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潮汐>第50章

  ===

  两年后,姜书俊从首尔大学辞职了。

  他发表在一本期刊上的论文被指控抄袭,对方将他告上了法庭,还没正式开庭,姜书俊就先辞职了,没多久,原告撤诉,事情就这么变成了庭外和解,虽然没有证据和判决,但姜书俊学术不端的罪名就像被坐实,不到一天的时间,口口相传,几乎整个首尔大学都知道了。

  姜父一耳光扇在儿子脸上,气没喘匀,自己先倒下了。

  救护车稀里哗啦地把人接走,舆论又把姜书俊变成了个不孝子,弄得他实在里外不是人。

  “不是,爸,您打我就打我,干什么把自己气坏,多不值当。”

  姜书俊倒掉头茶,重新填满热水。

  “把你能的,你又做对了什么?”

  姜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声音很响,实际倒不疼,“都给我少说两句。”

  “你看你看你看,都是你惯的。”

  姜父眉毛都气歪了,用那只没输液的手隔空点他,“都什么年纪了,还不懂事,那学术抄袭是儿戏吗?那辞职是儿戏吗?那前途全毁了啊,以后谁还敢要你,你一个做研究写论文的,以后要怎么办,上街讨饭去吗?!”

  他说着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瓷缸杯子,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姜书俊刚要灵巧躲过,身前便出现一道黑影,把他结结实实地罩在后面。

  一声闷响过后,杯子摔在地上,弹了几个来回,叮叮当当地,出了好大一阵动静。

  姜书俊连忙掰过韩智宇,问他砸到哪儿了。

  “不疼。”韩智宇冲他笑,弯腰捡起杯子,送还到姜父手边。

  老爷子没好气,也不道歉,顺嘴连他一起骂了。

  来来回回就那点词,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没个正经样,不干正经事。

  姜书俊手伸进韩智宇耳朵里,想帮他把助听器摘了,却被一巴掌拍开。

  “行了啊,别仗着自己是个病人,就没完没了的。”

  领导发话,这才得了会儿平静。

  姜书俊立刻揪住韩智宇问道,“今天不是有训练?”

  “被放鸽子了。”

  韩智宇掏出袋子里的水果,摆在果盘里,突然看出来姜书俊两边脸不对称,伸手摸了摸,“你怎么不告诉我?我都去家里了,邻居跟我讲,我才知道伯父住院了。”

  “诶,小伙子,怎么称呼的?”

  姜母路过,提点他一句。

  “……我才知道爸住院了。”韩智宇还是不习惯这些称呼,毕竟中间空了好些年没喊过。

  不过长辈们最不喜欢孩子生分了,逼着韩智宇给俩人改了口,姜书俊在旁边借了个东风,同样撺掇着终于让那万年不变的“姜老师”光荣退休,每次韩智宇喊他的时候,他都美滋滋的。

  “想等你下班了再说的。”

  姜书俊示意没事,随手拿出一个苹果,刚要啃,就被韩智宇拦下,走去水槽那里洗了两圈,才还给他。

  “谁这么没信用?半道放人鸽子,这不浪费时间吗?”

  姜母反应慢,纠正完称呼才突然品出来韩智宇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心里一阵不爽,“前两次是不是也这人?退了他钱,别和不守信用的人打交道,以后指不定有什么别的麻烦事儿呢。”

  尽管郑成伊压了消息,但她自己都在重症室躺了一晚,足够那些风言风语流传出去,韩智宇恢复后的第一时间,就有几家经纪人找上门想要签约,其中不乏职业联赛,连洗身份这件事都可以明目张胆地写在合同里,报酬虽比不上泰山,但对于一个身体缺陷很明显的拳击手来说,已经充分了。

  这件事上,姜书俊没多参与,都是韩智宇本人一一回绝的,最后挑了家不起眼的外包公司,当起了体能教练,客户不管是个人还是团体,大多是打比赛的,休息时间不固定,收入也不算稳定,偶尔还需要出差,但韩智宇只看了两眼合同,就直接签名了。

  这等于小庙里请了尊大佛,对面几个相互看看,脸上差点乐开花,一路上低头哈腰的,弄得韩智宇浑身不自在。

  回到家,姜书俊难得做了顿饭,谈不上好吃,只能说过得去,末了也揽了洗碗的活,推开他时给了个微笑,像是不经意般评论了一句,“后面要是不喜欢了,姜老师给你赎身。”

  “是他。”

  便宜活有便宜活的省心,自然也少不了鸡毛蒜皮的糟心事儿,韩智宇不爱放在心上,但还是说,“没事,小孩而已,家里不支持他干这行,天天吵架,这次听说把经济来源都断了,不回家不行,就把训练推到下周了。”

  要搁以前,韩智宇是万不可能跟别人解释的。

  他与谁打交道,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连惠姨都问不着,白浩闵还在的时候,他说什么韩智宇听什么,白浩闵走了以后,他的话就更少了,工作上的问题,除了面对家里那几个人,哪怕姜书俊问起,也只是短短回应一下,更谈不上解释,那太麻烦了。

  如今,韩智宇圆滑很多。

  有爸妈了,会解释了,脸上也总挂着笑,能从眼睛里流出来温情。

  姜父沉不住气,又开始上火。

  一会儿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父母的一片苦心,话不听一句,钱倒是伸手就要,整得跟谁欠他们似的,一会儿又说何止是年轻人,有些老大不小的,踏实过日子是一点没见着谱,祸倒是该闯的都闯了,也不知道几十年的饭是不是吃到狗肚子里了。

  话里话外埋汰的是谁,在场的都心里有数。

  “爸,我回去说他。”

  韩智宇笑眯眯地给他递过去一颗剥过皮的橘子,脸上两个酒窝一陷,谁看了都不忍苛责,“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我中午来接您,刚好训练取消了,下午咱去钓鱼,散散心,消消气。”

  “消什么气,那败家子一天不给我个解释,我就不可能消气,你别在这里当说客,没用。”

  老爷子没好气地往嘴里塞橘子,塞了一半,又对着姜书俊指指点点,“你看看他,什么样子,没一点反思的态度。”

  姜书俊立刻把二郎腿收回来,人模狗样地坐端正。

  韩智宇没撤,只好生硬地转了话题,拿出自己准备了好久的惊喜,当做哄人了。

  “那啥,您不是一直想要套黑瓷茶具吗?上次出差遇见个有门道的,我就托他带了一套,本来想赶着您生日送来着,结果海关出了点问题,得晚几天,下周我们一起去家里,把茶具给您送去。”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都愣了。

  病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仿佛空气都凝结了。

  韩智宇不明所以,脑子转了转,立刻说道,“没乱花钱,不贵。”

  “过什么生日?”姜书俊冷冷问道。

  他不常这样,尤其从美国回来后,知道自己任性妄为,没有道理,所以在家里或者面对其他家的长辈,都维持着表面上的恭敬,即便偶尔挨骂,或者被说教,也从未发过什么脾气。

  韩智宇不知道,另外两位可最是清楚了,听见他这般语气,心下一沉。姜母反应快,马上接过话茬,敷衍着打哈哈,想把这事儿混过去,“对啊,突然说什么生日的事?我们老姜家不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这几年你见谁过生日了?你也别惦记着买礼物,顺其自然就行。”

  姜父向来不愿意哄人,但知道韩智宇那些糟心事,心也是肉长的,既然韩智宇叫他一声爸,他也得当儿子疼,摆摆手,训斥道,“都半截身子埋黄土了,过什么生日,你们那些年轻人弯弯绕的东西我玩不来,以后别惦记了。”

  说罢白眼一翻,又接上后半句,“茶具别退啊,说好送我的。”

  颇有些孩子气。

  “知道了。”

  韩智宇失笑,察觉出气氛古怪,以为是自己做错事了,有点心虚,“那……明天去钓鱼?”

  “去!”

  姜父突然改口,“干什么不去,这混小子好吃好喝的,我在这地方遭罪,叫什么事儿,知道你有钱,但别给他花,让他自己看着办,去要饭还是做苦力,随便,少惯着他。”

  “嗯,知道了。”

  他答应得乖巧,姜父也说不了别的话,脾气发完就摆摆手,让他把沙发上那尊大佛从病房里请出去,别在这里碍他的眼。

  左耳进右耳出,姜书俊一贯如此,也不接话,只是不慌不忙地小口喝茶,余光看着韩智宇忙里忙外,打点好一切,走到门口了喊他,他才装模作样地做出惊讶表情,随即小跑跟上。

  “书俊,走了。”

  “来了。”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大G从不算拥挤的一层停车场驶入地下三层。

  挑了个最偏僻的角落,欲盖弥彰般拉下前窗遮阳板。

  姜书俊灵巧翻入副驾驶位,跨坐在韩智宇腿上,一手解他裤带,一手够到按钮,将座椅缓缓放倒。

  “真不给我花啊?”他笑嘻嘻地问。

  “嗯,答应了的。”

  “那我没钱吃饭咋办?饿着?”

  韩智宇哪儿舍得让他饿着。大学食堂做不出来的菜,只要姜书俊抱怨一句,第二天立马能在饭盒里看见,做到吃腻了为止,肉的份量满满当当,偶尔胃口不好还要韩智宇哄着劝着,好说歹说,就差跟在屁股后面喂嘴里了。

  但他还是得矜持一把,也没回答姜书俊咋办,转了个弯,问道,“为什么辞职?”

  论文被起诉抄袭的事情,姜书俊很早就和韩智宇坦白了,对方像是打了一招先兵后礼,在法院传票寄到他们家里的同一天,约了姜书俊私聊。

  姜书俊当初说的明明白白,见了面会好好对话,心平气和地解决,实在不行,打官司也耗得起,他的论文从起稿到发表,所有环节的证据都在,没理由害怕。

  可辞职的事情居然还是和姜父住院的消息一起,从邻居大婶嘴里知道的,这让韩智宇很难消化。

  若不是他还年轻,怕也得当场厥过去。

  “没怎么,就是累了,不想干了。”

  姜书俊手上不停,眼神也一直朝下,直弄到两人肌肤相贴,才停下来,“对方只要我从首尔大学滚出去,他就撤诉,我觉得挺省事的,就答应了。”

  “你没抄袭,不是吗?”

  韩智宇想和他讲道理,可现在这个场景,他也忍不住,一手钳住姜书俊腰肢,一手把他上衣衣摆撩起,轻轻舔弄饱满乳尖。

  “这种官司,一旦开始,就没人在意你是不是真的抄了,他们只看得见你烂事缠身,名誉扫地,两年、三年,久了甚至可以打上个五年六年,判决出来之前,谁都可以怀疑你,俯视你,谴责你,抄不抄的,反而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事实。”

  没润滑,两边都很干涩,姜书俊强撑着坐到了底,穴口的肉感觉都被卷进去了,谁都不好受。韩智宇抓着他臀部,手指嵌进去,轻声喘了一下。

  姜书俊爱死他这个样子了,所以越来越执着于主动位置。

  “我爸也太夸张了,不过一个副教授的职位,没了就没了呗。”

  “你不是这种人。”

  韩智宇用力抱紧,制止了他鲁莽的动作,强硬地撑着脖子和他接吻。

  他还记得,两人刚确定关系时,姜书俊经常通宵熬夜,查资料,看文献,有时候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吃饭都顾不上。

  他曾经在首尔读大学听了大半年的课,尽管没听懂什么,但他喜欢姜书俊站在讲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眼睛里全是热爱,喜欢他对着学生们谈天论地,不管对面有什么问题,他都可以回答地头头是道,引经据典,诲人不倦。

  姜书俊学的就是教育,他天生就该站在那里,谁都看得出来。

  姜父虽面子上严厉,也总是被儿子气到七窍生烟,但每当和韩智宇或者其他外人谈论起姜书俊的学历和职业,话里话外皆透露出掩藏不住的自豪和欣慰。做学问的,能做到姜书俊这样,自是问心无愧。

  不过一个月前,姜书俊还在准备申请教授的材料,错过了上次机会,他的信誉一跌再跌,之后的重审也更为严格,为此,他推了所有的休闲娱乐活动,日日熬大夜整理材料,练习面试。

  除去出国工作的那五年,自懂事起,他就从未离开学校,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一路走到副教授,不出意外的话,早晚也会取得终生教授的头衔,姜书俊的家人、亲戚、朋友、良师,也全部来自学校,在那里消耗了半生的时光,怎么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放下。

  他是痛苦的,而性爱,是他发泄痛苦的方式之一。

  “不要再分心了,宝贝。”

  姜书俊缓慢地动起来,才微微有些湿润,就大幅度地起落,像是迫不及待,“我伺候得你不够爽吗?还有心思问东问西?”

  “别用这个词。”韩智宇皱眉。

  姜书俊伸手抚平他眉间,“知道了。”

  狭窄的座椅间容不下两个成年男人,姜书俊越过韩智宇的脖颈,抱住他脑后颈枕,用于支撑上半身,腿没有地方,只能蜷着,膝盖不可避免地撞到两边的硬物,韩智宇看见了,伸手帮他挡着。

  姜书俊知道如何取悦自己,便从一开始就找好角度,大开大合地起落,车体随着他的动作颠簸不已,而他也仗着无人发现,放肆呻吟。

  高潮时他狠狠抱紧韩智宇,把额头上的汗都蹭在那人脸上,低头看见韩智宇将手里的纸巾团成一团,规规矩矩地塞在门侧,无声地笑了。

  “我想抽烟。”

  他看见韩智宇慌张地够过乱七八糟的衣物,又补充了一句,“现在。”

  韩智宇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主副驾驶位之间的储物盒,把烟和打火机递给姜书俊。

  “你在想什么?”他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姜书俊到底在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性爱,莫名其妙的烟,和他淡然又冷漠的表情。

  姜书俊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他们下面还连着,十分紧密,“继续,射给我。”

  这点也是,韩智宇想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执着。

  不管姜书俊自己状态如何,一旦性爱开始,必要韩智宇射在里面,才算结束。

  他的腰痛一直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严重,骑乘位更是雪上加霜,最严重的一次,做了太久,硬是疼到进了医院。长期坐姿不佳加上过度使用腰部,引发小关节损伤,导致发炎和疼痛,而姜书俊的情况更不好,影响到了附近的神经,加上坐骨神经痛,这才没撑住。

  为此,韩智宇在他恢复后还是晾了他几个礼拜,说什么都不肯再来。

  姜书俊感受到韩智宇逡巡在自己腰上的手,小心翼翼,顿时没了耐心,强硬重复,“继续。”

  交媾重新开始,这次是韩智宇掌控,他的胳膊从姜书俊腿弯处穿过,将人拉得更近,然后调整了一下被动的坐姿,身体微微后仰,露出空隙,两手微微托起姜书俊,用那窄小的缝隙上下耸动,没一会儿,又激烈起来,姜书俊几乎被对半折在了他臂膀中间,下身的愉快和关节过度弯折带来的痛苦交织,汗水再次爆发,他把烟拿远,脑袋不由自主地贴近。

  韩智宇在这种事情上很凶,姜书俊就喜欢他凶,喜欢他喘,更喜欢他脸上难耐的表情。

  烟灰最终还是落得到处都是,韩智宇望着泥泞不堪的下身和那一片狼藉,深深叹了口气。

  姜书俊则不以为然,“要抽一口吗?”

  韩智宇脸上有一瞬惊讶,随即别过头,心情似是不佳。

  姜书俊刚要嘲笑他,就被堵住了嘴。韩智宇搬着他的头,吻了很久,烟味融在唾液里,来回交换,苦得他皱眉。

  “我们智宇……不喜欢烟,那……吃点……”

  姜书俊放慢语速,拿过扔在一旁韩智宇的外套,漫不经心地摸索两下,笑了。

  里面果然有两颗棒棒糖。

  他挑了个草莓味的,贴心地帮忙撕掉糖纸,塞进韩智宇嘴里。

  一个抽烟一个吃糖,画面着实可笑。

  但姜书俊实在笑不出来,每次看见韩智宇嘴里叼着棒棒糖的时候,都一阵酸涩。

  不止甜食,韩智宇也保留了很多和韩柳夏一起生活时的习惯,有时去餐厅点餐,点了一堆,尝了几口,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并不合胃口,怎么下单的时候这么顺手。

  记忆会消失,身体中留存下的习惯不会骗人,韩智宇蹲在他面前仔仔细细给他系鞋带的时候,姜书俊恍惚中觉得自己就是韩柳夏。

  男人熄灭烟头,在满是尼古丁的车厢内看着韩智宇的脸,缓慢地说,“真想把你撕碎了,吃进肚子里,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脸还是那张脸,帅气,柔和,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让人毛骨悚然。

  床上时,他会把手指插进已经被填满甬道,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喉咙,“你再长一点,从这里捅出来,我们再不分开。”

  也会摸着韩智宇的性器根部,突然说,“要是能从这里切开就好了,别拿出来,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或者,像现在这样,走火入魔般,想把刀子捅进他的身体,打断他的四肢,放干血,把他拆吃入腹,彻底和自己融为一体。

  韩智宇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每一句的结尾都是,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姜书俊总是不安的,困顿的,好像总是害怕他离开,可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要离开,就算有,他能走去哪儿呢?

  韩智宇偶尔细想了去,心里总会突然跳一下。

  他没有地方去了。

  记忆和心都被姜书俊填满,他没有别的归宿。

  车里乱糟糟的,即便收拾好,腥味和烟味混在一起,也着实不太舒服,韩智宇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打算散散味再走。

  姜书俊蜷在他怀里,恹恹地说靠一会儿,结果没两分钟就不吱声了,韩智宇低头一看,睡得很沉。

  看来这几天又没睡好。

  解离性人格障碍、抑郁症、自杀倾向,两年前医生在韩智宇的诊断书上写下的种种潜在危机,一个都没有成真。

  他依旧笑着,偶尔头疼几下,但不论如何复查,都没有检测出什么生理性病变,心理咨询结果也正常得很,堪称奇迹。

  反倒是姜书俊,似乎正在走向毁灭。

  烟、酒、性。

  姜书俊越来越依赖这三样东西,甚至可以算得上成瘾,从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在韩智宇面前抽烟开始,有些信念,就在崩塌了。

  他变得愈发强势,不再事事和韩智宇倾诉,有些关乎两人的决定,也更多变成一人做主,韩智宇无所谓,任听安排,可眼见姜书俊的身体逐渐垮掉,便也明白,他的内心也早已糜烂,只是面上还强撑着一口气。害怕父母担心,也害怕韩智宇发现。

  无穷无尽的失眠、突如其来的哭泣和崩溃,面对他时的患得患失,甚至于开始吃一些韩智宇从未见过的药物,情绪起伏异常,韩智宇想安慰,却最终发现,他从未知道缘由,即便姜书俊大发脾气,事后又低眉顺眼地道歉,也始终不肯告诉他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他问不出来,疲惫至极,只能在姜书俊沉睡时抱紧他。

  “我一直在呢。”他轻声说。

  惠姨再没了消息,不过李成彬还是会时不时问候几句,乡下的生活不如城里丰富和自由,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两年间,他成熟了许多,不再执着于家人,而是真正地思考起自己的人生,最近,透露出想出去看看,在韩智宇这里挣的钱足够他出国念个大学,可惜他还没想好要学什么,英文更是一塌糊涂,报了个补习班,班里全是比他小一轮的孩子,偏偏他还是最差劲的那个,每天学得愁眉苦脸的,时不时打个退堂鼓,就得找姜书俊抱怨一通。

  去年圣诞,金亨起回来了一趟,他们在咖啡店短暂地见了一面,话说得不少,气氛倒是十分尴尬,姜书俊提前做了警告,他也没多提以前的事,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去。

  说来,这些人本该是韩智宇的关系,联系的却都是姜书俊。

  晚上,一辆看起来就不适合首尔大学的豪车停在姜书俊办公室楼底,他透过窗户看见了郑成伊的脸,立刻坐了进去。

  车子在不知名的路线上绕了一个多小时,足够郑成伊把那场车祸的前因后果讲清楚,警察给了面子上的处置和结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姜书俊。

  当她提到“报仇”两个字的时候,姜书俊嘲讽般笑了一下,“他的仇,谁都报不了。”

  “是。”郑成伊沉默半响,答道。

  “别太近,提前两个路口放我下去。”姜书俊嘱咐司机道。

  他像是故意,下车后才问郑成伊,“要去看看智宇吗?”

  “不了。”

  郑成伊和他挥挥手,“保重。”

  两年前的那句”再见“不是道别,这句“保重”才是。

  那些纠缠、怨恨、疯狂、争斗,那些过往,就这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姜书俊赶回家,来不及等电梯,直接跑上去,将韩智宇推倒在沙发上,一阵啃咬。

  那天,他们做到天亮,先睡过去的是韩智宇,他身上全是牙印和划痕,有些血管浅薄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弄在床单上,乌七八糟的。

  月球和地球贴在一起。

  姜书俊抱着他,轻轻地哭起来。

  外面下雪了,是初雪。

  无数细小的结晶落下,遮盖住一切,在天亮之前,平静安宁。

  今年圣诞,姜书俊痛定思痛,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点了一桌子外卖,满满当当。

  金弼贤和李记者也来了,这位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开启话痨模式。

  “哥,你也太不厚道了,天天夸智宇手艺多好,我老婆好不容易休一次假,推了海外旅行来的,你就给我们点外卖?”

  “闭上你这张贱嘴吧,就休三天去什么海外旅行,少讹我。”

  姜书俊一点面子不给,指指点点,“你们这十几个糙老爷们儿,一个个比猪都能吃,让智宇给你们做,做到明天去啊?”

  在座剩下的人可不乐意了,立即反驳,“诶,怎么还扫射呢?我们可没说话啊,太冤了。”

  能坐在这个桌子上的,都是姜书俊最亲近的人了,少的也得七八年交情,不会被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摇摆,虽然姜书俊没解释什么,但群里一句话,就都喊过来了。

  他们聚在一起,说好不提公事,只聊私事,结果有人喝多了开了个头,其他人立刻跟上,说着说着,又开始为姜书俊打抱不平。

  文人墨客,骂人都是辞藻华丽的,韩智宇听不懂,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

  他酒量不好,喝着喝着,就睡着了,后来被刺耳的音乐吵醒,发现他们已经开始了第二轮,张牙舞爪,震耳欲聋。他试探性地左右看看,没找到姜书俊的身影,头晕极了,便爬上沙发,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继续睡觉。

  嘈杂至极的环境下,韩智宇居然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在喊他,叫得亲昵,但又不停地在变换称呼,一会儿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前拽,一会儿又似乎在他背上,让他走快点,要迟到了。

  这人太聒噪了,把韩智宇生生从梦中吵醒。

  一睁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姜书俊的眼睛。

  周围早已安静,遍地狼藉。

  姜书俊跪在他面前,注视着他,脸上是来不及躲藏的痛苦。

  他从没见过姜书俊这样的眼神,黑压压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光亮,沉得像曾经拳场上那些赌命的对手,没有明天,也不期盼明天。

  韩智宇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像是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泼在他身上,醉意褪去,突然就清醒了。

  胸口上像是空了一块,似乎是一直堵着的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逃走了,坠落了,只剩一个洞,黑漆漆的。

  “是……因为我吗?”

  他的声音轻的像是会随时消散,一只手抬起,颤颤巍巍地伸向姜书俊,捧着他的脸刮了刮,不敢用力,“书俊,和我在一起让你难过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