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玉自服了那药后,虽说身量大小是恢复如初了,可身子总有些不妥帖。

  起初他也不当回事,总归是刚刚恢复,想必是一时之间还未适应,过个几日也就自己好了。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细微的一点不妥帖却是变本加厉起来,已然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不得已,他只能向浮黎如实说了。

  自那日之后浮黎与胜玉之间到底生了些隔阂,如今夙玉身体抱恙,他也是不愿意再去麻烦胜玉,就怕彼此之间难堪。

  奈何那些医仙药仙看了个遍,竟然也都看不出端倪,只说是恢复原身后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再不就是药效刚猛,难免残留了药性在体内,一段时间内会使身子不适。

  浮黎无可奈何,只好厚着脸皮带着夙玉去了落云山,去寻胜玉求医。

  胜玉倒是没有预想中的摆脸色,问明来意后大大方方地让浮黎带着夙玉到内室坐下,倒是让浮黎汗颜。

  “竟是我小人之心了,胜玉勿要见怪。”

  胜玉口中含着糖果,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您二位打什么哑谜呢?”夙玉一脸茫然。

  “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胜玉捞过夙玉一只手,将灵气注入进去,以灵气探知脉象,“脉动快,一息过五至,应是邪热内盛,致使气血运行过快所致。”

  胜玉看了一眼夙玉面色,苍白中透着些许潮红,问了浮黎夙玉解毒之药的方子,又继续道:“邪热炽盛而正气不虚,正邪争交激烈,故而脉象数而有力。但若不及时医治,时日一久,耗伤阴粗,阴虚内热,再一久脉显浮数,重按无根,则是虚阳外越之危矣。”

  夙玉听得似懂非懂,浮黎却是警铃大作,满脸严肃:“此病症要如何医治?”

  “凤来山之气。”胜玉慢条斯理地又拈了一颗糖出来,丢到口中含着。

  浮黎眉峰微蹙,语带犹疑:“凤来山曾是凤凰一族世代避世隐居之所,凤凰天生至阳至刚,如何医得热症?”

  “可那亦是凤凰一族战后埋骨之地,凤族战死后怨念盘踞不散,至阳至刚便转为至阴至寒之气,刚好与他体内邪热两厢中和。”

  浮黎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胜玉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思虑的倒是周全极了。奈何关心则乱,难免失了分寸。”

  言下之意便是在怪浮黎竟然不信他。

  浮黎自然向他赔罪致歉,胜玉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带着你的小徒弟治病去吧!再多话,可就误了本君炼丹的时辰,谅是殿下你,却也担待不起!”

  夙玉笑道:“前辈好大的火气,不如与我一道去凤来山去去火?”

  胜玉却不吃这一套,笑道:“你这恼人小东西,快些从我眼前消失,我便什么火气也没了。”

  余光瞥见浮黎微微皱起的眉,又道:“你如今金贵,我是不敢与你玩笑了,还请凤主宽恕在下无礼。”

  浮黎皱着眉唤了胜玉一声,似是有话要说,还未出口就被胜玉下了逐客令:“好了,这小东西热症要紧,你快些带他去吧,迟了又要我好一阵麻烦!”

  话已至此,浮黎纵有满腔担忧也不好出口,只能强压着与他告辞,领着夙玉往凤来山去了。

  凤来山原是凤凰一族隐居之所,原有着漫山遍野梧桐醴泉,奈何那场大战过后醴泉为血污染,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血泉,高可通天的梧桐木枝头竟无一片绿叶,形如枯木却又在肆意生长,死却非死,生而非生。

  夙玉安安静静地跟着浮黎,这本该是他的家,若是没有那场战争的话。

  他原是有些归属感的,毕竟凤凰一族在此地生活了千百年,奈何越往深处走,阴邪之气便越加浓厚,那一点归属感便消失殆尽了。

  到了胜玉所言之处,夙玉便席地而坐五心朝天,开始将周遭同族怨念而生的阴气吸纳入体。

  阴气冰凉至寒,甫一入体那股凉气激得他打了个冷颤,不过却是极好的缓解了多日以来体内难言的燥郁。

  夙玉的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些转瞬即逝的画面。

  虽然仅仅是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可他依旧看得真切。

  那是凤凰一族曾经安宁祥和的过往,以及那场战争惨烈的,满是鲜血的牺牲。

  他听见已经死去多时的同族在耳边痛斥他,叱骂他冷心冷情,丝毫不曾忆起过同族;叱骂他只顾自己自在逍遥,满心只有自己的情情!爱爱,竟不曾有过一刻为手刃魔君为同族报仇的念头。

  到最后,他们竟然骂他狼心狗肺,竟与灭了凤凰一族的魔君交好,甚至为了救他而与鸣蛇以命相搏。

  夙玉想要反驳,他生来不曾见过父母族人,便是想要思念也无处可以寄托;若是手刃仇敌报仇雪恨,势必又是一场战争,不知又有多少无辜被牵连其中,再蒙受一次灭族之痛。

  可他却开不了口,只能任凭那些声音在他耳边斥责怒骂。

  夙玉吸收的毕竟是阴邪怨念,不可因是他同族便放松警惕,浮黎便在一旁护法,时刻注意着夙玉。

  眼见他神色逐渐痛苦,面上沁出一层薄汗,浮黎便知是这些怨念作祟,乱了他心神,

  浮黎正欲出手助他化解怨念影响,却见夙玉陡然睁开双眼,眼珠赤红如血,眉宇间满是肃杀之气,便知他已然入了魔。

  “玉儿?”浮黎一边柔声唤他的名,一边向他探出一只手,试图将灵力渡过去,好将魔性压制下去。

  可夙玉却突然暴起,反手一掌打了过来。浮黎侧身躲开,掌风掠过之处血泉飞溅,木石尽数化为齑粉。

  这一掌他显然用了全力,满含着凶煞之力,竟是欲置浮黎于死地。

  来不及让他细想,夙玉一击不成一击又至,拂雪剑出鞘,裹挟着雪精月华之寒气,怨灵恶鬼之邪气,直直刺向浮黎眉心。

  浮黎随手从乾坤袖中抽出把长刀挡住拂雪攻势,刀剑相撞,碰撞出一声脆响,四散的灵气将周遭一切破坏殆尽。

  夙玉剑势迅疾如电,一剑又一剑,剑剑直逼浮黎要害之处。浮黎只是以刀格挡,并不回击,这不过是他随手拿出的一把刀,终于还是敌不过拂雪剑攻势,被一剑从中劈断。

  而夙玉依旧攻势未停,剑只停了一瞬便继续向着浮黎面门刺去。

  夙玉修为竟不知何时深厚到如此地步,能与浮黎打得难舍难分,甚至因他只守不攻而渐渐落了下风。

  继续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浮黎一狠心,微微侧身以左肩迎着剑势,拂雪剑毫不留情刺穿他的肩膀,留下碗口大的一个血窟窿。

  浮黎咬牙忍着痛,抬起完好的右臂一掌打在夙玉的穴道上,用了几分力,这才将他打昏过去。

  夙玉力道泄尽,浑身瘫软往下坠去,浮黎也不顾拂雪剑扔插在他肩头,立马闪身将夙玉接住抱在怀里。

  一番动作使拂雪剑在他血肉内搅了又搅,这毕竟不是凡铁,伤口也无法以法术治愈,饶是浮黎天生仙胎也难以承受,痛得脸色发白汗如雨下。

  咬着牙将拂雪剑拔了出来收入乾坤袖中,浮黎如今也只能匆匆给伤口止了血,抱着昏迷不醒的夙玉跌跌撞撞赶回落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