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79章 并刀如水177(正文完)

  柳催对死人岭里大大小小的鬼都没什么好感,死在他手上的也不知几何。劫病鬼主贺镜安的死状惨烈,比之尸清寒的印象还深几分。那是个情痴,柳催原当他是蠢货,死前还惦念女人。

  “他说……有一幅画还没成。”柳催细想一遍,忽然觉得头痛。

  见柳催皱了眉,叶听雪便伸手去揉了揉他眉边穴道。柳催抬眸看了那人一眼,他像被抽掉骨头似的靠在了叶听雪身上。好罢,世上人人都能是情痴,柳催骂贺镜安一遍,发现自己也是这副德性。

  伤兰俯身收拾药箱,倒没注意去看这二人。她心底如被小刀刺过凿过一般,痛的让她险些落泪。那幅画是贺镜安与她约定的,要看的人间山河。

  “我知晓了。”伤兰轻声道,她遂了此行目的。柳催的病症现在不能根治,只能按《药典》给了副养气调和的方子,又教了叶听雪一套针法后便动身离开了。

  药箱上的铃声渐远,伤兰走得很快,也不知她要去人间哪里,还是山河某处。

  养了两日,柳催体内气机平稳了许多,但阎王令和寒噤蛊依旧时时将他折磨。叶听雪见他痛苦时面上还算镇定,有条不紊地给他施针渡气,但柳催清楚这人其实比他还煎熬。

  苏梦浮那边还没来消息,叶听雪也等不下去了,决定先动身往死人岭去。一路快马,叶听雪想起当年是他病恹恹靠在柳催怀里,今时过境迁,倒是那位手段狠辣的鬼主大人脆弱难动。

  死人岭这片荒山自被岭南的官兵的铁骑踩过之后,全都变了一副模样。山外垦荒,已前来不少民居,再过几年这就会成一片村落。他们随意找了处民居歇息,傍晚时分,叶听雪忽然在庭中看见了一只灰毛的信使。

  这鸟身上没多什么东西,只失了几撮绒毛。叶听雪伸手招它过来,信使当即振翅飞走,他敏锐感受一点阴冷意味,房中的柳催也在桌上扣出一声。

  “陶思尘!”他没看见人,但也知觉猜到这人就在附近,叶听雪开口喊他名字。

  木做的栅栏上爬了条黑色小蛇,天气暖和了,相思比从前所见精神许多。它望着叶听雪,但很快爬回了主人手上。

  陶思尘走过那道矮墙,隔着木栅栏看他,脸色不算很好:“这都没死,来找我寻仇还是做什么?”

  房中人忽然掷出一本册子,叶听雪抬手把这物接住,温声道:“请你来,自然是想要你帮忙。”

  陶思尘冷笑:“建房做工,我可是很贵的,凭你我恩情……钱可要多收两倍。”

  “不是这些,是想请你解蛊。”叶听雪言简意赅。

  陶思尘漠然面色,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叶听雪出门跟在他身后,将手上那本册子递到陶思尘面前:“不白请你帮忙,这是《药典》抄本。”

  那人脚步顿住,偏头定定看着叶听雪。良久,陶思尘才开尊口道:“你真是好得很。”

  陶思尘出身机关建造世家,少年时与族中长辈有了嫌隙,外出闯荡。他在义气帮是一舵之主,却不怎么管帮中事物。谢怀发兵江湖时,义气帮也受波及,但其中没有陶思尘的消息。

  世宝钱庄调查时发现这人似凭空消失了般,叶听雪想了很久,叫他们往百越西瓯之地去查,果然在群山里找到了陶思尘的身影。

  他身上那条似开灵智的蛇是和他生死同命的蛊,陶思尘和百越之人也有牵扯,对巫蛊之术应当见识颇多。毕竟当时鹤近山中,叶听雪身上的歇心丹也是被他解的。

  “寒噤蛊……”陶思尘重复了一遍这蛊毒的名字,冷笑讽刺,“没见过,要不然等死吧。”

  他心中有一口恶气,柳催看了那人一眼,手指轻轻点着木桌。相思在陶思尘颈上微扯身体,提醒他这里有着杀机。

  陶思尘只能把恶气呼出去,他皱眉道:“蛊毒种在哪里?”

  叶听雪伸手点柳催颈上,先前蛊毒种在颈后,被捏死以后柳催将它生剖出来,剩的一个在颈上。颈上有命脉,寒噤蛊顺着脉络一直爬到柳催脸上,只等某时某刻长进脑中,要人性命。

  “我不会解蛊。”相思从陶思尘颈上爬到手边,这蛇直起身体望向柳催,“只会用刀把虫子挑出来喂蛇,既然在脖子……”

  柳催从护腕里提出一把素白刀片,动作极快地在颈上一划。乌黑的血从颈上喷涌而出,叶听雪当即取几枚银针封住柳催经脉,让他不至于将血流尽。

  他们注视着那个伤口,陶思尘看了半天没看到虫,指头上划开一道口子。他用自己的血去引诱,过了片刻,果真从伤口中见了条乌黑丑陋的虫。

  相思飞窜出去爬到柳催脖颈,它滑到血中,寒噤蛊从柳催皮肉里爬出来和蛇交缠在一起。

  “又要吃这种脏东西。”陶思尘看得想吐,故闭目退到一边等着。

  沾染血肉的虫子已全部从柳催体内爬出,它竟比相思还要长上一倍。柳催将这么个东西养在身上,叶听雪感觉十分不好,但见苦主倒是全无所谓。

  拔了蛊,陶思尘从怀中拿了个布袋子将相思装在其中,他一时半刻不想和这脏蛇接触。叶听雪为柳催包扎伤口,后者面上纹络更淡,过几日便会彻底消失,应该是无碍了。陶思尘不欲多留,自拣了《药典》抄本,离开得十分迅速。

  “蛊解了。”叶听雪伸手抚着他的脸,眼中不掩心疼。

  “还差一个。”柳催等人倾身吻下来,“明日便好。”他说的是阎王令,但一切尚无定数,这话只能作宽慰。

  阎王令功法棘手,就算柳催自废武功也不能化解体内颓败之势。叶听雪遭人提点过,想再次寻到那人,或许会有转机。

  翌日,两人同乘一骑赶去死人岭中。柳催凭记忆莫去了狴犴台,这里只剩一片废墟了。

  叶听雪看了四周一眼,然后道:“我们从百千塔的机关下去。”

  百千塔是倒悬塔,地上若是见不到,就只能是叠成一处藏到了底下,入地后机关接的是复杂交错的地下密宫。叶听雪终于摸到机关,铁门推开后,地下漆黑一片,看不见地底。

  “你跟着我。”叶听雪抓住柳催的手,见他低头看着地宫似是游移不定,便过去在他唇边印了一下,权做安抚。

  柳催道:“我一刻也不会松手。”二人便一道跳入地宫之中。

  死人岭是禁书,就是山中恶鬼都不敢轻易去练,当然除了仇之命这样的疯子,还有柳催这种走投无路之人。

  他们所学的死人岭并非原本,而是经过了修改简化过,才成如今模样。据说原本更凶煞,更恶毒,更不给人活路。

  现在要找的就是原本,据说阎王令的手稿十分奇怪,最初是镌刻在地宫石碑上,后来才被人拓了出去。

  柳催跟在叶听雪身后,百千塔连通的地宫他不是没有来过,不然怎么安置那些火药和私兵?但他从未见过底下还有活人。叶听雪跟他说着地宫中守着一位年岁极大的前辈,曾帮助过他,似乎和潇水山庄还有旧情。

  “什么旧情?不要乱说。”这如鬼之声从身后响起。柳催当即要回身出手,却被叶听雪拦住了。接着铁打的短棒重重敲在密道内壁,这声在密闭的地宫中回响不止,震得叶听雪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个人毫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柳催开始反省自己。到底是重伤在身,连反应都慢了几分。听那人所说,显然是叶听雪口中的那位前辈。他手上一空,提了一路的酒壶被人夺了出去。

  老头记得叶听雪的气味声音,也记得曾经相遇,他说:“好小子,你果真有孝心,还记得老头我要的酒。”他已数十个春秋未曾踏出过地宫一步,自从食了道士的仙丹辟谷后,就无需膳食,只靠地底泉水便能活到今天。

  他虽不愿再踏足尘世,却还想再饮杜康销魂一遭。老头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叶听雪,不仅见到了,还带了一个最烦人的臭小子。

  “这边是你说的那个作恶多端的红衣鬼?不是恨得不行么,怎又同行在一块?”

  柳催当面听了这坏话,当即在叶听雪手上一捏,像是泄愤。

  “我听到了,你们在说阎王令。”老头豪饮一口,多年未曾沾酒,只这下就叫他带了醺然醉意,“阎王令么……活人不练,练了不活。”

  看在酒的份上,老头也耐心和他们多说了些。他用铁棍往右边方向敲了敲,示意走这下去。叶听雪道谢后带人走了,又听到身后一声闷响,竟是这老前辈不胜酒力,生生醉倒在地。

  柳催把身上袍子解去给他当被:“我不冷。”

  毕竟常常被人用长河落日的内力温养着,浑身上下暖融融。

  顺着前头方向,走几步便机关变化动作。柳催警惕看着,叶听雪倒是不在意,他当年出死人岭时也是这样的,是有人在背后牵引机关,是谁也不需去猜。

  如此一路坦途,他们走到了放置九块石碑的密室之中。

  叶听雪点开火折子,拿着对向那些石碑。九块石碑字迹各不相同,叶听雪仔细看着。这些文字藏着暴戾之气,只消看上一眼,就让叶听雪心生燥气,混乱不宁。

  他握着柳催的手平息下来,那人看着那些说:“阎王令一共八式,这里有九块石碑。”

  众天昏暝,邪吞造化。修罗嗤怒,怨女唱魂。鬼孽巡游,无常禁断。杀伐净世,劫至神伏。

  每一式都对应着一块石碑,唯独多了最后一块。叶听雪看着多出来的这块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死”字,如同诅咒一般。

  “这个。”柳催指了指这块死字碑,又指了指怨女唱魂的那块,“和这个,是一人笔迹。”

  叶听雪方要细看,柳催便捂住了他的眼睛道:“这功法伤人精神,阿雪不要看了。”

  他满心惶惶,抓着柳催的手没松开:“那你呢?”

  柳催没说话,他不在意这些。刻怨女唱魂时那人笔锋尤其细致,碑上死字则潦草非常,杂乱无章。在怨女唱魂的角落中,柳催找到不属于阎王令心法的两个,似乎是个人名——闻人。

  “闻人?蝎指鬼主闻人高月的那个闻人?”叶听雪这几日反复将那几位鬼主在嘴边念叨,很快反应了过来。

  叶听雪也记得裴少疾说过,闻人高月喜怒难猜,看他总是判若两鬼。像是一具身躯中,有两个三个的魂魄,在争执吵闹。

  “他是个疯子……真正的疯子。”柳催如是道,又看那两块碑,“他父辈也和他一样,祖辈也一样,都是疯子。”

  既然是精神混乱的疯子,柳催提忽然掌打破了怨女唱魂的石碑,什么都没有。他看向死字碑,叶听雪拦在他身前道:“看看再说。”

  不想贸然打破石碑,坏了线索就不好了。叶听雪左右看着那块死字碑,除了满碑杀气,他没感觉到其他不同。柳催动手把这石碑换了个方向,又一脚把他踹翻出去。石碑上没有玄机,被石碑压着的一片地方却有异状。

  又是那位“闻人”的手笔:“生有生,死勿死,或生即是死,或死即为生……”

  叶听雪把灰尘拨开,见其上又道:“见死忘生,见表忘里,悔也、恨也、妙也……”

  他看不懂这些混乱的文字,柳催修习过阎王令,当即知道这说的是什么。

  “闻人”是个疯子,和人编纂完这逼人去死的功法之后,一瞬间犯了疯病,让他有了更不错的念头。刻下的这死字碑后,如果还留有一线生机呢?拓走石碑的人只看八式功法,不顾这一片死字。学未尽的阎王令,难怪一个个都不得善终。

  这都顺遂了那疯子的心愿,看不见生门而枉死的人,全应了他在后头点了一个“妙”字。

  柳催踩着地上那几行文字,一下子笑个不停,这就是解法吗?死人岭中果真都是疯子。

  “找到了?”老头还抱着酒坛守在原处,叶听雪怕他常年不见光,骤然见了火折子会刺痛双眼,就要盖住。他却道:“不讲究,我老早就瞎了。”

  “小子,你出去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吧。”老头从地上爬了起来,瞬间到了叶听雪面前朝他心口打去一掌。叶听雪往后踉跄几步,柳催稳稳扶住了他。

  叶听雪没有受伤,只是咳嗽道:“我也不知……前辈是还要我带酒来?”

  “不用了,我嫌你们很烦。”老头把短棍拣了回来,一下一下敲着空酒坛,那调子是潇湘。他又说:“你体内气机比臭小子的还要乱,管他怎么不先管自己?”

  他按了叶听雪心口,摸出来那是长河落日的真气。叶听雪用这真气,却不大会控制,叫这天上地下一等一的强悍内力能随意冲伤他奇经八脉。

  老头道:“心脉受不住,经脉却受不住,迟早也要你的性命。”

  “你是……”

  长河落日是日虹真气,能与之相抗衡只有月虹的关山出月。所谓日落月升,轮转更迭才最平衡。阳捷春原先给他内力只放在心脉,是想危急时能护他性命,未想过叶听雪回去用它。

  老头刚才一掌让叶听雪沉重痛苦的心脉忽然轻盈许多,他出手,叶听雪便知这是关山出月。

  “你管老头是谁,没见过不会心法便乱用内力的。”老头很不耐烦见他这样,嘴皮上下一碰念了一串口诀,“日月双虹,分不开的,好好记着了。”

  他说罢转身离去,手上还敲着“潇湘”,叶听雪大声对他道谢,老头充耳不闻,只道:“快滚吧,我要关门了。”

  离开地下迷宫后再见天光,柳催方才背了死字碑下的经文。这字极易让人生出混乱,耽搁不得,只能立刻找个地方无打坐调息。

  柳催不能动,叶听雪在一旁守着。

  平息了暴动真气,柳催身上轻松许多,他轻微动作,分明是运功完毕了也不睁眼。假意歇息,实则在等叶听雪来看他。左右等了片刻也没等来那人回到自己身边,于是柳催也等不住了,张开一只眼去看。

  叶听雪正低头正鼓捣着什么,柳催看到他怀中有点嫩绿可人的颜色,心头倏忽一顿。

  “已经开春了。”叶听雪早知道他动了,弄完那东西才抓过柳催的手,“草木抽青,这回是都是新的。”

  柳催手上被套了一只柳枝编成的小环,青叶鲜嫩,枝条柔韧,能清楚感受到上边的生机与春意。

  柳枝柳环,和那只被火燎过的银镯子并在一块儿。那人眼中带笑,柳催倏地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扣着分不开。

  心中生有贪念,柳催又说:“阿雪以后年年都要给我折。”

  “允了。”叶听雪很干脆地应下,他清楚柳催对当年旧事有无限多的遗憾。当年早已过了,所以那点遗憾这个只能从今往后开始去偿。

  此后所有年岁都不要再有遗憾,都能像这片刻一样,无忧无疾,长乐长宁。

  ——并刀如水·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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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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