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56章 江山旷劫争154

  叶听雪双手握住那把断剑,咬牙往前压过去,逼着菩萨连退数步撞在墙上。但那人素来平静慈悲的面目只微微多了些惊讶,并不见丁点恐惧,哪怕叶听雪的剑刺穿他的手掌,直对他咽喉命门。

  “他想要什么……都不是由你来给的!”叶听雪直直盯着菩萨怒道,他开口时满嘴鲜血再难留住,涌出来染红整片衣襟。

  剑狠狠地刺了进去,斩下菩萨颈间垂落的一缕长发,却只是在那人的脖子上留了一道血痕。

  菩萨用另一只手拦住了叶听雪的剑,他垂眸看着叶听雪,轻声道:“先前的一把潇湘剑我弄丢了,让他折在了燕氏柔,如今这最后一把,我可不会再放过了。”

  他口中所说折在燕氏柔的那把潇湘剑,显然是叶棠衣。菩萨提及叶棠衣的死,不可避免地触怒叶听雪,怒火攻心,他又吐出了一口血,恨不能用剑将菩萨碎尸万段。

  菩萨想对叶听雪动用蚀神蛊,将他也变成卑什伽奴一样的傀儡,能为他肆意操控。

  相对于蚀神蛊来说,菩萨明显更倾向于歇心丹。同样都是蛊,蚀神蛊用在将死之人的身上,一旦放下就再无转机,人空留一副丑陋的躯壳,不能见白日天光。相比之下歇心丹就好上许多,人能留有神智,能做的事情也会更多。

  叶听雪早在软香馆里的时候就被喂食了歇心丹,就只差一味引药了。菩萨叹了口气,对那副浪费的引药感到有些惋惜。

  当初在黄羊城中,红衣鬼主柳催孤身一人前来与他相见。红衣鬼,这可是中原武林、大魏王朝中的一位风云人物。菩萨在中原游走至今,循的是劫道,为的是劫争。

  柳催所求相通,便不需要询问目的了,他也很乐意和柳催答成一些惠及双方的交易。

  他看得很分明,柳催身上有着最深重的杀劫。菩萨为兵劫而来,柳催则以身入局,同样也是为引发一场兵燹。

  “我给了他一副歇心丹的引药,大公子要不要来猜猜鬼主大人回敬了我什么?”菩萨拿掉了他的剑,示意卑什伽奴松手。

  方才叶听雪对菩萨下了杀手,一瞬之间,卑什伽奴就对着他后心狠出一掌。卑什伽奴的动作叶听雪并非毫无知觉,可他若要避开这下,必然破不了菩萨的跋折罗手,也难以触及菩萨命门。

  叶听雪生生承了这一下,并借着这一掌威能成功破了造化千千,但也只是破了造化千千。

  他跌在地上,因为心脉中保有长河落日的内力,卑什伽奴一掌未能震碎他的心口,让他还能留住一口气。但也只剩一口气了,叶听雪感觉自己行至末路,满心不甘。

  那人要从他身边离开,叶听雪艰难伸出手攥住了菩萨的衣摆,紧紧把人扯得停住。他垂着头,灵台已不甚清明,却又无法容忍自己彻底昏过去,便对菩萨道:“……他的东西,你也敢要?”

  柳催给菩萨什么东西……叶听雪心中将那人身形描摹出来,想到他的名字,叶听雪心中唯有酸涩一片,逢此绝路竟还是对他生不起恨。

  “他要给你什么?给你五把剑……给你一部《玄问天疏》,就为了换那副药?”叶听雪垂着头兀自闷闷发笑,血从额头流了下来,沿着鼻尖滴在了地上。

  话中带着不遮掩的嘲讽,说是这样说,但叶听雪也十分清楚这就是柳催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歇心丹的引药用心头血制成,血……柳催身上的血气似乎从来不减,但心头血叶听雪只记得一次。是柳催疯魔地用刀剜进自己的心口,要叶听雪仔细看看他的心真不真,看看恶鬼的心肠究竟是什么颜色?

  “那副药浪费了……他还要赔一个叶听雪在这里,你觉得他会吃这种闷亏?”叶听雪将菩萨的白袍攥出斑斑血印。

  菩萨俯身看向披头散发,无比狼狈的叶听雪,捋开他额前一络染血的发,温声道:“你的心,在为他而痛苦。”

  叶听雪面色苍白,心脉中真气乱窜,连带着他的内息也渐渐变得混乱,欲勉力压制却渐渐力不从心。尽管这样,叶听雪还在露出微笑,既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也像是对那人的手段抱有坚定的信心,信柳催绝不甘愿吃亏。

  “《玄问天疏》我自己取来便是,鬼主他的许诺给我的可是他自己。”

  那个人的躯壳蒙受至深至多的苦痛,菩萨看得见他的业障,也看得见他的杀劫,更看得见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衰亡之气。有那副痛苦躯壳的人,行之将死的人,他应允了菩萨渡其成佛的要求。

  叶听雪又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回应:“这就被他骗了?他分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叶听雪呼了一口浊气,肺腑依旧剧痛,喉间控制不住地上涌血气,他又吐了一口血。

  现在奄奄一息,重伤濒死的是叶听雪。

  “我也不会让你死。”菩萨用慈悲的目光看着叶听雪,似是为他的痛苦而惋惜,又叹道:“你的魂魄受迷执魔障,肉身受无常苦痛,不要怕,我渡你出苦海。”

  “怕……”叶听雪一把抓住眼前那只手,捏得菩萨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菩萨仍垂眸看着他,并不介意他如今故作坚强的挣扎。

  “我渡你成神,便可免却人间一切惊惶忧惧。”菩萨温声道,并将手附在叶听雪的头顶。叶听雪眼前昏昏沉沉,“醍醐灌顶”的内力果真从顶上倾灌而下,转眼间流彻他浑身经脉。

  不见色、不闻声、不言语、不觉味、不能动,叶听雪被这内力夺去五感,魂魄重新坠入迷惘之中。他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菩萨看着眼前这人惨相,怀着悲悯为他念诵了一句袒菩教的经文。

  当相思再次从自己嘴里爬出去的时候,陶思尘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看着身下一片琉璃砖发呆,缥碧颜色,发散浅淡又模糊的明光。这是美丽的东西,很符合陶忘真的审美,但他却嗤之以鼻。

  陶思尘闭上眼睛,铁手在琉璃砖上一按。华美的东西总是容易消散,琉璃脆弱,只消一下这处天窗便整个粉碎了。他攀在地上将身体渐渐往那处靠过去,陶思尘胸前肋骨断了两根,这些动作痛得他近乎昏厥。

  顺着缺口往下能看见底下躺着一个无声无息的人。他本穿着素色衣衫,但染了一路的风雪尘灰,如今又添了许多血迹,颜色斑驳,尽显狼狈姿态。

  “他是不是死在下面了?”陶思尘忍不住喃喃自语。把相思从自己的领口塞了进去,陶思尘右眼直跳,感觉自己如果滚下去,那断的就不止胸前两根骨头了。

  踌躇的片刻,相思又从陶思尘领口里爬出来贴在脖颈上,他便只能又把这个小东西塞到了怀中。陶思尘心说伤就伤了,等拿到了书这点小伤还能算什么呢?便以肉臂护住自己的肺腑,再用铁手守在外头,将心一横,整个人蜷着从楼上摔了下去。

  陶思尘摔得头昏眼花,后心剧烈一震,张嘴吐血不止。

  他的命数和蛇牵扯在一块,身躯也跟蛇一样,较常人来说柔弱许多。这一摔使他飞去三魂,堪堪留住七魄,人命也仅剩半条。眼前重若灌铅,陶思尘昏蒙蒙又要睡过去,相思适时从他领口爬出去。

  黑色的蛇先在陶思尘脸上一转,而后渐渐离开了他的身体,往旁边那个生死不知的人爬了过去。

  相思弃他而去,让陶思尘瞬间把三魂七魄都拼好了,找回清明的神思,他有气无力地呼唤说:“人死没死?”

  昏死过去的人无法回答他,相思是蛇不是鹩哥,也没办法学人说话,这里没有人能回答陶思尘的问题。

  相思很快爬了回来,陶思尘对上了它的眼睛,有些嫌弃地偏开头说:“只去一会儿就沾上这么重的味道,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罂粟的味道很恶心。”

  陶思尘静默片刻,以《玄问天疏》为信念劝了自己一番,才任命地朝叶听雪爬了过去。叶听雪身上有浓重的阿芙蓉香气,他嫌恶地皱起眉头,手上不知轻重地把叶听雪的脸给抬了起来。

  叶听雪满脸都沾染了血迹,上边的血迹干透成了一片红痕,嘴边的血迹倒是新鲜许多,也不知昏过去了多久。他内伤极重,浑身冰冷只余心脉处留了点温热气。陶思尘在他脸上拍了拍,冷冷说道:“你得晚点死,还要去帮我拿书。”

  说罢,陶思尘又想起那个袒菩教的歹人,难免恨得牙痒。现在五把剑都丢了,那些人不知所踪,想必也是为《玄问天疏》而去。

  他推了推叶听雪,这人仍是全无动静,连气息都变得极为浅淡。

  陶思尘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当即明白了这不全是因为他内伤严重,也有阿芙蓉的缘故。这里香气浓郁得近乎令人作呕,人在其间待得久了容易将它忽视过去。

  阿芙蓉极易叫人生瘾,也会使人迷幻恍惚,叶听雪先前吃了他一点血没犯药瘾,但神魂被困在了幻梦之中。

  “要不是为了这书,我才不管你的死活。”陶思尘铁手在地上狠狠一砸,以示怒火。

  腕上的伤口才愈合不久又被他用牙生生咬开。伤口一片模糊,陶思尘把流血不止的手腕放到叶听雪唇上。相思也闻到了血气,从他怀中探头出来,却不向伤口而去。

  它往陶思尘脸上爬,又想钻进他嘴里攫取生息。

  阿芙蓉这物害人不浅,却并非全无益处,至少在现在这刻是有用的。香气麻痹了陶思尘的感知,让他浑身的痛苦都消减了几分。

  叶听雪感觉自己喉间涌进来一股血气,这感觉万分怪异,血从来都是从喉中流出去的,怎么会倒灌进来?血气让他呛咳不止,张嘴仍无法摆脱这股诡异的血腥。叶听雪倏地睁开眼睛,就见一只手卡住他的嘴,他在喝那只手上流出来的血。

  睁眼的动作轻微,陶思尘并未发觉。叶听雪受的阿芙蓉太重,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要在那个人的嘴里流干净了。就在他头脑晕眩,神志消沉之时,缠在颈上的相思忽然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相思对危险有天然的警醒,这是它给予陶思尘的预兆。可惜后者因失血脱力,反应也变得万分迟钝。

  这层楼阁的门窗都被菩萨用机关封死,只从顶上有光泄入。人被困在其中难以出逃,但有人从外头强行打破封死的门窗。破损的窗子砸在地上惊起一声巨响,惊起纷纷木屑。

  叶听雪身负重伤无法动作,而陶思尘在觑见真正天光的那瞬下意识想要退开,可那人实在太快了。快到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被那人一脚踹飞出去,整个人砸进零落的几案屏风中,昏死过去再无声息。

  叶听雪根本来不及抓住陶思尘,外头冲进来那人几乎在一瞬间就到了自己身边,他还什么都未能看清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叶听雪被勒得几乎窒息,喉间血气上泛,点点从嘴角留了出去。当他真正意识出来人是谁后,叶听雪心中的惊骇都还未平息。

  “阿雪……”柳催埋头在他颈侧,温热的呼吸中,他感觉那个人狠狠咬住自己肩胛。这点痛和他一身重伤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因此叶听雪只觉得痒,然后才是难过。

  柳催在叶听雪身上放了引路香,这香气染上了主人的血后,会变成了一种极其危险又苦涩的味道。他寻到鹤近山主人的小楼时,发现这里早已被机关紧紧封锁住,根本无法从外进入。

  引路香放在人身上,靠活人的热气催发,柳催察觉到这香气渐渐变得微弱,他便再也等不住了,强行摧毁了此间封锁的窗台。

  柳催的拥抱让叶听雪本就负伤的身体更加难熬,险些被勒得昏死过去。心脉、腑脏、四肢百骸的痛苦又让人在此刻万分清醒,强行提息运功,他才生出些许力气,叶听雪轻轻地抱住了他,又在他身上拍了拍。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说话艰难,声音十分微弱沙哑,也不知道柳催能不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