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车队和押粮车队一同驶离京城,大雪纷飞,祈泠掀开车帘,眼里闪着亮光。
她还是第一次离京,虽然现下还未出京畿。
姬以期挤她,“不怕冷了?”
“你抱抱我我就不冷了。”祈泠捉她手,轻轻晃了晃,纤眉上挑,“不要总是睡觉好吗?”
姬以期双手搂住她,眼皮耷拉着,“春困秋乏。”
“夏打盹。”祈泠扭头看她,“是不是还要冬眠?”
姬以期埋在她颈窝处,“嗯,我好困,好无聊。”
“我们可以慢点去。”祈泠覆上她手背,“西北粮草至多能撑三个月,不着急。”
姬以期伏在她肩头叨米,“好吧。”
“我给你弹琴吧。”祈泠推开她脑袋。
姬以期歪到软榻上,“好啊。”
祈泠挪到琴案前,勾了个尖锐的音。
姬以期捂耳朵,“好吵。”
“就是要吵你。”祈泠抚平琴弦。
姬以期坐起身,捧着脸看她,“要听《凤求凰》。”
“那个能吵到你吗?”祈泠勾弦。
姬以期哼唧,“就要听这个,不然你念给我听。”
祈泠低头,素手翻动。
手撑着下巴,姬以期又歪了身子。
倏地,琴音转急,萧瑟肃杀。
姬以期吓了一跳,下颌磕在桌案上。
“嘶……”姬以期皱起脸。
祈泠急忙探身过去,“对不起。”
“没事。”姬以期脸贴着桌案,就这么躺了,“你继续弹吧,不用管我。”
祈泠见她确实没什么事,就又坐回去,想了一下,指尖流出乐声。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枕着双手,姬以期仰脸。
从家乡到战场,从黄河到燕山,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到最后一句‘安能辨我是雄雌’落下最后一个怅然的音。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她的伙伴们好笨哦。”姬以期又伏到桌上,打了个哈欠,“怎么可能认不出,男子女子差别明明很大的,十二年都没有分出来……伙伴们好笨。”
祈泠瞥她一眼,“若你去认,就一定能认出吗?”
“那当然,我看人很准的!”姬以期脆声,“我跟师尊行走江湖那么多年,遇到过很多扮男装的姑娘,我都是一猜一个准!”
“实在猜不出的,师尊一把脉就绝对逃不掉。”
祈泠忍住笑,“这么厉害啊。”
“那你也会把脉吗?”
姬以期精神萎靡下去,“我不会。”
“我是个笨蛋,不通一丁点药石。”
祈泠揉她发顶,“笨点才好。”
“就算我不会把脉,我也比那些伙伴们聪明!”姬以期拍掉她的手,又翘起尾巴,“我是说真的,很多姑娘扮男装的手艺一点都不好,即便很好,我也能看出蛛丝马迹。”
祈泠微微一笑,“嗯,厉害。”
“哼,一看你就不信我。”姬以期挺起胸,来了精神,“我跟你说啊,看是不是女扮男装得看细节,不是光看脸就能瞧出的,因为很多男子也长得很美很美,比如夫君你。”
祈泠含笑,“你说得对。”
“嗯……可以看骨架,大多数姑娘骨架都比较小,身量也娇小些,瞧着就和平常男子不一样。”
祈泠开始庆幸自己长得高。
“虽然我遇到的很多江湖女子都能一拳打倒三个,但她们的武功路数都偏轻盈取巧,用的武器也多是精巧如轻剑或鞭或针,上肢力量也大多比不过男子。”姬以期一本正经地给她科普,“不过她们大多轻功很好,跑得快,这点很占便宜,因为在江湖走得多了,难免有很多仇家,跑得快就能捡命,所以师尊一直督促我好好练轻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遇到打不过的就赶紧跑。”
祈泠颔首,“还有呢?”
“还有……月事,很麻烦,木兰是怎么在军中十二年都不被发现月事的呢?”姬以期陷入困惑,“虽然师尊告诉我有一些药能绝月事,但那些药都很伤身,久而久之,底子会坏掉。”
祈泠抿了抿唇,“会活不长吗?”
“会。”
姬以期摸了摸下巴,“木兰从军的时候年纪应该不算小了,她之前应该都没做过什么重活,也不是练家子,她若是从军,肯定当不了弓兵,因为一石弓都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拉开,硬拉的话会更加伤害身子,又因为女子上肢气力比不过男子,所以女子更困难些。”
“哎,我怎么忘了,木兰当的是骑兵。”姬以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向沉默的祈泠,“所以,夫君你很厉害了,很多男子都拉不开一石弓,你能拉二石,已是超过大多数男子了。”
祈泠扯了扯嘴角,“还想听什么曲子?”
“啊……都行。”
祈泠垂头,默不作声地弹琴。
姬以期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瞌睡了。
一曲罢,祈泠木着脸,“我也困了。”
“夫君不开心了,眷眷惹夫君生气了吗?”姬以期拉她衣角,探身挨近。
祈泠轻轻摇头,“没有,别多想。”
“那眷眷陪夫君睡觉觉。”姬以期铺平被褥。
祈泠躺下,跟她头碰头。
“睡觉觉了。”姬以期抱住她。
祈泠缩到她怀里,“眷眷。”
“在呢。”
祈泠心跳很快,“若木兰在你身边,你会怎样?”
“木兰在我身边……真是有趣的想法。”姬以期认真地思考了半刻钟,答道,“那我大概会向你问责了,身为太子,应该劝谏君上的,怎么能任由君上强征。”
祈泠泄了气,“那你放心好了,不会强征。”
“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木兰在我身边……那我会很佩服她,她好厉害。”姬以期怅然道,“从军十二年,能被天子亲自赏赐,足以证明她不比男子差,甚至比大多数男子出众,她又不贪图高官厚禄……总之,她很好很好。”
姬以期叹口气,“其实我一直不想回京的。”
“为何?”
姬以期仰着脸,“因为不想成为谁的夫人。”
“那又为何回来?”
姬以期笑,“因为想成为你的太子妃啊。”
“后悔吗?”祈泠双手收紧。
姬以期沉默了几息,道:“有点。”
“但你很好,只是东宫不太好。”
祈泠轻声,“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姬以期把她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扶住她后脑贴上去,“不许再说这些话。”
祈泠的回音淹没在她的吻中,车外满是风声。
马车驶出京畿。
祈泠第一次见到京外的天空。
虽然,和京里的并没什么不同。
正值寒冬,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走了将近半个月,风雪越来越大。
她们决定停几日再走。
车队到了驿馆前,除了驿丞,县令和县丞也在,纷纷行礼,扬声,“微臣恭迎太子殿下!”
祈泠淡声,“平身。”
“谢太子殿下!”
县令迎上来,堆着笑,“殿下莅临,蓬荜生辉。”
“只是歇歇脚。”祈泠扫了眼驿馆,蹙眉,“我们人多,还有别的地方可住吗?”
“有有有。”县令连忙应,“酒楼粮仓都有,殿下若不放心也可以住县衙,微臣定誓死护卫。”
祈泠摆摆手,“不必了,孤就住驿馆,别的你看着安排,离驿馆近些,我们有人看守。”
“是是是。”县令吩咐下去,随即做个请势,“驿馆已安置妥当,殿下即刻便能歇息。”
祈泠颔首,踏进驿馆。
一行人跟着她进去,祈舒那么久的马车,早就累坏了,一进驿馆就钻进房里睡觉。
祈泠对京外的世界很是好奇,打发走县令等人后要拉着姬以期出去玩,姬以期虽然百般不愿意,但还是被她强拉出去。
除了她们,还有一个小尾巴。
冰着脸的黑衣少女亦步亦趋地跟着祈泠,姬以期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一个秦嫣,来了一个夜九,皇帝不在祈泠身边安插眼线不舒服。
好在,这位夜九姑娘性子沉闷冷淡,不怎么说话,完全可以无视她,可坏也坏在,这位夜九姑娘性子闷,且武功很强,任何话对她都没有用处,祈泠的命令她也不怎么听,只当个尾巴紧紧跟着祈泠。
祈泠完全不受影响,拉着姬以期在街上走,有一些百姓出来扫雪,好奇地瞥她们一眼。
县令安置粮草的的地方是几处宅院,离驿馆确实很近,祈泠过去看,盯了宅院的大门好一会。
姬以期也看过去,大门上有族徽,是陆家的。
祈泠问扫雪的汉子,“那些都是陆家的宅子吗?”
“整个县城都是陆家的。”汉子噫声。
祈泠似笑非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这县城成了陆家的了?”
“隔壁县是姬家的。”汉子又道。
姬以期瞪眼,“胡说八道。”
“哪个胡说了,你出去问问,咱们都是给那些个世家大族干活。”汉子也瞪眼,“咱们脚底下踩的地,往公说是王土,往私说,那就是人家陆家的,人家有地契房契,怎么不是人家的?”
姬以期磨牙,“你就是胡说!”
“行了。”祈泠拉住她,对汉子微微一笑,“多谢。”
姬以期被她拉走,涨红了脸。
“你别听他乱说!”
祈泠轻笑,“他也没说错,说是王土,可就算变了王,这土地照样是陆家的。”
五大家族的土地都承袭自战乱时,都是抢来的,立国后,皇族也不能占他们的。
“陆家是陆家,姬家是姬家。”
祈泠看了看天,“你们姬家可是五大世家之首。”
为何是首,就因为占的土地最多。
大启有三个州的土地都归属姬氏,还有两个州属陆氏,一个州属顾氏,再加上秦氏和谢氏,占了大启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