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57章 江山旷劫争155

  陶思尘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朦胧,有个东西在他眼前飘来飘去,晃得人心烦乱。他张嘴就想去骂,但嘴里堵了一条相思,这条蛇慢悠悠地从他嘴里爬出去。陶思尘睁着眼睛,相思离开了他的身体,也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然后他看见了叶听雪。

  叶听雪见他醒了,凑近去对他说了句什么,陶思尘没听清,只看见叶听雪停顿片刻后对他一笑。

  那个人头发散乱,衣上脸上都染着斑斑血迹。这本该是一副落魄狼狈相,但他却与之毫不相关,狼狈不显,反衬得他一身潇洒。虽然痛还是痛,但叶听雪不在意,苦还是苦,叶听雪也不在意。

  “回魂了。”他伸手在陶思尘眼前晃了晃,后者看着他的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地上摆着的几只小小瓷瓶。叶听雪又说:“你的伤很重,这里的药不知你能不能用。”

  叶听雪查探过他的伤势,外伤骇人,里头骨骼也断了好几根。他昏迷不醒,气若游丝,仿佛马上就要断气。叶听雪本来想给他用药,但相思占住他的嘴,并对叶听雪靠近的露出了敌意。

  这条蛇和陶思尘的羁绊古怪,叶听雪不敢冒然去动,所以等陶思尘醒了才去问。

  “这是谁干的……”陶思尘摸了摸自己胸前肋骨,竟又多伤了几根。他气得咳嗽不止,一动就腑脏生疼。说不了话,只能颤颤巍巍地指着叶听雪以表愤怒,相思重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正好掩住了腕上的伤口。

  那人还没说话,陶思尘就猛然睁大眼睛,叶听雪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多出了另一个人。鬼面红衣,满身煞气,陶思尘瞬间像是被人扼住咽喉,无法呼吸。

  叶听雪看到陶思尘脸色一变就知道是柳催回来了,不用他回头,柳催就自然走到了叶听雪的身边。

  “回得好快,有看到出路吗?”叶听雪轻声道,他坐在地上没动,柳催将手按在他后颈,手指勾着叶听雪散落在身后的头发。

  “没有,机关封死了。”柳催先看了一眼叶听雪,然后才看向了面色苍白的陶思尘。

  “我去解开。”陶思尘对上了红衣鬼冰冷恐怖的眼神,那目光在试探他,想要他说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他紧紧捏住了手指,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菩萨一行人带着陶忘真离开了这座楼阁,将这里全部封锁住了,只留了几个被蚀神蛊操控的傀儡把守。

  叶听雪昏倒过去的时候没看见这些人,醒了之后也没看到,只看到带着一身血气进来的柳催。

  他被柳催从地上拉了起来,正对上柳催闯进来时砸破的窗子,又叹了口气。打破窗子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找到真正的出口。这里处处都布置了机关,稍有不慎就会引得机关变动。

  菩萨拿走了五把剑,打开匣子的钥匙就藏在这些剑的剑鞘之中,打开剑鞘也不是易事。

  “应该是去剑庐了。”陶思尘没看那两人,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虽然十年没有回过鹤近山,但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通晓机关变化,也最了解陶忘真的秉性。他这位叔叔在大楚败亡后离开了上阳,隐居鹤近山后钻研玄道之学,并将其融合到机关建造中。

  这座楼外头的匾额上写的是“微妙玄通”。

  叶听雪不知他动了哪里,暗处的机关变化不停发出古怪声响。上头被打破的天窗再次闭合起来,撤开浮光镜台,室内光芒很快黯淡了许多,但也并非是全然无光,目不能见。

  掩盖天窗的活木换了一块,上头钻了许多小孔,微光经过其中落在地上,星星点点,成了一副怪异的图文。

  这图文很眼熟,叶听雪看着它几经变幻,想起来先前陶思尘那件怪异袍子绣的图文也是类似的图文,这些是星图。

  陶思尘往南的方位走了几步,由井宿到轸宿, 从此看过去的星点组成的图文近似鸟型。井、鬼、柳、星、张、翼、轸,这是朱雀七宿。拢共七个星位,但板上透出来的光点只有六个,朱雀断颈,缺的一个星位在鸟颈上。

  “微妙玄通,深不可识……”陶思尘看着那些图文嗤笑说道。陶忘真一如既往地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机关无比精巧,他只觉得华而不实。

  张为嗉,翼为羽翮,星为鸟颈。陶思尘慢慢走到缺的那个星位上。站过去停了一息,脚下木板微微凹陷,变动的机关终于停了下来,但门窗依旧闭锁。

  陶思尘漠然从那个星图上走开,凹陷下去的一块木板恢复原状,他面前的一块墙忽然整个撤开,露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那是出口?”叶听雪皱着眉问道,他记得楼阁的朝向,这面墙与他来时的方向相对,叶听雪记得这座楼阁的背后什么也没有。

  陶思尘点了点头:“那个人能将天地作园林,山石草木都能拿来造景,假山的背后是剑庐,从这里走。”

  那两人还没动,陶思尘便静静站在密道边上等了一会儿,光线微弱,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

  柳催和叶听雪十指相扣,因此在叶听雪动身往前的那刻手上稍稍施力,把人带了回来。昏暗的境地,叶听雪不能将他表情看清,等了片刻那人才说:“我走前头。”

  “好。”叶听雪应了一声,掌心微痒,是柳催的手指反复点在那处。

  鹤近山当年被陶思尘一把火烧了大半,虽然现在看着和当年一模一样,但这都是十年中重新修缮回去的。这山头上下都差不多换过一遍,只有一个地方从未变过。

  当年的那场大火,陶忘真毫不犹豫地将这一片楼阁园林都放弃了,只顾死守剑庐,才将这地方保留了下来。

  陶家善机关建造,鹤近山处处都有机关,唯独剑庐这处只作铸造用途,并未布置太多的机关。当年陶思尘不懂,这破庐子有什么好守的,现在他也不懂,既然那个贵重的匣子藏在剑庐,为什么没有布置机关严密守护。

  菩萨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那个匣子,又带走了五把名剑,打开匣子轻而易举。陶思尘孤身走在前头,一身伤痛也拦不住他越来越快的脚步。袒菩教的人出现在这里已经十分叫他意外了,更令他感到棘手的是红衣鬼也出现在了这里。

  他眉头紧锁,面色冷凝,心中生起无数多的思虑。

  找上飞花剑苏梦浮,陶思尘以承天府旧僚,故人之子的身份想要取得苏梦浮的助力,那个女人却要他去解救叶听雪。

  叶听雪被红衣鬼关在一个隐秘之处,世宝钱庄的耳目追查许久才查到线索,但苦于戒备森严,他们完全无法与叶听雪联络。

  江湖传言红衣鬼和潇水山庄叛逃的那位大公子关系暧昧,两人早已勾结在一起,可这只是表象。苏梦浮说着两人有嫌隙,叶听雪在红衣鬼身边会有性命之忧,而叶听雪却确实被紧紧看管住了。

  利用红衣身边的一只小鬼玩弄了些花招,陶思尘才把人弄了出来。叶听雪出逃也干脆利落,陶思尘原以为他早和那恶鬼断了瓜葛,不曾想这鬼留了后手,竟也跟了过来。

  他确信叶听雪和自己在一起时没有机会向外联络,想到这里,陶思尘心中止不住惊骇。

  那就只能是这一切都在恶鬼的算计之中,引着他带出五把剑来到鹤近山。

  陶思尘满心烦乱,一个叶听雪尚且好说,要从袒菩教手里夺回奇书本就不易,现在红衣鬼现身,他能把书拿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遍体生寒,相思安静地缠在手上,和他紧紧相依。可蛇的身体柔软也冰凉,并不能给他多少慰藉。

  朱雀暗道直通剑庐南侧门,陶思尘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就走到密道尽头。他正要伸手去推门,腕上的相思忽然紧紧勒着了他的手。陶思尘手上一顿,身后叶听雪忽然朝他喊了一声:“小心。”

  他以铁手护在胸前,整个人往后去退。门被一股气劲猛然重开,陶思尘竟是退都来不及退,一点剑芒映在瞳中,顷刻后成了一片月虹辉光。相思紧紧缠在他手上,让陶思尘清楚这一剑落实了必不能挽回,他会命折于此。

  柳催手上一抖,自护腕抖出来把细小刀片。刀飞如飘然一叶,直直撞在卑什伽奴剑上。剑被小刀打得偏开半寸,又被铁手一拦,没能对准陶思尘心口,而是整个刺穿了他的肩胛。陶思尘连痛都还没察觉,余光见红色红影掠至身前。

  那人也不看他,仓促连气息都未落定,柳催反手对陶思尘打出一掌,将其往叶听雪的方向推了过去。

  “啁——”远处菩萨吹起怪调,柳催一手捏住了那柄沾染鲜血的剑,急急往前几步,将失魂的剑者推出里外相交之处。

  剑庐之外,卑什伽奴身坠飞雪世界,被菩萨调令一激瞬间改换动作,提剑再出。但满身血红的鬼魅如影随形,柳催还捏着他的剑不松手,阎王令的内力叫这钢铁作的剑软如绫罗,卑什伽奴剑还未出就被提到了自己的眼前。

  僵持一刻,柳催身边齐刷刷又见了十几个黑色人影,这些全是菩萨在公辩大会后用蚀神蛊操控出来的傀儡,在菩萨一声令下俱朝柳催蜂拥而去。

  “柳催!”叶听雪刚背着陶思尘从密道中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副血色纷然的景象。

  阎王令第五式解“鬼孽巡游”——鬼神妖孽降世时显露暴恶暴怒之相,杀活者,断生机,折灭人魂。

  叶听雪看见那人从腰间解下一条暗红长鞭,出手快得肉眼难以追及,只是一息就叫这天地变得同他身上一样血红。十几个傀儡被长鞭绞断脖颈,飞出去的头颅又被骇人鞭风打成粉碎血肉。黑色的血还未落地,柳催就飞身冲着卑什伽奴而去。

  “去剑庐。”柳催以秘法传音在叶听雪耳边念了一句,后者抬头便见暗处隐匿着的重重黑影,那些人都在菩萨的命令下显露而出,提刀执剑都对着柳催而去。

  叶听雪心知耽搁不得,陶思尘也在他耳边微弱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能听清,最后给柳催留下一句:“千万当心。”

  那人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专心去应付那一堆纠缠而上的傀儡。

  剑庐之内,菩萨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掌心一片模糊血肉,这是叶听雪那剑留下的。而五指的指尖均在缓慢地往外溢出血点,则意味着他捏造出来许多“肉身灵佛”彻底解去。

  菩萨将伤口紧紧攥住,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而下。他看向迷茫怔愣的陶忘真,温和地询问道:“陶先生怎么了?”

  陶忘真面前摆着散落着许多剑鞘,剑鞘里的机关图文已经被取出来了,只要将它们拼在匣子上就能打开这个匣子,可是陶忘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开这个匣子。

  这个匣子是他十几年前拼死从上阳带出来的,其中藏着的东西无论贵重与否,他都以为永远不会再有见世的机会了。

  当年阳捷春未能拦住叛军入宫,在盛元门被乱箭射死。霍郢举剑反目,站在了反臣谢辉身侧,并助其拔掉了承天府,在上阳皇城中进行血腥清剿。云蕤宾带着福阳公主和幼太子一路流亡到陂堰,叶棠衣没能救下他们,年幼的太子死在了陂堰。苏情君入宫行刺失败,被霍郢围杀后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陨落的不仅是承天府,更是整个大楚。这世间再也凑不齐五把配剑,这匣子也再没有打开的必要,因为里头藏着的东西早已是无用之物。

  “为什么会有五把剑?”陶忘真茫然问道,但没有人应他说话。

  陶忘真看向眼前的人,却发现菩萨不知为何变了脸色。一贯以来的温柔慈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无尽的冷漠和无情。他顺着菩萨的目光看过去,见是一个狼狈的年轻人推开门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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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老子《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