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历年的名单。”杜千帆推给祈泠一个信封,搓了搓手,“近三四十年,三年取百人,世家占九成,近十二年,左相初监考时一度落到七成,近六年,又回升到九成,甚至九成半。”

  祈泠伸手拆开信封,“可怜那些寒门子弟,还把孟溢之当成救世主。”

  “左相忍辱负重呢。”杜千帆低笑。

  打压越狠,反弹的就越狠,皇帝早就想拜孟溢之为相了,但架不住前些年弹劾孟溢之的大臣太多,之后他圆滑了些,皇帝才成功推他上位。

  “那依你看,今年如何?”

  杜千帆轻轻摇头,“五殿下不是您。”

  孟溢之在讨好世家,不可能为了给祈宸拉拢寒门而再度得罪世家,而且他根本无需拉拢寒门,他站在那,就是寒门,寒门目前也只能以他为希望。

  祈宸则事事都听孟溢之的,不可能忤逆他。

  “那就好。”祈泠扫了眼名单,轻笑,“好多姓陆姓顾的,他们倒是闷声发大财。”

  大启过半的兵力分布在西南和西北,是以西南秦氏和西北谢氏都扎根当地,姬氏子嗣单薄人丁不旺,顾氏和陆氏枝繁叶茂,在京的文臣大半都出自那两家。

  “平常倒也没觉得有那么多人,这一列出来……触目惊心。”杜千帆连连摇头。

  就这些,还只是科举出来的,另有一批世家子弟,靠的是祖荫,根本不屑和寒门争夺少得可怜的科举名额。

  “要的就是触目惊心。”

  皇帝本来就被世家压得窝火,这名单要是递到他跟前,他不发一通脾气非得折寿十年。

  “可……”杜千帆有点担心,“有必要吗?”

  祈泠站出去,会得罪一大批人。

  “彼之□□,我之蜜糖。”祈泠站起身,把名单塞回信封,“走吧,出去透透气。”

  杜千帆点头,跟在她身后。

  推开房门,皎月照耀。

  宫人特地把明烛挑暗,整个东宫都蕴在柔和的月光里,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花园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杜千帆感慨,“这才算有点人气。”

  以往的东宫只有一位主子,又是个不爱张扬喜静的,每次来东宫,他都觉得像冷宫一样。

  除了祈泠大婚那晚,东宫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祈泠没什么表情,只眉梢翘了翘。

  花园里几乎挤满了京城显贵,正中央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湖中心栽种着花朵。

  姬以期如众星捧月般翩翩行走于人群中,大方得体地和宾客交谈,完全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可等她一转身,瞧见祈泠,就变得皮笑肉不笑。

  祈泠端着温和的面容款步走近她,众人纷纷行礼,口唤殿下,给她让道。

  挽住她手臂,姬以期掐她一下。

  祈泠噙着笑被她拉走,待远离花园,姬以期磨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好啊你,我在那辛辛苦苦地招待客人,你倒好,露个脸就不知道跑哪躲清静去了,真是太过分了!”

  “对不起嘛。”祈泠轻轻扯她衣角,偷眼看她,“人太多了,我才去透透气的。”

  姬以期气鼓鼓的,“你出的主意,你嫌人多。”

  “我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祈泠有点无奈,“我平常都不去宴会什么的,也不认识什么人。”

  从猎场回来,她们就开始琢磨怎么改善祈泠的形象,大多数显贵都会办很多宴会,但祈泠从没办过,因为她没那个心思,再加上家里一没母亲而没媳妇的,皇帝就更不会给她参谋这个了。

  为此,姬以期还问了国公夫人和两个哥哥以及一些小姐妹,之后才广发请帖。

  太子第一次办宴,宾客几乎要把东宫门槛踏破,甚至,祈宸都来给她捧场。

  祈泠瞧见就头皮发麻,尤其撞上他们好奇又探究的目光,只觉得他们随时会扑上来把东宫吞了。

  姬以期也头疼,“幸好大哥二哥也来了,不然我真忙不过来,他们一直问来问去的,好烦啊。”

  “那就歇会。”祈泠拉着她坐到亭子里,“反正昙花就快开了,看完就赶他们走。”

  姬以期抿唇笑,“瞧你说的,看完就赶走,那还有什么用?净浪费我的精力。”

  “我也觉得没有什么用。”祈泠手撑着脸,“好麻烦,不赶他们走,难道还要住下吗?东宫可住不了这么多人。”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叹气。

  “哥!你怎么躲这了!”秦曦朝她挥手。

  跟在她身旁的,还有十几个贵女。

  “我倒想问,她们怎么跑这了。”姬以期小声。

  没等两人细想,秦曦就奔了过来,连带着十几个万紫千红的贵女涌进亭子,一时间挤得水泄不通。

  姬以期挤起笑脸,一一打招呼。

  祈泠局促地看着她们,很想换个地方。

  “哥,你怎么忽然想起办宴了。”秦曦坐到她身侧,好奇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人多吗?”

  祈泠端着笑,“突发奇想,我也没料到……”

  “这么多人。”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秦曦憋笑,“不然呢,这可是你第一次……闲得没事宴请,大家都想凑热闹。”

  “比起大婚那日,还是少的。”姬以期语调拉得很长,微微偏头看向祈泠,“您说是吧,殿下?”

  祈泠重重点头,“对,大婚那日是真的人多。”

  但是她光顾着紧张了,没怎么注意。

  “还是嫂嫂有见识,哥都吓坏了,虽然嫂嫂才回京三年,但可不比自小就待在京城的大家闺秀们差。”秦曦皮笑肉不笑。

  “那是,多亏了妹妹帮我。”姬以期隔着祈泠把手覆她手上,一脸感激,“要不是妹妹,我现下还惹人笑话呢。”

  秦曦抽回手,冷哼一声。

  祈泠站起,“你们慢慢聊,孤先……”

  “你想去哪?”姬以期在石桌下掐她腿。

  祈泠绷着脸又坐下,“哪都不去。”

  “坐累了,站着歇歇而已。”

  姬以期松手,挪给她一杯茶。

  祈泠轻抿一口,刚想说点什么。

  清亮的少年音自人群外传入,“太子殿下。”

  贵女们纷纷回头,祈宸款步而来。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亭子让出一条道,祈宸刚踏进来,就有人给他让座,他笑笑,秦曦直接拉了另一个人坐下。

  祈宸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在,很快又有人给他让座,秦曦恶狠狠地瞪那人。

  “五弟。”祈泠应声。

  祈宸坐在她对面,“殿下此次倒让人意外。”

  “是太子妃嫌冷清,想热闹些。”祈泠把锅推到姬以期身上,“孤本来也不觉得那昙花有什么好看,毕竟看了十几年了,可太子妃说好看,孤瞧着也就多了些欢喜,故而以此为由邀你们来赏。”

  祈宸轻笑,“看来殿下和太子妃嫂嫂伉俪情深。”

  “毕竟是夫妻,五弟你将来也会这般。”祈泠亲自给他斟了杯茶,“你也不算小了,都能独当一面主持秋闱了,想来大婚不会晚了。”

  祈宸轻轻摇头,“说是主持,其实就是坐在那充场面,父皇可不会真把那么重要的事交到臣弟手里。”

  “五弟你这就谦虚了。”

  祈宸抬眼,“臣弟年少无知,太子殿下也主持过秋闱,可否指点几句?”

  “指点说不上。”祈泠抿了口茶,“主考的不只你一人,你只需要多听多看少说,不犯错就算圆满了。”

  祈宸颔首,“臣弟受教。”

  祈泠笑了笑,“昙花快开了,我们过去吧。”

  “是。”

  湖边聚满了人,仆人备了一条小舟,可以近距离观赏,祈泠只叫上了姬以期和秦曦以及祈宸。

  四人泛舟到湖中心,昙花正慢慢盛开,蓝紫色的花瓣在月光下蕴着荧光。

  祈宸目光闪烁,“真美,只可惜,昙花一现。”

  “生命在于绚烂,不在于长短。”

  祈宸微微一笑,“殿下高见。”

  “痴长几岁罢了。”祈泠看着扫了眼竞相开放的昙花,“孤倒是没想到,五弟你会来。”

  祈宸偏头,“殿下相邀,怎能不来,倒是三哥,听说他跟殿下闹了些不愉快?”

  “小事,伤不了我们手足之情。”

  祈宸瞥了眼姬以期,“那是自然,不过……太子妃嫂嫂还真是护殿下得紧,让臣弟好生羡慕。”

  祈泠朗笑,“你也不小了,可看上哪家小姐?”

  祈宸摇了摇头,“臣弟一心攻读诗书,和京城的小姐们都不熟,再说,婚姻大事还是得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是一方面,你欢喜是另一方面。”祈泠抬了抬下巴,“你瞧,今个可来了不少小姐,可有心仪的?”

  祈宸还是摇头,“得听父皇的。”

  “五弟孝顺,孤自愧不如。”

  祈宸笑,“殿下谬赞。”

  两人开始吹捧对方,秦曦翻了个白眼。

  约莫半个时辰后,昙花谢了。

  小舟靠岸,祈宸道:“殿下可有兴致喝一杯?”

  “不了,你嫂嫂管得严,不让喝。”祈泠婉拒。

  祈宸遗憾,“那便罢了。”

  “孤送你。”

  祈宸点头。

  姬以期也去送各家小姐,秦曦帮着她一起。

  挨到子时,人才走光,除了……

  “我要住这。”秦曦理直气壮。

  姬以期应,“那你住我那吧,偏殿空着。”

  “我要住哥那里。”

  姬以期点点头,“也行,反正你哥晚上去我那。”

  秦曦气闷,瞪她。

  “很晚了,去歇着吧。”祈泠牵起姬以期的手,“明个用完早膳就回去,不然舅母会担心。”

  秦曦气呼呼地走了。

  她一走,姬以期就拉下脸,“你以前也留过她?”

  “没有。”祈泠摊手,“她也没说要留过。”

  姬以期哼唧,“这还差不多。”

  “真小性。”祈泠揉她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