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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出差，实际上就是换个地方开会。
主题是关于人工智能的，会议主办方是一家顶级期刊，姜书俊曾在他家投递过论文，等了十一个月，还是在二审阶段被退回了，这次与釜山大学联合，通过出版特刊来收录会议论文和摘要，上线后也可以在SCI库中检索到，整个过程只需要两三周的时间，不失为一种快速过刊的捷径。
姜书俊之前被磨了近一年，脾气都磨平了。
本以为没戏，在收到邀约后也只是按着退回时那模棱两可的修改意见随便翻新了一下，做了简单的摘要投稿，居然入了会务组的法眼，短短两天就迅速过审，拿到了参会资格，因为沾边计算机领域，所以含金量并不输期刊论文。
姜书俊本来不乐意去。
毕竟这不是他主修的科研领域，论文前半部分是一位肄业学姐的成果，做了一半人走了，导师觉得可惜，强行塞给他的，哪怕最后选上了，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加成。
不过既然韩智宇愿意陪他去，他也就乐得当做一次双人旅行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在飞机上兴致勃勃地跟韩智宇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对方也只是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没多说话。
酒店还是住韩智宇熟悉的那家，他提前查过路线，几处想去的地方都不是走路能到的距离，索性直接在机场租了车。
姜书俊扣好安全带，有些懊悔，“早知道就直接开车过来了。”
“你不是嫌开车太慢了？”韩智宇不确定地问道。
“我是怕你太累。”
姜书俊笑笑，“每次驾驶位都抢不过你。”
“不累。”
韩智宇探过身子，打开副驾驶前的手套箱，想检查一下保险文件，碰到姜书俊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冷吗？”
两只手冰冰凉凉的，韩智宇急忙拉过来攥在自己手心里捂着。
姜书俊有些畏寒，所以冬天总是裹的厚实。
此刻被男朋友这么抓着捂手，倒是觉得别扭，半开玩笑地揶揄，“拿我当小姑娘呢？”
韩智宇思想没转过弯，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柳夏比你暖和。”
姜书俊那些调侃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直到手心被人捂得热烘烘的放下，才拽着少年衣领把人扯到眼前，飞速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宝贝，你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就算是没了第一次听这个称呼时的羞涩，韩智宇还是不习惯这些腻歪的话。
他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系好安全带，晕晕乎乎地出了车库，才想起来忘记调出导航路线，连应该左拐还是右拐都不知道。
晚上韩柳夏打来了视频。
冬令营里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入营前的学习目标形同虚设，负责的老师们也很放松，管的不严，韩柳夏玩得乐不思蜀，刚开始还每天都跟姜书俊汇报日常，后来渐渐变成了两天一次、三天一次。
女孩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是刚洗了澡，穿着毛茸茸的粉色睡衣，躺在枕头上冲他笑，“姜老师，还有两个晚上就能见到你了。”
说了一半突然发现他身后环境不对，猛地坐了起来，“你在哪里呀？”
“釜山。”
姜书俊转了转手机，把身后坐在飘窗上闭着眼睛冥想的韩智宇圈进了镜头里，“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回去帮你带上。”
韩柳夏没回答，只是盯着屏幕里的韩智宇看。
姜书俊便举着让她看。
冬令营防止小朋友分心，白天的时候会没收手机，每人发一台儿童相机让他们拍照，触屏的，上面还带着些小游戏，算是个不通网的简易手机，晚上睡觉前才给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韩柳夏知道韩智宇的作息，所以只会给他发些照片，视频通话都是打给姜书俊的。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冥想室一般锁着，姜书俊知道密码，但不乐意打扰他，两人就随便聊聊，然后挂断电话。
突然这么看见了，小孩的情绪也随之翻上来，说再见时，韩柳夏把脸半埋在被子里，声音含糊不清，“可以跟爸爸说一声吗？我想他了。”
“知道了。”
姜书俊轻笑回应，“要再看会儿吗？”
“不了，姜老师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姜书俊起身，蹑手蹑脚地过去，坐在了韩智宇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
没两分钟，就把人看不自在了。
韩智宇没睁眼，只浮起两个酒窝，“不用说，我都听见了。”
“我知道，没打算说，能抱一下吗？”
说出来是问句，但姜书俊还没等到回答就已经爬过去抱住了。
“怎么了？”韩智宇顺手搂他。
姜书俊消停了一会儿，又从他怀里脱出来，直着身子，等到人睁眼看他，才开口。
“突然好奇，你冥想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韩智宇诚实回答，“我以前急躁，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五分钟都坐不住，后来慢慢把那些东西放下，就可以坐两三个小时了。”
“亨起教你的吗？”
“嗯。”
“怎么教的？”
“就是……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身体上，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太执着。”
“你花了多长时间办到的？”
“记不清了。”
说完这些，姜书俊垂下眼，缓缓趴在了他身前。
两人就这么拥着，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姜书俊先开口的，“我要说我嫉妒他们，是不是挺有病的？”
“嗯？”韩智宇皱了皱眉。
“你总说你以前冲动、急躁，亨起和浩闵也都这么说过，我却一点儿都没见过，连柳夏都记得你现在和以前差很多。”
姜书俊听着他的心跳声，卸了几分力，又往他身上压了压，“你庆幸遇见我时一切都好，可我不好，我想看看那时候的你，想抱你，想安慰你，想……”
说到这里，他哽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话题，“智宇，我不好。”
韩智宇想起白天他那句话，揉了揉他耳朵，轻笑道，“也就你觉得我招人疼。”
“柳夏也这么觉得。”
姜书俊立刻找到证据，“你没看见她刚才那小眼神，怪可怜的。”
韩智宇嗤笑。
“她也就那一下，明天起来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鬼。”
“她说想你了，你想她吗？”
姜书俊没让他把话题撇开，问完又突然想起来了别的，“你上次说想我，什么时候想的？”
韩智宇摸够了耳朵，稍微低了些头，用侧脸缓缓蹭他，沉默了一阵，才道。
“不说，说了你又要心疼我。”
“不说？”姜书俊笑了。
难得听见这位年轻人耍赖般的语气，顿时心情大好。
“不说算了，那做吧。”
韩智宇抓住那两只作乱的手，使了点力气按在身侧，“别闹，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姜书俊哪儿是一句话就能安抚下来的人。
手不行那就上嘴，他隔着薄T恤咬人，该啃的不该啃的地方都啃了，最后眼见着事情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韩智宇只好松开他。
手一解放，姜书俊立刻把他压在玻璃上，左脸右脸轮着亲，亲到两人都笑了。
韩智宇揉乱他头发，闭上眼轻轻喊了句，“小狗。”
“在呢。”姜书俊认了这称呼，边亲边喘，热气扑在韩智宇脸上。
哪里是三十好几的人。
幼稚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
韩智宇被他闹得没办法，冥想肯定是没戏了，索性直接抱着人进了浴室。
第二天果不其然。
姜书俊的闹钟关了又关，响了又响，大概十几次后，此人终于在快迟到的前一秒被韩智宇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牙刷带着牙膏都塞嘴里了，还是没睁开眼。
洗脸时泼了两把冷水，才堪堪清醒了些。
韩智宇开车送他到学校，话还没说完，人就跑没影了。
无奈摇摇头，只好发了条短信，让他开完会联系。
随后一整天都没动静。
韩智宇加练了两组套拳，大汗淋漓地望着外面已经黑了的天，拿起手机翻了翻，再次确认白天的消息成功发出去了，手指在框中打出几个字，犹豫了半响，还是删除，不过刚要放下，就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勾了回去。
——刚开完会，教授组织聚餐，宴请所有参会的外校生。
——救命啊，智宇！！
下面是一只哀嚎的柴犬表情包，可可爱爱的。
说他是小狗，就真的把表情包都换成了小狗。
韩智宇不自觉勾了下嘴角，回复。
——去接你？
对面打字很快。
——对不起，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
——但教授的面子不能不给。
——要不我现在溜了？
韩智宇刚打了一个“不”字，姜书俊的消息又噼里啪啦地过来了。
他只好再次把框里的字删除。
——被捉上车了……
——逃跑失败。
——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了，估计还得喝顿大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男人一肚子坏水，脑子里快速闪过好几个跑路馊主意，刚打了一半，就收到了韩智宇姗姗来迟的消息，简单四个字。
——别喝太多。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
本就是教授临时决定的聚餐，能用的车辆不多，大家人挤人坐着，热切讨论今天学术会议里的一些争议话题，谁知车里出了个叛徒，看着手机屏幕傻乐，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一阵唏嘘过后，纷纷调侃他是不是正和老婆浓情蜜意呢。
姜书俊跟他们大眼瞪小眼好一阵，最后还是扛不住，承认了。
同院参会的师哥了解他那点取向，从副驾探出脑袋，挤眉弄眼地示意，“大家注意性别，不要刻板印象了。”
剩余几人反应过来，嘘声更大，甚至有手伸过来晃姜书俊肩膀。
念书念到这个岁数，都是一群人精，视野开阔，倒不至于带什么偏见，只是机会千载难逢，恨不得把埋藏多年又无从考究的未解课题一次性全整明白了。
姜书俊挑着回答了一些，眼看着话题越来越猥琐，急忙打住。
大家随意笑笑，没再追究，自认话题涉及隐私，不想惹人嫌，也就嘻嘻哈哈地过去了。
做研究已经很苦了，这里的人脾气一个比一个好，都是磨出来的。
安静了没几秒，目的地就到了。
是一家传统韩餐店，装修和菜单一样复古，老年人最爱。
姜书俊进去入座，几次三番想看看手机，愣是没找着机会。
被教授揪着说了会儿小话，眼见着菜就要上桌了，他这一桌都是师哥师姐，若是吃饭时候看手机就不礼貌了，他急急起身，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点开和韩智宇的对话框一看，编辑了一半的话还在原地没动呢。
他坐在马桶盖上，一字字地删了，换了句。
——还在吗？
对面回复很快，像是一直没走。
——在。
姜书俊感觉心里被挠了一把似的，发痒。
果然，后面饭吃的心不在焉，酒喝的也不痛快，眼神还直往外飘忽。
旁边师哥捅了他一把，“是不是想抽烟？”
姜书俊还没来得及说不是，就被架了出来。
外面风冷，他瑟缩一下，晕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刚接过烟，四处张望一番，突然感觉停在路边的车有些眼熟。
他眯着眼睛看了几秒，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支起身体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对劲。
奇怪地，路边有一人似乎一直在车旁徘徊。
兜帽扣在鸭舌帽之上，捂得很严实，头始终低着，看不清楚表情。
火苗都伸到眼前了，烟却被递了回去。
姜书俊顾不上师哥，只疑惑地走过去，拍了拍那个一身黑衣服的人，“您好……”
他才刚开了个头，那人却受惊一般躲开，手做了一个往兜里塞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没收住，慌乱又狰狞，肢体后退两步，旋即低头，从他左边绕过，快步走了。
不过几秒钟，姜书俊还是看见了他的脸，肤色偏深，嘴唇很厚，干裂，长相倒是无甚特征，但眼下发青，面色阴沉，说不出的可怖。
他望着那人消失的背影，一阵寒意莫名其妙地爬上背脊，眉头不自觉拧了个结。
直到师哥喊他名字，他才发现手还悬在空中。
“刚才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
姜书俊随便打发走了师哥，说自己还有事，晚点回去，看着人进门，才重新靠近那辆眼熟的车。
不出他所料，韩智宇盖着衣服，正在副驾驶位上躺着，头歪在一旁，睡得安稳。
他伸手拉了一下车门，是锁着的。
不知为何，刚才的不安感就这么消失了一半。
但很快又满回来了。
他抬手敲了敲车窗，一开始还是轻轻敲，两三次后加大了力度，最后甚至用拳头锤了两下车门，里面的人还是没醒。
姜书俊再顾不得别的，飞奔回去餐厅，取出包里的备用钥匙，众目睽睽之下又跑出来，打开车门，不管不顾地晃人。
“智宇！智宇！”
韩智宇终于睁眼，并不清醒，一起身，外套便滑落，他感觉到了，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被一人死死圈住了脖子。
姜书俊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你吓死我了！”
“姜老师……”
韩智宇喊他，记忆回笼，才想起来这是在大街上，还是釜山比较繁华的中心地带。
两人的举止实在可疑，又搂又抱的，加上姜书俊说话大声，短短几分钟，周围驻足的人已经围了一大圈，有些甚至开始掏出手机拍照了。
韩智宇连忙把他拉开，“怎么了？”
姜书俊低着头，他看不见表情，但能感觉到那人有些细微发抖，又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男人像是气急，又像是发泄，一把把他推进车里，狠狠摔上门，向后面围观的人群吼了一句，“有代驾吗？”
还真有人举手。
不过这种聚餐圣地一向有代驾在外面徘徊，主动招揽生意，倒也不足为奇。
姜书俊扔给他钥匙，动作太急，那人险些没接到。
“在这儿等我，我去拿东西，一会儿去君悦。”
他说话没过脑子，就这么把酒店名字报出来了，人群又是一阵爆发，几个看起来痞里痞气的还吹了两声口哨。
姜书俊没理，利落地取了背包和外套，随便跟教授打了招呼，便直接上了后座。
代驾的小伙本以为自己吃到了大瓜，车起步后，嬉皮笑脸地贫了两句，却被姜书俊冷冷打断，“闭嘴。”
他瞅了两眼后视镜，发现气氛不对，只好默默收起脸上的笑容。
韩餐店离釜山大学远，离他们住处倒是挺近。
加上堵车时间，不过十几分钟便到了。
代驾费姜书俊多给了些，顺便为刚才那通无名火跟他道歉。
好在这人是个老油条，做代驾这些年，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乐呵呵地说没事，临走留了张名片，让他下次有事直接打电话就行，随叫随到。
姜书俊心不在焉地答应。
等人走了，拉开车门，又坐上了驾驶位。
韩智宇一路无话，现在也还是那个呆滞无措的模样，此刻对上姜书俊眼睛，勉强扯了个笑容，挂了些讨好意味，小心翼翼地问，“我做错事了？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