姬以期抽出手,猛地站起身,“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一定……你出去!”

  平贝抬脸,“没有别的法子了,难道你忍心看她继续生不如死吗?姐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姬以期背过身,“她也不会想看到的。”

  “那她就不是你口中那个争权夺利的太子了。”平贝偏身,对上祈泠阖紧的双眸,“她只会说——我会给你报仇的。”

  双肩颤了颤,姬以期回身,“别说了,我不答应。”

  “姐姐,其实你开不开这个口,我都是会做的,只不过你不开口,我为的就不是你了。”平贝微微一笑,带着些少女的青涩,“但你开了口,我知道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姬以期眸光微变,平贝低头,食指放到唇边,生生被咬破,豆大的血珠渗出。

  “当年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平贝指尖微颤,但还是一点点靠近祈泠,“所以……抱歉刚才对你撒了谎,其实,我很在乎她。”

  倏地,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血珠滴落到祈泠唇上,沁得嫣红欲滴,平贝有些痴痴地看着,“姐姐,这并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相反,它真的很容易。”

  “我知道。”姬以期慢慢挪开她的手,握住不放,“我看出来了,但你不必如此的……”

  平贝缩回手,“为何呢?姐姐,我现下为的不是你了,可你又能陪她好久好久了,你不高兴吗?”

  姬以期沉默不语,平贝按压指腹,鲜红的血一滴滴流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祈泠体内传出。

  第一条蛊虫蠕动着破皮而出,贪婪的身躯在触角的指引下扑向甜腻的鲜血,一溜进去就不见了踪影。

  随即是两条、三条……平贝在心里默数着,伤口干了她就再咬开,源源不断地引诱着祈泠体内的蛊虫。

  “不要……”身后是姬以期虚弱的嗓音,平贝却无暇顾及,她的脸色变得跟祈泠一样白了。

  一直数到五百零五,蛊虫不再钻出,平贝身子摇摇晃晃的,她回头,绽出一半笑脸。

  姬以期靠着门瘫坐在地上,她面朝着平贝,眼里闪着干渴的光,不时有恶心的虫子自她身上掉下来,密密麻麻地爬向平贝。

  平贝扶着床边站起,再次咬破指腹。

  “别过来……”姬以期一只手攀着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平贝,她此刻也像那些恶心的虫子一样,对面前少女香甜的鲜血垂涎三尺。

  平贝已走到她面前,一点点靠近她。

  “姐姐,原来我也能救你呢。”平贝目露喜色,伤口咬得更大,“别怕,你们要好好的,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

  数不清的黑色蛊虫破皮而出钻进平贝体内,祈泠身上毛孔都渗着血,浸湿了整个床榻。

  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平贝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