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77章 江山旷劫争175

  当伏东玄收到宫中传来的急诏时,他便知道一切都尘埃落定,那人真用疯子手段把死局给破了。

  出门时正巧见了晨曦,伏东玄看着那抹尚显淡薄的天光,忽然间心潮翻涌。因气急又发咳嗽,侍奉的书童见先生忽然咳得满嘴是血,慌忙去叫医师。

  “无妨,我们进宫罢。”伏东玄摆摆手,这口血吐出去后,他的肺腑瞬间舒畅许多,攒聚心间十几年的一缕恶气都随这口血抛了出去。

  伏东玄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天下大势难当,有此终局也是他心中期望,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个雪夜,当时他们在渭州城中,走的是一步险棋。

  柳催以身开局,自围杀中脱身时已是奄奄一息。性命微弱,伏东玄不想还未到上阳人便失去性命,故直接将他带到了陂堰。

  为了安抚这只恶鬼,伏东玄给他用最烈的药,将他锁在院中,可他还是醒了。

  那时柳催问他是不是叶听雪来了?伏东玄违心欺骗,这恶鬼忽显出一副脆弱可怜的模样。

  他困在难解的梦魇里,伏东玄第一次在死人岭中见他崩溃也是这种模样,也只有过那一次。

  伏东玄记得那个尤其可怜的孩子,一时间忘记了面前的其实是只恶鬼。他抱住了柳催,但这恶鬼却捏住了他颈上命脉。

  恶鬼与他说:“先生,我谁也不相信。”

  柳催不信伏东玄,也不会信褚南丰,这些人施予的怜悯背后,总藏着丑陋的欲望。

  他说:“不然先生猜猜我在城楼上时,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伏东玄看着他的眼睛,人总难揣测疯子的心思,尤其这还是一个冷静又聪明的疯子。伏东玄猜不出他的心思,没有说话。

  “我想……这局该是我的。”柳催从雪地中起身,他松开捏在伏东玄颈上的手,示意人进门说话。

  伏东玄看着他的背影不动,柳催等了会儿,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后又是一笑。

  “那么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局?”屋内没有点灯,只借门外一点月光雪色,伏东玄坐得离柳催稍远,他看不清这人面色。

  柳催没回答他,而是说:“就算把这天下交给岭南王,也一定不会变成先生想要的样子。”

  楚魏皆以武功军威开基立业,因而中原尤尚武功,所以有承天府,有据兵守土的河州岭南。气力强大,施用不当就容易起争端祸劫。

  “先生是君子,读诗书知礼义,胸怀天下。”柳催又笑了笑,“想要的难道不是政治清明、法度严谨、世道安稳?谢辉枭雄短命,谢怀不比前人,身居高位却无半点治世之才,如今一切都不顺人心意,换个褚南丰上去能做什么?”

  柳催直言讽刺,毫不留情:“褚南丰,也不见得比谢辉好去哪里。”

  “殿下是大楚正统……”伏东玄没有柳催那样轻蔑一切的狂妄姿态,他仔细斟酌话语,“今非昔比,还是慎言为好。”

  “萧攸如何?”柳催不再和他扯那些弯弯绕绕,直白提了一个名字,正是站在屋外雪中的少年,“先生教了那么多年,他一定最合你的心意。”

  伏东玄听说过那封诏书,却没见过实物真迹。在教授萧攸这件事上,伏东玄不可谓不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下来也清楚萧攸是何秉性。虽身在死人岭中,却有百千塔和柳催的庇佑,安然长到今日。

  也是如此,才让萧攸有寻常人未有之天真。眼中见的是极恶,伏东玄让他念在心中的,却是至善。

  “他心性太软,不适合在那个位子上。”

  “因此正需要先生,君君臣臣,单凭一人怎能见先生想要的世道?”

  伏东玄气息不定,他定定看着柳催,还是觉得萧攸走不上那个位置。要走上去,须得踏过尸山血海,凭萧攸那副柔弱的性子撑不下去。

  他这话说得不错,柳催一哂:“所以这是我的局。”

  既然是正统,那就胜过岭南许多。柳催这些年游走各方,远至漠北边域,近到中土大小州郡。大楚才过去多久?如今的大魏也不合他们心意。柳催的出现让他们心中游移,虽不明确表示相助,但柳催要的便是他们的犹豫不定。

  世上有两种人最好利用,一种为利,另一种则是为义。

  当年谢辉入京造起多少血案,清洗上阳时让多少人敢怒不敢言,让少多人十几年过了也无法释怀?这些人还想要正义公允,天理昭彰,所以柳催知道这些人也好用。

  但被三十多万重兵围守的上阳,普天之下没有人敢轻易去碰,就是野心勃勃的岭南也只能看着,不敢妄动。

  幸,也不幸,谢怀昏聩无能,重京都而轻边防,将北河四座州府拱手相让,天下哗然。

  形势骤然危急,加之流年不利,民怨渐起。柳催这时造起声势,谢怀不得苍天眷顾,只有真正有天命之人才能解救世道。

  而岭南则隐匿在太子正统之后,褚南丰野心不小,却没有当年谢辉的魄力。他忌惮师出无名为天下人不齿,忌惮上阳大军,也忌惮漠北那些蛮子的铁骑。

  所以要借太子声势,要借恶鬼手段调开上阳守军。等终于带兵离开岭南这等野蛮荒芜之地,褚南丰到边关不肯发兵,是在保存实力,等着机会转攻上阳。褚他留替身在台前应对,自己则躲在幕后。

  从柳催渐渐不受掌控开始,褚南丰便开始提防这只恶鬼。行踪难寻,而柳催人在上阳布局,对漠北诸事的掌控便弱了一分。只这一分,也让这步棋变得不可控制。

  伏东玄曾问他:“既不可控,又唯恐生出变数,殿下该如何应对?”

  “应了褚南丰在漠北之劫,那么上阳布置便弱了,褚南丰就有机可乘。”柳催看得分明,应这劫无意义,但他也不想让褚南丰能在漠北好过。

  自剑宗变故发生后,柳催带走了叶听雪。叶听雪是妙人,不止有柳催为之牵肠挂肚,还有人想救他,毕竟待在恶鬼的身边,就是困于水火。

  苏梦浮的世宝钱庄比之黄泉府也不遑多让,毕竟还有承天府的根基在,有时比柳催设下的那些暗桩还好用许多。苏梦浮想救叶听雪,多次探查,于是柳催亲自去见了她,并与她说了……岭南。

  她不信这恶鬼,但柳催守在上阳不动。边疆战局一时一变,耽搁不得,苏梦浮争论无果只能应了柳催,动身去上阳查褚南丰。

  这承天府的前辈对柳催十分不满,柳催又说:“阿雪在我身边很好,前辈不必挂念。”

  是以,苏梦浮在岭南查了月余,看狄族次次奇袭都能准确冲乱荆西府守军,心中生起疑窦。她深挖数日,终于捉到褚南丰露出的马脚。

  原是褚南丰不发兵,又想以漠北威胁上阳发兵,故几次三番向狄族细作透露军机。

  漠北终于开战,岭南却以勤王名头调五万兵马去上阳,行军颇快。褚南丰晚一步出发,苏梦浮快马疾驰追赶,终于追上了褚南丰的车骑。

  通敌叛国……这罪名偏是苏梦浮心中最不可饶恕的一桩,她将褚南丰斩于飞花剑下,提着反贼头颅直奔上阳。

  柳催清楚苏梦浮的本事,但若是没能拦住,他应对岭南大军压城还有藏有一步棋,这步棋就是公西伯俊。

  除了谢怀调来拥护中都的各州兵马,皇城中还有羽林禁卫,还有御前五军。

  羽林大将军谢辉当年让柳催提上来,是因为其和谢家私交甚笃,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位羽林大将军也最受谢怀倚仗器重。公西伯俊不同,他父亲当年死在上阳清洗之中,公西伯俊本人颇有手段,凭一身本事走到今天高位。

  柳催找到他时,公西伯俊虽知道这是王室正统,却仍不敢轻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翻手能造乱局,覆手能定风雨。他有迟疑,柳催便和他做了赌约。

  若是柳催能在宫中守住一个日夜,让谢怀再难翻身,他统领的军队便全部都听从柳催调遣。

  这是桩豪赌,凡有丁点变数都会显出败相。但他受了这么多年苦难,苍天终于眷顾了他一回,天时地利,没有一刻不巧。

  公西伯俊没想到柳催真能和羽林卫周旋一天一夜,也没想到柳催要用他,不为逼宫,而是威慑从前线跑回来的岭南大军。他父辈当年没能守住上阳皇城,让谢辉领兵入京,公西伯俊现在要遂其遗志,不能让岭南兵马踏入皇城一步。

  那人做这些,站在尸山血海之上,不是为自己登基。

  与千人万人对峙厮杀,半步不退,是为向死而生。

  伏东玄时隔多年后再度走进皇宫,景物还同昨日一般,人事却经几番巨变。他缓缓走上那道汉白玉石打作的长阶,抬头所望便是紫宸,伏东玄忽然长长舒了口气:“我的天子是……”

  萧攸不想理会那些太监和礼官,短短半日,皇宫内外就全部换过了一遍,但萧攸坐在其间还是觉得惶恐。

  推着他到这里的人离开了,剩萧攸自己应对这副残局。

  “先生,我该做什么?”萧攸跑过去抓住了伏东玄的手,后者却径直跪在地上,朝他行了跪拜之礼,先生叫他——天子。

  萧攸愣在原地,一切果然都不一样了。他落下眼泪,但整个人很快冷静了下来,干巴巴地朝伏东玄说了句:“平身。”

  “殿下说,您坐上去以后就全都明白了。”伏东玄底子虚弱,奔波这路,又步行走到紫宸殿上,气息变得十分胡乱,说话有气无力。

  萧攸让人布置座位,他还是不喜欢有那么多人跟在身边伺候,一挥手便全将他们遣退出去。

  于是殿中仅剩萧攸和伏东玄,他们相对坐着,分明旧日还是师生,今日却成了君臣。

  “局是殿下所设,一切全按他计划行事就好。”伏东玄从怀中拿了张图纸,这是张是详细描绘过的舆图。有大楚全境,更连到漠北之外,狄族、燕氏柔、乌支、曷支,都能在图上找到位置。

  伏东玄先指在南边,萧攸看过去,见这地方是宜陵。宜陵,这里有着一个极富盛名的大世家——潇水山庄。

  “殿下在此也有布局。”他轻声道,不止是宜陵,伏东玄还一并点了好几个地方。

  柳催曾以死人岭中恶鬼的身份行事,激化庙堂与江湖间的矛盾。让谢怀惊恐,让谢怀觉得腹背受敌,让谢怀在疯癫狂乱中一错再错。

  这些占据大片好田,门徒无数的武林门派忘了道义,为争名利早已不记得本心。

  柳催时常看中原舆图,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它们刺眼,所以借谢怀的手拔掉肉上之瘤。一番打压,将其田产尽数抄没,充归国库。这些头顶污名的人不能坦然行走在世间,总要做些什么来正其名声。

  所以他们来到了上阳。仇恨引在大魏,在谢怀身上,如今改换新朝,一切也该重新划定。

  “不必赶尽杀绝,天子只需对其施恩……”伏东玄半垂眼睛,似是想到什么,他说:“请陛下重新修整承天府,再开法度。用苏情君、叶听雪等人,有他们在一切都会好办许多。”

  萧攸紧紧盯着那张舆图,仔细听伏东玄说话,又见他把手指移到漠北方向。

  “漠北边防薄弱,才叫狄族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军队调往边疆,在天子登基后,前线也有急信告知——边军划为三部,分别由韩灵均、曲峥、罗寒卿统领,这些都是可信之人。”

  “岭南军队,王……褚南丰既已伏诛,他们失了主心骨。”

  为免后患,按柳催的意思,是要把原先各部将悉数调换,岭南军全部打乱编入其他各部之中。

  至于漠北军情,狄族联合了新曷支才敢进犯漠北,蛮子铁骑虽猛,人却不多,常分以小队游荡奇袭。这招数在边防兵力薄弱,难以兼顾的时候好用。如今的漠北守能全面防御,攻可倾军出击。相信不日便能将狄族蛮子逐出国朝疆土,收回北河沦陷的四座州府。

  蛮夷狡诈,柳催也不是没再做其他打算。

  伏东玄点了点乌支和燕氏柔,抬头对萧攸说:“乌支当年和狄族因为水土有过纷争,旧怨在前,殿下派人前去游说过。如今我朝兵力到了,胜券在握,乌支要拿回狄族抢走的土地,愿意和大楚联手。”

  至于燕氏柔……柳催曾亲自和燕氏柔可汗交谈过。燕氏柔部落在冬季往远处迁徙,并不愿联合大楚讨伐狄族。但这部落和叶听雪有过亲故,愿意看在他的份上给大楚出售良马。

  “殿下曾想亲自去漠北监军,无奈身体每况愈下,已不堪为继……”伏东玄声音蓦然顿住,他拍了拍萧攸的手,“局已收官,天子请莫怪他。”

  ——江山旷劫争·终——

  ----

  把病治好就完结了,好激动啊啊啊(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