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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智宇是被怀里窸窸窣窣的小不点弄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了带着兔耳朵，穿着粉色睡衣的韩柳夏。
女孩像是长大了，但实际动起手来，连抬他一只胳膊都费劲。
小脸憋得通红，身上衣物也被蹭得皱皱巴巴，察觉大人被他吵醒，竟是做贼心虚般目瞪口呆，当场定在了原地。
韩智宇轻轻笑了笑，身体往里挪了几公分，手上稍微使了点劲，便把人拢在怀里。
小小一团，皮肤白白嫩嫩，洋娃娃似的。
“我还以为你又睡死了……”
韩柳夏嘟囔，手推了推搭在她肩上的胳膊，有点沉，韩智宇心领神会，胳膊下移，只虚虚圈着她。
“吃饭了吗？”
韩智宇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问道。
“嗯。”
韩柳夏小幅度点头，随即为自己小偷小摸的行为辩解，“惠姨做了午饭，声音不小，也没吵醒你，就先走了，冰箱里留了你爱吃的，让我等你醒来热给你吃。”
“干什么让你一小孩热？”
韩智宇头脑不清醒，但也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韩柳夏撑着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撒娇道，“我把昨天的事和惠姨说了，她害怕你生她的气，嫌她碍眼。”
女孩难得地声音很小。
其实昨天送走郑成伊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韩智宇甚至和她道歉，说不是她的错，吓到她了对不起。
但韩柳夏还是觉得爸爸和平时很不一样，是真的动怒了，她不明白，只是本能地觉得心虚，说话声音都不免小了几分。
一个小孩，想这么多做什么。
韩智宇轻拍她后背，却也明白是自己的问题。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得照顾另外一个孩子，这么多年，他不知道韩柳夏什么时候开始长大的，但也清楚比起同龄的孩子，小姑娘显然更加成熟，说话做事，都会考虑很多。
韩智宇沉默了很久，想了一些安慰的话，始终说不出口，最后憋出两个字，“胡说。”
“是吧！”
韩柳夏立刻提高了分贝，声调都尖锐起来，“我就说嘛，我们智宇全世界最好了，分得清谁对谁错。”
韩智宇轻笑，低低斥她，“没大没小。”
半眯着眼，帮她把拧成一团的睡衣展开。
“眼睛为什么这么红？像兔子。”
韩柳夏这才发现他红血丝很重，随即想起来昨天睡前乱七八糟的地毯和沙发，于是问，“姜老师早上走的吗？”
韩智宇混沌的脑子立刻清明起来，手上刹车，突然说道，“完蛋了。”
“啊？”
“姜老师生气了。”
韩柳夏立刻撑起脑袋，大声说，“你干什么惹姜老师生气！”
韩智宇被她吼懵了，一时间竟是没说出话，愣了十几秒才捋清楚了重点
“韩柳夏，你不问一下前因后果吗？”
韩柳夏突然耍起了平日里不讲理的小脾气。
“姜老师全世界最好了，他生气肯定是你的不对。”
“什么嘛……刚刚才说我全世界最好了……”，韩智宇费力起身，仰在沙发靠背上，瞬间觉得这全世界最好也没什么稀罕的。
昨天没睡好，现在浑身不舒服，脖子上的骨头都嘎吱响。
韩柳夏也立刻跟着坐起，“这不重要！”
确实不重要。
但韩智宇心烦意乱，不明白该怎么理清楚昨天的事。
他莫名其妙哭了一鼻子，姜书俊也莫名其妙地走了。
临了只问了他一句话，“你到底什么时候觉得我们走不长的？”
姜书俊其实想说很多。
他想说自己不需要承诺，从一开始他就说了没关系了，况且他年纪不小了，没那些年轻人的弯弯绕绕，不需要，也没必要。
他想说我可以等，但不代表你一点信心都没法给我，那这样子谈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但他看着韩智宇掉下的眼泪，其实也想说，对不起，是我说多了。
很多情绪冲击在一起，他待不下去，只好匆忙离开。
只是韩智宇帮他收拾资料，递给他时，还是有些恍惚，电梯门合上前，撂下了这么一句伤人伤己的话。
至于答案，该说不说，韩智宇还真有。
初次见面，在教室里。
那时候他被韩柳夏指挥着干这干那，糊里糊涂把她作业写了，姜书俊过来提醒。
他面子上没动，里子却觉得这人干净，心头不轻不重地被掐了一把。
可真到了打招呼握手时，他又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杂念。
韩智宇手很糙，打拳导致手背积了一层厚茧，手心因为重量训练磨起很多水泡，褪了又来，来了又褪，从未完好。
但姜书俊是个文人，还是个新时代文人，论文都是拿电脑写的，偶尔用钢笔写字，不用太使力，也能轻巧出一手漂亮好字。
他记得很清楚。
那只手又细又软，干干净净的，感觉捏一把都能折了。
韩智宇没敢说出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门关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门口站了许久，等回过神来，天都亮了。
想到此处，他长叹一口气，转向韩柳夏，“生气了要怎么办？”
“你姑娘人见人爱，谁跟我生气？”
韩柳夏一甩头发，大咧咧拍他，最后见人真的垂头丧气，只好认真想了想，“你就过去拉着他的手，说别生气啦，别生气啦，是我错了。”
韩智宇无奈，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戏。
韩柳夏嗤之以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呢。
“那你就买他最爱吃的零食，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说是赐他的毒药。”
韩智宇点点头，心里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嘴上提出了唯一疑惑的问题，“什么电视剧？”
“爸爸。”
韩柳夏改口，痛心疾首地从沙发滑下，倒在地毯上，翻了两次身，似乎是想演一些垂死挣扎的感觉，只是效果不佳，唯独服帖柔软的头发被蹭得乱糟糟，“你快去把姜老师哄回来，我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其实再等一天就是周一，去学校就可以见姜书俊。
但韩柳夏觉得不行，若是她先哄了，就不算了。
虽然韩智宇没明白怎么就不算了，但还是听话地出了门。
已经是十月底了，外面凉飕飕的。
天气不好，淅淅沥沥飘着些小雨，韩智宇裹了一身黑漆漆的衣服，外套是防雨的，他兜了帽子在头上，揣了把伞在内侧口袋里，想着要是姜书俊没带伞的话可以给他，要是带了就不拿出来了。
昨天晚上姜书俊说过自己今天的行程。
上午要帮几个硕士改论文，下午有国文教育系的演讲，临时拉他去当翻译，这才突然多了一大堆文献资料要看。
若是结束的早就去图书馆还书，若是晚了，就和教授一起在学校吃饭，总之一整天都会在首尔大学。
韩智宇没提前打电话。
他不知道演讲几点开始，害怕打扰，便径直去了学校。
直到看见那三角形的大门，还有来来往往，成群结队，背着书包有说有笑的年轻人们，这才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进入大学校园。
以前没想过，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真的看见了，居然有些恍惚。
大家都看起来太有活力了。
有些打着花花绿绿的伞，慢悠悠地享受和朋友一起散步的时光。
有些也和他一样，只是兜着帽子，一路小跑，怀里还护着书。
有些则根本不在乎，独自一人，慢吞吞地，手里拎着的食物还在冒热气。
还是周日，没人需要赶着上课。
连看门的大爷都在抱臂打盹。
这里没有危险，没有血腥，没有规则与厮杀。
建筑物看起来庄重严肃，学生们则笑得天真无邪。
等韩智宇回过神来时，已经找不到方向了。
他分明跟着指示牌走的，却一个转弯，就不见了路标。
一个校园，居然也能迷路。
他都不知道该说是自己方向感不好还是这里太大。
随便拉着路过的人问了一圈，才勉强找到了讲堂。
到达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
墙上的海报写着三点开始，韩智宇在外面犹犹豫豫，拿不准什么时候结束，想着要不要找个附近的地方等，结果门口保安招呼他，问他是不是来听课的。
他支支吾吾否认，却被以为是外校来蹭课的。
“没事，先进去吧，小声一点就行。”
大叔笑起来很是和蔼，眼角的褶子都挤出好多，“金教授人好，特意嘱咐了，天气不佳，迟到也情有可原，看你淋成这样应该也是赶过来的，不用拦得太严格。”
少年嘴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
声音都还没发出来，人就已经从门缝里被塞进去了。
别的学生迟到都会弯腰进去，悄无声息地坐在后排。
韩智宇没经验，被推进去了也直愣愣站在那里，果不其然，惹教授注目的下场就是会接受整个礼堂的凝视。
台上的姜书俊猝不及防，耳麦都忘了拿开，惊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又把众人吓了一跳。
最后还是率先回神的金教授笑着招呼他坐下，问他是哪个学院的也不回答，无奈道，“那至少别坐最后一排，前面这么多座位呢。”
韩智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可现在的尴尬状况实在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耳根子都快烧起来了，急忙挑了个靠墙位置坐下，把自己蜷成一团，避免引人关注。
礼堂很大，目测可以容纳三四百人，上座率大概百分之七十。
韩智宇没有概念，不知道这个规模算大还是算小。
慢慢等到大家重新聚精会神在演讲本身，他才得了空悄悄观察姜书俊。
男人显然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弄得失了水准，前面好几句话都翻译的磕磕巴巴，目光还不受控制地往他的方向偏。
韩智宇朝他点点头，用嘴型说了句我等你，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懂，但总归一切在几分钟后都恢复了正常。
小学校园里的姜书俊，每日都带着大大的笑容，不管说话还是动作，都会刻意做的稚嫩夸张一些，这样更招小朋友喜欢。
而此刻的姜书俊，看起来更加配的上他的学历和身份，一身得体西装规规整整，手上拿着速记本，站在角落写写画画，每次这位金教授话音刚落，旁边流利的英语翻译便可以脱口而出。
韩智宇环顾四周，外国人不多，最后的提问环节还可以发现其中一半的学生韩语也说的很好，所以这场仅仅是针对其中三五个人做的翻译。
就这么几个人，还需要额外配一个翻译吗？
而且那位金教授回答问题时英语也很好，为什么不自己翻译？
韩智宇趴在桌子上想了很久也没想清楚，所以人群散去后还单独问了姜书俊一次。
“学生都来听讲了，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要让人家听懂啊，况且金教授年纪大了，每句话都说两次对他来说太过繁杂，硕士时期他带过我课题，申请博士时也给我写了推荐信，关系和人情在这里，临时救个场也算份内之事。”
姜书俊坐在他旁边，不轻不重地给他解释，说完拍了拍他肩膀，问，“能借我靠一会儿吗？太累了。”
韩智宇有些犹豫，“会不会有人进来？我送你回家吧。”
“现在是晚饭时间，不会有人的。”
姜书俊自顾自地把脑袋搁在他肩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语气里显露疲惫，“就十分钟，十分钟后喊我。”
尾音刚落，他便沉沉睡去。
韩智宇绷直身子，忐忑地看着门口，过了几分钟才稍微有些安心。
他轻轻转头，看了看姜书俊侧脸，右手抬起，抚着他头顶顺了两下，发丝穿过指缝，软软的，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