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关卫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几年前战后的残尸部分被拉到了城外天坑焚烧,天坑在一年前是封沛琛带兵填的。
据封沛琛入宫的将士说,焚尸那日天降异像,整个关卫弥漫着青烟,幸存的百姓夜不出户,似是有冤魂游街。
太后派了司天监随着丞相一道回的关卫,本是为了清除宫中祟气,司天监夜观星象称其宫中怨气过重,需设一段时间法坛清理。
日子耽搁多久对顾司宜来讲并不受影响,景白烯和封鹿栩在户部庚司的事儿传遍了整个皇宫。
顾司宜一路都听到宫女议论着此事,谁让户部庚司设在传话最快的司礼监旁。
“绾姑娘。”
顾司宜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兴安躲在水缸后,她挎着的竹篮装了好几本从藏书阁寻来的古籍。
“景将军的殿中有个小太监传话,让姑娘去南街乌桥旁的如意斋等将军。”兴安声音放的极低。
顾司宜锐利的目光扫了一下四周,“嗯。”她淡淡地回答,景白烯入宫多日她也未能见上一面,身份不同往日,如今她是女官,景白烯不得入后宫,而她也入不得将军住处。
今日季般般恰好去了皇帝那儿,南街乌桥离得尚远,顾司宜直奔宫门而去,兴安则替她将竹篮送回隐仙殿。
平时习惯了抄近道的他,为了能晚点回司礼监,绕了路,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让他感到害怕的事儿,自进了司礼监所有的噩梦都随之而来。
通过御花园的拱门时,他迎面撞上前往太后宫中的乐妓,领头的阿拉真一脚踹在他的身上,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走路长眼睛。”阿拉真没好脸色。
兴安不敢多言,爬到一边,乐妓们脚上戴着铃铛,走起路来叮叮作响。
阿拉真如今是太后身侧的红人,宫里奴才都敬她几分,兴安泛起疑惑,太后平日无事也不会召着乐妓献曲,宴请的官员也让司礼监先准备,他一早也并未在司礼监收到信儿。
乐妓一走远,他后脚跟了上去,到了紫云阁,门口侍卫将他拦下。
“你小子,怎跟到上了教坊司的乐妓,被人看见告你一状,明儿你这脑袋就搬家咯。”门口的侍卫开着玩笑。
正值晌午,殿门紧闭,当值的侍卫同兴安曾在一个营,兴安朝着里望了望,问道:“今日可是宴请哪部官员?”
侍卫摆手,“宴请官员哪儿用得着在这儿。”他凑近了些,手挡着说:“近几年除了大官宴,宴请不都是甩给礼部,今儿是景将军同太后下棋。”
兴安一惊,眉毛上扬,挤在一起,“遭了!”他拍手幡然顿悟,疾步下台阶,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往哪个方向去。
此时顾司宜早已出了宫,追的话定是来不及了,况且他没有出宫令,也只能眼巴巴站在宫门口眺望。
顾司宜到了乌桥头刚下马车,将银子递给了车夫。
出了宫门很多空马车停在路边,宫里的一些女官人要替主子办事儿时,都会需要马车,而宫中的马车,一个司也只有一辆。
如意斋比较好找,招牌做的大,对面是卖糕点的小铺,南街乌桥这附近多是文人墨客来往,桥下的花船吟诗作画每夜必有一场。
而这四周开的最多的也是书斋,画舫,越小的书斋,贩卖的□□也便越齐全。
阿洵替太傅买纸墨也恰好走到此处,来此处以前他特意换了身便服,他偏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入了如意斋。
顾司宜踏入如意斋内,里面与寻常的书斋无一二,她不知景白烯为何要将位置选在此处。
掌柜打着算盘,见人来了满脸笑意,放下手中笔上前,“女娘子要点什么?”
顾司宜说:“等个人。”
掌柜瞳孔一缩,绕到她的身后,将大门闭上,窗口因被堆砌的书卷挡了光线,大门闭上时,屋内暗了下来。
“人在后院。”掌柜拉住她的手腕,欲要将她往后带。
这时大门倒下,震动窗边的书卷悉数散落,阿洵踹开掌柜,将顾司宜护在身后。
“阿洵?怎么就你一人?”顾司宜转头再去看掌柜时,掌柜面色铁青,手拿棍棒。
阿洵拽住顾司宜手腕,“刚见你入了店,于是便跟了过来,走。”
顾司宜知晓,大概率上了当,因为是兴安前来她都忘了要个凭证,许是因为最近事儿扰乱她的头绪,让她竟上了当。
“想走,站住!”掌柜一声呵斥,从屋顶跳窜下几个蒙面人,如意斋这等情形吓得街上的姑娘乱窜。
阿洵紧攥着顾司宜的手腕,将另一只手上的包袱扔了出去,“姑娘抓紧了。”他同那群人扭打在了一起。
小刀化作一道银光不知是从谁的袖□□出,直奔顾司宜而来,在她额头半米位,阿洵将小刀抓住,反手扔了出去,正中蒙面人胸口。
阿洵双足一顿,飞升而起后空翻踩到一人腹部,那人后退上好几步,这才争取到一空隙,阿洵不做争斗,拉着顾司宜逃命。
但蒙面人像是狗皮膏药,反应极快,很快便追了上来,整个南街搞得人仰马翻,身后的蒙面人不知何时变多了起来。
顾司宜身子弱,没跑几步便喘的厉害,只见身后人上了房顶,轻功移步追上,挡住二人去路。
“今日拼了,绾姑娘,一会儿躲我身后,找准了时机便跑,我托住。”阿洵摆好了架势。
他的拳头快入闪电,重重朝着一人砸去,那人额头开了花,阿洵的拳法都是跟着景老将军学的,景老将军的拳法天下没几个对手。
鲜血溅了顾司宜一脸,她躲在阿洵背后,今日这架势,这群蒙面人不取到她的性命是绝不会罢休。
她清楚是谁想要她的命,如果不是遇到了阿洵,在书斋内她便丧了命。
一道光朝着她砸开,顾司宜还未来得及看清,阿洵便趁机挡在了她的面前,将那刀剑拦住,因未做防御准备,躲开了前面,没有躲开侧面。
一只剑划破了他的臂膀,鲜血直流,随着蒙面人越来越多,阿洵全然占下风。
尖叫充斥着双耳,阿洵死护着她,“看来今天是场恶战。”他说着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将布料一头咬在嘴里,把臂上淌着鲜血的伤口缠紧。
见着蒙面人逼近,顾司宜后退上几分,阿洵挡在她的身前,赤手空拳怎抵得过手持刀剑的。
他们便这样一房屋为经形成了一个半圆,站在中心点的顾司宜有些慌张。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弓弩,顾司宜看着一个蒙面人举着刀倒在她的面前。
抬眼瞬间,她见到对面街有一熟悉的影子,季般般拿着剑杀了进来,这也是顾司宜第一次见识她的武功。
季般般手中的软剑划过发出咻咻的声音,一个个蒙面人倒下后,房顶上又窜出新的。
阿洵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鲜血一涌而出,喷在地上,这个半圆比起刚刚又小上一度。
“阿洵。”顾司宜扶着他往后退。
“带姑娘走,我来扛。”阿洵推开顾司宜,将人交到了季般般手里。
季般般竖起的发尾变得一长一短,顾司宜在蒙面人脚下捕捉到被斩断的发丝。
季般般没有犹豫,拽着顾司宜便钻出重围,那是阿洵用身躯拼命换来的间隙。
“要走一起走,不行。”顾司宜走上没两步便犹豫了,她知道今日杀她的是谁,她怎能让阿洵替她背负血仇。
“废什么话。”季般般无多话,拽着她往前,转过头时,男人早血肉模糊,一只手臂飞上天,鲜血染透的不仅是残躯,也替这南街的墨香四溢涂上凄惨。
他用着仅剩的一只臂膀拽着蒙面人的裤脚,顾司宜回头看时,追来的人已挡住了阿洵。
“绾姑娘,活下去!”这声音回荡在顾司宜耳畔,她心头一颤,抵挡不住心间的酸楚,今日死的本该是她。
到乌桥头时,季般般朝着远处看了眼,“该死,甩不掉。会不会水?”
顾司宜未回答,满脸都是惊恐,季般般撇了眼不再问,拉着她便一头钻进河中。
乌桥的河道是驻阳河分支,往下走一直通往南璟,主干则是横跨浔安汇入东海。
夜晚河流渐平静,水面衬着斑驳的树影,与河水交织一处,季般般拖着顾司宜上了岸边,一口河水从她胸腔涌出。
她喘着大气,双眼无神的瘫在河边,感觉不到身下石子膈后背的难受,好在她会水,好在季般般一路紧攥着她未送开。
她双眼失神盯着河面,阿洵死了,没有全尸,那残臂飞上天时,顾司宜没有听见一声惨叫,反而是让她求生的呼喊。
阿洵在景家长大,小时也随着景白烯到顾家走动,他的拳法得了景老将军真传,杀她这个没有武力的女娘,却动用了这么多死士,来者有准备怕出意外,又多了一个为她而丧命的人。
“崔家还是不肯放过我。”她轻声说出,缓了好一阵,她望着天穹寒月,泪珠横流。
季般般问:“有没有受伤?”
小皇帝一早派了人来叫她去殿中陪他下棋,到了晌午,兴安急匆匆到了殿外大声嚷嚷着要见她,知晓此事后,她马不停蹄地往南街赶,还好不算晚。
允乔则去了纪家以备不时之需调动兵力前来。
顾司宜没有回应,将头偏向另一侧,吹来的一丝凄凉卷起孤寂,死里逃生唯斗争,铁窗难锁钢铁心,要活着,怎能只做树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