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60章 江山旷劫争158

  菩萨回忆起那副藏匿在战马尸腹中的婴儿的躯壳,腐烂的肉、肮脏的血,从污浊和祸劫中降生是他所受的第一份苦难。

  污浊的身躯在此后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为了寻求解脱,他拜入善劫宗去念诵经文。

  光明世界中生有无数金色的莲花,莲花,是从淤泥中成长而又纤尘不染的花。菩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莲花,是在修行冥想的时候,也就是那一刻,他的灵魂短暂去往了光明的天国世界。

  他的智慧始发于这场梦幻游历,启发了他对经文的不同的解读。菩萨不再能理解北原善劫宗顺应万劫的道,无上智慧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苦难的来源。他在兵劫中脱离了善劫宗,创立了袒菩教,菩萨认为这是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开始。

  两次的新生都关乎于兵劫,这是世间由心发起的最残酷的劫争。劫,也成为了他的道。

  为什么要走上这条遍布劫争的道?菩萨曾问过自己的内心,他至今仍然记得那时的痛苦和悲伤,所以答案也与此相关。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世人,使他们能摆脱污浊和痛苦,使更多的人能够抵达光明。

  可如果这条道的尽头是毁灭呢?这是条从未有人尝试过的道,他也审问过自己,既然无人走过,那么这个问题便是虚设。未来无法得知,也就无法断定道的尽头是毁灭还是新生,也就无法评判这条道是对还是错。

  菩萨在这条道上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他给予了世人救赎、解脱,带他们通向了光明,这些是错的吗?他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无法像说服自己一样去说服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对他说:“其实你在迷惘,你连自己也没有说服。”

  不然为什么会想要去看那个关于一切未来的真言?因为这条已经实施毁灭的道没有尽头,也看不见未来。

  菩萨浑身都在流血,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副躯壳般,浑身充斥着痛苦、污浊和不堪。他的生命被恶鬼正在被掐灭,他不怕死,哪怕行至绝路他也依旧在思考所谓的道。菩萨睁着眼睛仔细看着这个人,如果他的道注定虚无,那么恶鬼的道会不会有结果?

  他曾认为自己和柳催同行一道,太相像了,都同样要通过毁灭来达到最终目的。不同的是他心怀慈悲,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但菩萨仍坚定地认为他拥有救世的慈悲。

  而柳催则是修罗。菩萨知道这也是一个被教化出来的人,与叶听雪截然相反,这是一个被极恶之恶教化而成的人。

  在许多人的眼中,柳催是恶鬼的面貌,这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是恶的代表。死人岭毁灭之后,江湖上提及恶鬼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柳催,凡有血衣现世,都会令人惧怕是鬼来作恶。他的恶很极端,极端到了一种近乎是刻意的地步。

  菩萨引发的劫争是为了救世,那这恶鬼的目的又是什么?

  “满身业障,万般罪愆……”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菩萨没能把话说完,柳催不像叶听雪一样愿意和他争论。恶鬼的眼中除去暴戾,便只剩下厌倦和不耐。

  不同的,柳催并不和他同道,他也从未看清过这只恶鬼。

  仔细想来,他和柳催只有数面之缘。初见柳催时是在软香馆的画舫上,那人端的一副浪子做派,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令人闻风丧胆的红衣鬼、血罗刹。但柳催又确实狠辣无情,当时袒菩教派去软香馆的人死去大半,全都出自柳催手笔。

  他对这个人,或者说这只鬼很感兴趣,超过了死人岭中的任何一只鬼。柳催有毁掉整座死人岭的手段,并为此引发了一场兵劫,而这些却都只是动乱的开端。

  柳催出现在江湖中搅动一切,引得所有人都只去忌惮恶鬼的行事,便不会在意那副恶鬼皮囊之后的人的筹谋。

  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天下动乱,这是菩萨在那场荒唐的问剑大会过后知晓的。承天府暗中刺杀武林人士,将之栽赃给柳催以及他身后的黄泉府。这些恶鬼不仅照单全收,反将这一切事情都推向了更极端的方向。

  一场问剑大会,一场公辩大会,全都是为了一场更大的,更无法转圜的争斗。如果跳脱出江湖,不再拘泥于某方某派的实力争夺,动乱的分明是整个世间。

  菩萨曾经在新曷支的水地城中见过柳催,恶鬼一人一刀闯入了水地城,面目和修罗别无二致。菩萨用了阿芙蓉才勉强制止了他的杀戮,但吃了阿芙蓉的柳催显露出的是极端反常的姿态。和其他所有吃过阿芙蓉的人不同,他的魂魄无法经受到香神的安抚。

  柳催只能看见尸山血海和无数蜂拥而上想将他撕碎的厉鬼,那不是光明世界,而是无边炼狱。他承受着比常人更深重的魔障,困在最激烈的梦魇中,菩萨想不明白这样的人该如何渡化与拯救。

  道是不一样的,除了心中的迷惘,菩萨的魂魄已经很久没有经受过痛苦了。

  看到柳催出现在这里,他就明白了黄羊城中那场短暂的相会仍是出于眼前人的算计。世间的欺骗、利用,分明早已不会引起他的怨恨和愤怒,可他早已撇除了的心如今又生发出一种怪异的情感。

  菩萨有些惶恐地感受着它们充斥自己的心,那应该是一种叫做遗憾的情感。

  在黄羊城中,他曾对柳催说:“你我所求大抵相同……”

  柳催不以为意地反问他:“你求什么?我又求什么?这有什么一样的?”

  怪他当时看得太浅显,以为这恶鬼单只是好杀成性,所行所为都是想要引起兵燹。

  柳催告诉了菩萨关于《玄问天疏》的消息,这部书就藏在鹤近山的机关匣子中。但柳催没告诉他打开这部匣子需要五把剑 菩萨到了鹤近山控制了陶忘真之后才了解到真相。

  很巧的是,陶忘真说山中机关发生变动,还有人寻到了这里。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叶听雪和陶思尘带着五把剑上了山。此行不虚,他或许真的能在这里看到关于一切未来的真言。

  除了书的消息,柳催还向菩萨讨要了关于叶听雪的一副引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恶鬼,拥有人的情欲和情识,心纵使再扭曲也依旧怀有人的情感,那是颗肉长成的心脏。

  有人心就会经受苦难,菩萨看着柳催满身业障,曾问过他想不想摆脱这一切。

  “超脱成佛?变成你身后的那个傀儡模样?”柳催当时是这样回答他的。恶鬼的心性难猜,柳催似乎他施予的慈悲渡化保持嘲讽,又似乎对卑什伽奴无痛无觉的状态有着特殊的好奇。

  菩萨问他愿是不愿?柳催毫无所谓,他说:“真到我死的那天,随便你怎么慈悲。”

  柳催身向毁灭而去,但菩萨并未在他身上看到过后悔和迟疑,他好像从来不会迷惘自己的道。是他知道结果吗?菩萨看着他眼中的癫狂暴戾,发现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疯子,也不是真的恶鬼,这是个被百般苦厄折磨的凡人。

  困住他的梦魇和魔障背后是始终清醒的魂魄,他的毁灭是机械的行为,柳催的本心最厌恶也最憎恨这些。

  可他还走在这条道上无法回头,既是不想也是不能。因为他能最清晰地认知到想要成事,就必须要经受这些,所以他不会迟疑。

  结果也会是注定的结果,那条道的终点是他自身的毁灭,也是他想要的解脱。

  菩萨终于在这一刻认识到了他和柳催的道其实并不相通,人也全然不会相似。柳催不会迷惘,他却因走在这条道上生出的迟疑和迷惘而死。

  柳催看着那个人濒死的眼神感觉有点恶心,这个自负智慧的人即使到死,也还以那种虚伪的慈悲目光看向自己。刀口洞穿了菩萨的心脏,阎王令这功法对生机和死气最敏锐,柳催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活不成了。

  手上沾了血污,他今天杀了很多的人。

  菩萨并不认为自己所为是错误的,柳催想起菩萨坚定的道,想起他想要的关于未来的真言。

  “那个盒子里没有书,连张纸片都没有。但只要说有,就能引起很多人的欲望。”柳催把手上的血抹掉了,不再去看地上的那个人。菩萨和所有想得到《玄问天疏》的人都没有分别,还不是有欲?还不是有着颗充满妄念的俗心?

  “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是神呢?”柳催讽刺道。

  他记得很多关于紫宸殿的琐事,那个天底下最冰冷的地方,与之相关的记忆也痛苦又冰冷。

  萧长宁曾经跪在地上求过这部书,想用来医治他母妃无解的病症,但《玄问天疏»是贵重的东西,不会交给一个连名字都不被人记得的皇子。

  后来,他发现这部书也并不是他所想那般重要。在紫宸殿上,这部书和其他许多从承天府收缴上来的东西放在一起,平平无奇,又惹人生厌。

  谢辉曾经看着萧长宁从那堆收缴的证物中拿起《玄问天疏》,然后将它们一部一部地丢进火炉里。内官想去阻拦萧长宁疯狂的举动,但谢辉说无所谓。

  “既然是陛下所恨,陛下所厌,那么这些东西就没有存在于世的必要了。”旁人看到会以为谢辉对傀儡皇帝十分纵容,只有谢辉清楚,最好掌控的是稚子的恨。

  “所以有没有书?”

  陶思尘卸下了那只笨拙的铁手,但他依旧倒在地上动作艰难。那几个袒菩教的人不是叶听雪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昏死过去。陶思尘指使叶听雪把那个机关匣子拣回来打开,叶听雪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有没有?”陶思尘渐渐从亢奋地状态冷静下来,他看着叶听雪把那个匣子重新合住,先是不解,然后很快意识到或许叶听雪并不想将书给他。

  相思勾着陶思尘的手指,似是想和他玩耍,但陶思尘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玄问天疏》,连这条与他性命相关的蛇都不想理会了。

  叶听雪没有反应,让他心中陡然生起燥郁之气,陶思尘急促地喘息片刻,从嘴里尝到了血腥的气味。

  如今想以这副重伤之躯从红衣鬼手中夺到奇书,根本是痴人说梦,陶思尘忽然动身朝叶听雪爬了过去。他只有一只手,揪住叶听雪的衣摆后身形不稳,又重重跌到了地上。

  “求你了,把书给我……”陶思尘有些语无伦次,他看到叶听雪把那匣子揣进怀里,走到了生死不知的陶忘真身边。

  陶思尘心思电转,很快想起了些什么,他对叶听雪说道:“你也被喂了蛊是不是,我能解……我能解……你把书给我,我帮你把那蛊给解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叶听雪并指点在了陶忘真的灵墟、天池、神封穴上,他心口被利器穿破,血把紫色衣衫染成一片污浊颜色。陶忘真的心跳和气息十分微弱,生机衰亡,俨然是濒死的征兆。

  叶听雪知道陶思尘对他有恨,也知道陶思尘对那部书执念不轻,却没想到陶思尘因此对他下这样的重手。

  “他不是你的亲人吗?”

  “什么?”陶思尘对叶听雪的愤怒有些不明所以,不理解叶听雪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他自顾自道:“我给你解了蛊,你把书给我……”

  或许出于对《玄问天疏》深重的执念,让陶思尘在这片刻忽然生出了十分力气。他艰难地把叶听雪给拽了下来,在叶听雪震惊的目光中把暗中藏着的小刀刺进叶听雪的心口。

  叶听雪在危机中想做反抗,但相思迅速从陶思尘身上爬了下来,只消片刻就窜上了叶听雪的脖颈。

  口中再度泛上了陶思尘血液的触感,他尝到满嘴冰冷的腥气,蛇的身躯似乎占据了他的口腔,可相思明明勒在他颈上。叶听雪动弹不得,话也无法说出,身躯渐渐僵硬。

  心口剧痛,那把刀刺破皮肉直入心脏,血从创口涌出将衣衫都染红大半。叶听雪倒在了地上,身体冰冷僵硬不堪动作,他只能感受到痛楚。那条蛇从嗅到血腥从他颈上爬了下去,一直爬到流血的心口。

  陶思尘看到这人的瞳孔开始涣散,引着相思盘卧在叶听雪心口后便不再理会。他把叶听雪拿走的机关匣子翻了出来,这回终于能将它打开了。陶思尘把盒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个装了石头的小盒子被他丢到一边,除此之外这个匣子在没有东西。

  书呢?陶思尘又将这个盒子翻找了一遍,可翻遍夹层和暗扣也没看到任何《玄问天疏》的相关,这个盒子里连张纸片都没有。

  “不可能!”陶思尘从未想到过这种情况。

  他忽然伸手想去推搡尸厥的叶听雪。但手还未触上,陶思尘整个人就被一股骇人真气冲飞出去,直直撞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