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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蕖姐蕖姐!蕖姐快醒醒!十万火急!二当家在路边捡了个地坤!就剩一口气吊着啦!你再不来给看看人就凉……诶不是,蕖姐你冷静!先把‘墨颠’放下,有话好好说,哈,哈哈……有话好说啊……”
周克在路上把情况和严征说了,严征筛了筛,只记住了三个最要紧的信息:地坤,重伤,找蕖姐。
于是他进了寨子之后直接策马来到了蕖夫人的院子前,下马进了院子就开始边跑边喊。周克入寨时明明只落后一步,却硬是没来得及把人拉住,眼睁睁看他吆喝着、把蕖夫人的屋门拍得震天响。
然后就见蕖夫人披着外衣黑着脸开了门,手里提着墨颠。
“这才什么时辰?整个山头都听得见你吆喝。”蕖夫人拢了拢外衣,不咸不淡地说:“救人?忘了我的规矩了?”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回到寨子时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些。此时天还未亮,严征自知理亏,缩了下脖子小声道:“可那是个地坤啊……”
“地坤怎么了?地坤更不救。荒郊野岭三更半夜,一个半死不活的地坤倒在路上……呵,你们几个谁不认识‘麻烦’二字?”
“可是……”
严征还想再说什么,被周克从背后拉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囫囵个儿咽了回去。
周克知道事情紧急,面上却不像严征那样急切,按惯例上前朝蕖夫人揖了一礼。蕖夫人侧身只承一半。
礼毕,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二当家交代的是要我们把这事转告给夫人,救与不救自然是全看您的意思。严征说话急了些,并不是一定要您破例出手救人。”
话头一转,他又说:“只是二当家已经带着人在路上了,也不好给拦在外面。不如这样,您只消容我们拿些伤药,该用的药我们给他用上,至于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蕖夫人见周克这般说,不禁有些好笑:“你都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我只说这人我不打算救,没说拦着不让你们救。这么多年‘您’来‘您’去的,也不知道你这没完没了的客气什么时候才到头。”
蕖夫人早年在外云游时曾救过一位难产的妇人,颇费了一番周折,好在最后母女平安。那位妇人正是周克的胞姊。周克父母早亡,只剩下这么一个血亲,得知此事深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在拜别师门下山后投了寨子。
“救命之恩,自然是要记一辈子的。”周克笑了笑,顺着蕖夫人的意思改了称呼,接着说道:“到时候少不得要来向蕖姐讨些伤药,蕖姐可别把我们当闯院子的宵小给揍了才好。”
蕖夫人刚想说等闲“宵小”在她这里可闹不出严征那么大的动静,得是悍匪才够格。一道略显稚嫩的童音冒了出来。
“娘,出什么事了吗?”
陆蘅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东边屋里出来,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哈欠。
“怎么醒了?你小叔他们在路边捡了伤患,来找我讨些伤药。”蕖夫人迎过去,一边蹲身替陆蘅拢好外衫,一边认认真真同他解释,并不因为是孩子就潦草敷衍。
“在屋里听见严叔说话了,以为有什么急事,我出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咳,对不住了蘅哥儿。你严叔我嗓门大,倒把你给吵醒了。”严征挠了挠头,他是当真没顾上这一茬。
陆蘅摇了摇头表示不碍事,又问:“人在哪儿?伤的重吗?要用些什么药,我替娘去找。”
“蘅哥儿分得清那些药?”严征有些惊讶。
“娘平日里用得多的我都记得。” 陆蘅腼腆地笑了笑,又去问蕖夫人:“娘,我能帮什么忙吗?”
见儿子这么问,蕖夫人转瞬便把“不救外人”的规矩抛到了一旁,温声对陆蘅说:“上药裹伤的时候娘缺一个帮手,你要不要来?”
“真的?”陆蘅眼睛一亮,但是很快又把头垂下了:“可是我没学过,会不会给娘添麻烦?”
“不是难事,蘅儿肯定能做好。蘅儿怕见到血吗?”
“我不喜欢。”陆蘅皱了皱鼻子,仿佛在回忆血的味道,但他又说:“不过娘不怕,祖师爷不怕,那我也不怕。”
蕖夫人闻言心头一软,面上却是一片严肃:“蘅儿不怕那娘便教你。但可得提前说好了,既然决定要学,往后就得认认真真地学,可不能怕苦喊累过几日又反悔。”
陆蘅应了,当即就高高兴兴地转身准备回屋里换身衣服给自家娘亲打下手,步子还没迈开就被蕖夫人出声拦了下来:“急什么?你小叔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天色还早,你再回去睡会儿,睡饱了才有精神给娘帮忙,等人到了我叫你。”
陆蘅应了,向三人打了声招呼便回房去了。
严征见状和周克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蕖姐你这是打算……破例了?”
“教蘅儿罢了。”蕖夫人用衣袖遮着打了个哈欠,朝两人摆摆手道:“我去换身衣裳准备点东西,一会儿陆卡回来让他直接把人带到西厢。你们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都扎在这里当桩子。天色还早,没事就回去睡吧。”
严征云里雾里地走出院子,对周克说:“没想到今儿竟沾了蘅哥儿的光,蕖姐多久没救过外人了?”
周克没接话,解下背上的剑丢给严征,说:“把我的剑捎回去,我去迎迎二当家。”
严征差点被剑柄砸中鼻子,七手八脚地把剑接了也要去牵马:“诶?我也去!”
“你个睁眼瞎看得见人吗?回去睡吧你!”
周克翻身上马朝山下走,留下无法反驳的严征在原地被气得跳脚。
等陆卡把人带回寨子,天色已经大亮了。周克刚帮着手把人抬进西厢的榻上就和陆卡一起被蕖夫人轰出了门。
两人站在门外相视无奈一笑,倒也是习惯了。
“这几日快马加鞭,骨头都零散了。” 陆卡站在廊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身骨头咔咔作响,抬手揉了揉麻劲没散的肩膀,说:“你也回去睡吧,蕖姐肯定有话要问我,我再守一会儿。”
周克略一思量,建议道:“二当家,我和严征拿了路引赶回去也是一样,这一趟你就别跑了。本来那些东西就不值当这么多人,有我和严征看着足够了。”
“成,那这一趟就辛苦你们两个了。”周克说的不无道理,陆卡也不矫情,只是少不得要再交代几句:“严征的眼睛晚上看不清东西,你俩别赶夜路,休息够了等明日早上再走吧。”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周克摆了摆手,打着哈欠走了。
一门之隔的屋里,陆蘅一张脸皱成了包子,强忍着不适问道:“娘,他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唐酥背后的伤口多且深,不少伤处已经化了脓。
“等他醒了若是愿意说,蘅儿自己来问问可好?蘅儿来看,像这种腐肉一定要剔干净,不然用什么伤药都没用……”蕖夫人嘴上向陆蘅讲得细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她利索地把唐酥背上的伤口处理好,又教陆蘅该怎么上药怎么包扎。陆蘅虽然年纪小却学得很快,把唐酥胳膊上的伤口处理得有模有样。
“娘,他能活吗?”陆蘅这是第一次亲自参与给人治伤,不免有些担心。
“能。”
能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这人必然是舍不得轻易死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陆蘅又问。
“这我可说不准,娘又不是神仙。”蕖夫人笑了笑,“厨房里温着粥,你先去带你小叔吃点东西,他应该还在门外没走呢。”
待陆蘅出了门,蕖夫人净了手伸手撩开垂在唐酥额前的头发,默默叹了口气。
这世上地坤已经是少有,更何况还是男子。寻常人恐怕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能见到一个这样的,陆卡不过出趟门就捡了一个会来……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麻烦。
外伤好处理,细细把过脉后,蕖夫人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另一边,陆蘅一出门就看见自家小叔正十分没形象地蹲在廊下、捧着碗呼噜呼噜地灌着粥。
他悄么声走到陆卡身后,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终于问出了自己惦记的问题:“小叔?你捡回来的人是不是小婶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