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议论纷纷,说好的吉时,已经迟了两刻钟了,新娘子却还没到,一转眼的功夫,新郎官也不见了,久卧病榻的陆柏强撑着出来安抚宾客。

  祈宸混在中间,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酒盏,想到祈泠被带走时的狼狈模样,他禁不住讥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区区一个棋子,真当自己是千尊万贵的皇太子了,可笑!

  再抬眼,两道红影映入眼帘。

  祈宸坐直,静待好戏开场。

  新人到,管家制止宾客的喧哗,陆柏端坐高堂,脊背挺得很直,偶尔捂嘴咳嗽几声。

  两位新人就位,各取了三柱香插到香炉里。

  傧相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两个新人屈膝行礼,一拜后,新娘子主动去拉新郎官起身,祈宸眉心突了突。

  “二拜高堂……”

  两个新人躬身,对着陆柏拱手作揖。

  宾客哗然,纷纷看向主位上的陆柏。

  陆柏轻咳一声,“继续。”

  宾客们还是议论纷纷,傧相看了陆柏一眼,壮着胆子继续,“夫妻对拜……”

  新娘子先屈膝,拜了一拜,新郎官才屈膝回礼,起身时伸手去拉新娘子。

  这对新人,周身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亲昵,祈宸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明明此刻的新娘应是陆莲,她该趁此杀了陆雪,可现下……一定是祈泠在搞鬼!

  “送入洞房!”

  祈宸倏地站起身,“等等!”

  宾客们纷纷对他行注目礼,新郎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握紧了身旁新娘子的手。

  “五殿下有何指教?”陆柏出声。

  祈宸离席,“并无指教,只是观陆小姐步法,与寻常女子不大一样,故有些许疑虑。”

  “雪儿一向如此。”陆柏摆摆手,示意二人快走。

  祈宸的侍从左右包抄,堵住新婚夫妇的去路。

  “五殿下这是何意?”陆柏被管家搀扶着,挺直脊背挡在两个新人的前方。

  祈宸快步往前,从他身侧擦过去。

  随着宾客们的一声惊呼,大红的盖头落地,新娘子微微抬头,眸中满是沉静。

  祈宸握紧拳头,姬以期一侧身,把祈泠护在身后,“五殿下,请您自重。”

  祈宸皮笑肉不笑,“陆小姐,请见谅,是本殿莽撞了,只是秦嫣出身东宫,往小了说是代表太子皇兄的体面,往大了说,那就是代表大启皇室的体面,是万万闪失不得的,本殿也是关心过度。”

  “殿下既知,那就请回宾席。”姬以期不卑不亢。

  祈宸颔首,而后半蹲下,拾起地上的红盖头,刚要给祈泠盖上就被姬以期抢走,连甩了好几下。

  红盖头再度遮住视线,祈泠被姬以期牵着走,完全无视祈宸锐利的目光。

  新人刚入洞房,陆密就转悠过来,说要喊新郎官一起招待宾客,姬以期勾头绞手,她又不会喝酒,招待不起。

  心思一转,她扭头推推祈泠,“你去吧。”

  “我是新娘子,我怎么能去?”祈泠按紧了自己的红盖头,很是无辜,“夫君,你应该学会独当一面。”

  姬以期一把掀起她的盖头,“不许这么叫我,我才不要,你才应该保护我,给我撑起一片天,那样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夫君,懂吗?”

  “我……不合格吗?”祈泠眨了眨眼,陷入沉思,“仔细想想,好像是不太合格,一直都是你保护我……可你一个顶我十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姬以期佯装虚弱地咳嗽一声,“其实,我从小身子就不大利索,一直多病多灾的,否则家里也不会把我送到我师尊那里,你以为我看起来很厉害,但其实,都是以透支我的寿命为代价的。”

  祈泠惊诧,腾地一下窜起来,扶住姬以期肩膀左看右看,“真的?你别吓我。”

  “当然……是真的了。”姬以期又捂嘴咳了一声,偷眼瞄她,“其实悬夜天师也给我算过,说我命中有贵人,但也有大劫。”

  祈泠半跪在地上,扬脸,“什么大劫啊?”

  “天机不可泄露。”姬以期一脸的讳莫如深。

  祈泠眨巴眼,“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些个什么天师都只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也有真道长的,悬夜天师就是。”姬以期绷着脸给悬夜天师正名,指尖戳戳她眉心,“不许说天师坏话。”

  祈泠仰头看她,“天机难测,说不定悬夜看得不准呢,也就一半一半,你有贵人,但没大劫。”

  “净想好事!”姬以期敲她脑壳,轻捏她的脸,“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快去吧,我们换一下衣裳。”

  祈泠扁嘴,“你学坏了,居然骗我。”

  “哪有骗你,只是一半一半。”姬以期学她说话,拉长调子,“我确实是因为自幼病弱才被送到师尊那里的,不过现下已经好了。”

  祈泠慢吞吞地站起身,“我不管,你就是骗我。”

  “这叫礼尚往来。”姬以期躺倒,把盖头盖到自己头上,“好了,快去吧,夫君。”

  祈泠压上去,拿红绸缚住她手腕,长长的红绸也绕过自己一只腕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可不想再一回来就丢了媳妇。”

  姬以期刚挣一下,祈泠就拿回自己的盖头,抵着她亲了几下,“乖,再等几日,我们就可以去找你师尊了。”

  揪着她腰带,姬以期嗯声。

  新婚夫妇一同出了婚房,陆密立在不远处,见两人一起出来也没什么意见,只领头去往宾席。

  喜袍遮掩下,两人十指紧扣。

  宾客们纷纷看向她们,下人端了酒盏过来,祈泠捏住镀金的底座,冲着主桌上的陆柏敬了杯酒。

  陆柏颤巍着点头,回了杯茶。

  祈泠搁下酒盏,牵着姬以期往下一桌去。

  甫一抬步,一道女声就响起,“好生热闹。”

  姬以期看过去,瞳孔微缩。

  祈泠微扯开些红盖头,讶然地看着来人,“太子妃殿下?您怎么还在这?”

  “本宫怎么知道。”太子妃摆足了架子,原地转了一圈,“殿下去哪了?”

  姬以期一脸的一言难尽,这又是谁?

  “殿下已回京了。”祈泠答道。

  太子妃蹙了蹙眉,“她怎么不等本宫就先走了?连你们的婚事办完都等不及。”

  “不知晓。”

  祈宸笑道:“皇嫂随本殿回去便是。”

  “可。”太子妃展颜。

  随即,她踱了踱步,忽的端起一杯酒,“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嗯,早生贵子。”

  最后几个字似乎是讥讽,太子妃的脸却是一本正经,丝毫不觉冒犯了两个新人。

  祈泠在喜袍下捏了捏姬以期的手心,姬以期咳一声,慢腾腾地也端起一杯酒,挪到唇边。

  倏地,太子妃袖袍一甩,暗箭袭来。

  姬以期愣了一下,祈泠一把拉开她。

  陆柏猛地起身吩咐侍卫围住几人,祈宸急斥:“陆家主,你可看好了,这是大启太子妃!”

  “不,她不是太子妃殿下!”祈泠揭了红盖头,面露惊惧,姬以期得了她的眼色,直接上前擒了那人。

  人.皮.面.具被扯开,四下哗然。

  立在圈外的陆密面色铁青,祈宸也是面色剧变,人.皮.面.具下竟是陆莲的脸。

  姬以期眯起眼,“三小姐,我们也算是姐妹,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还假扮成太子妃殿下来杀我。”

  那人还未作答,祈泠把头转向祈宸,“五殿下,你好像一直知道她是谁。”

  “本殿……不知!”祈宸紧咬着牙。

  姬以期也看向他,“五殿下,你屡屡坏我婚事,究竟是何用意?我知晓您与太子殿下不对付,可我们陆家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器具,即便今日三小姐得逞杀了我,我想爹爹也不会与您同流合污。”

  她这话说得过分极了,祈宸气得浑身发抖。

  “雪儿说得对。”陆柏站出来声援她,行将就木的面庞透着死气,声音却依旧有力,“五殿下,臣不管别家,单我们陆家……卉州陆家,再经不起波澜了。”

  祈宸握紧拳头,还没说话就被另一人震住。

  “覃州陆家也是。”陆密沉声。

  祈宸瞪他,陆密抿紧了唇,太子和五皇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陆淳死于谁手,都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与其说投靠哪边,不如坐山观虎斗。

  姬以期瞥了眼陆莲的脸,“先把她带下去。”

  “是。”

  陆家护卫抓着那人捆上绳子,姬以期回头去看祈泠,又把红盖头给她盖上。

  大红扑闪之间,一道剑光也亮起。

  一袭素衣的小少年从黑暗中走出,几个暗卫随着他把一个椅子搬出来,椅上的人长着姬以期的脸。

  姬以期去掐祈泠腰间软肉,祈泠清了清嗓子,晃了晃红盖头,“陆侯这是何意?”

  “你自尽,我就放了她。”陆平似乎透过红盖头和脸上那层皮的掩盖看穿了她,手上寒刃抵在长着姬以期脸的女子颈间。

  长着陆莲脸的女子抬起头,面色变了变。

  “据我所知,太子妃殿下对您不错。”祈泠微笑。

  陆平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定格在姬以期身上,“不错在她亲手杀了我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