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46章 浮世梦中身144

  柳催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叶听雪,他胸前被血染红了好大一块,像朵吃人血肉生出来的花。

  叶听雪看着这他这副尊容,不明白这只恶鬼此刻都在想些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里又生起来厌倦和寥落,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要去死。

  一点也不想再怜惜他,可心似乎牵系在这个人的身上,做不到真的将他弃之不顾。叶听雪深吸一口气,柳催一看就知道叶听雪在想些什么,忽然说:“阿雪有一副天底下最软的心肠。”

  “那这副好心肠还不是被你这恶鬼作践?”叶听雪气极反笑,正想说要剖开他的心肠看看,但转瞬想起来这疯掉的恶鬼是真会拿刀戳进自己心口,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个真疯,偏偏自己还拿他毫无办法,叶听雪只消想想心中就窝火。

  “阿雪。”柳催叫他回魂,那人果真慢慢走到自己身边。柳催抬眼看着他,眼里除去疯狂还有深重的情意。叶听雪低垂眼睛,伸手将柳催鬓边一络散发挑去耳后,动作极轻,温柔得让柳催以为这是调情。

  但手上温柔的叶听雪说话却不是同样的温柔:“还在对我用阎王令?”

  怨女唱魂,叶听雪先前破了这幻术,也早有了警惕。可这样的声音落在耳中依旧会令人心神恍惚,徒生痛苦。

  柳催毫无所觉,环住他的腰又将脑袋埋在叶听雪肚子上,也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叶听雪后退一步,但那双手还紧紧抱着他,并不松开分毫。

  这样的亲昵变得很诡异,柳催毫不掩饰袒露自己的脆弱和累累伤痕,让叶听雪没办法不怜惜他。像进入了一个怪圈,这个疯子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又让叶听雪心痛如死。

  他们是情人,有过无数的亲昵,直到柳催越来越来疯,他也越来越为此感到痛苦和煎熬。

  “为什么把刀子刺进去,完全不觉得痛是吗?”叶听雪将手搭在他后颈,手指轻轻勾着柳催的头发,强忍耐了一番才没出手打晕他。

  “特别痛,但痛才是真的。阿雪,我总感觉你要离我而去了,是不是?”柳催闭着眼,男子的体态并不怎么温软,他也不知道要从叶听雪怀中汲取些什么,只是抱着就不愿意松开。

  “那朵牡丹,是楼上飞花……阿雪在等苏梦浮来救你吗?她救不了的,她已经去漠北了。”

  叶听雪按着他后颈的手忽然一重,但很快又轻轻移开了。漠北,苏梦浮去漠北只能是为了边疆的祸事,是狄族还是岭南王?叶听雪心思电转,也明白他们在相互试探,情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令人发笑。

  指上勾着柳催的一络发,扯一下就缠得更紧,成了难解的情丝。

  叶听雪道:“是你一直在消耗我的耐性,要将我逼疯,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

  他愿不愿?这个问题的答案柳催心知肚明:“阿雪要救很多人,可我要会杀很多人,你不愿见的。你的道义和坚守,我动摇不了,我的设计和布局也不能被阿雪破坏,就相互折磨吧,留在我身边。”

  “你的筹谋,你这么多筹谋就是为了杀谢怀,为了当皇帝?”叶听雪两手抱住柳催的脑袋,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可这一看又叫叶听雪心中发痛,酸楚难言。柳催脸上满是水痕,原来他一直在无声地落泪。

  叶听雪莫名感到窒息,下意识为柳催抹掉了眼泪。泪擦拭不尽,烫在叶听雪手心中,让他分不清这人是真的悲伤还是又做出一副可怜相来骗他。

  他紧紧看着柳催的眼睛,想从那双眼里看出些什么。瞳中一片墨色,柳催虽是自惭却也未移开眼睛,但眼底那些卑劣不堪全都没被叶听雪看见。叶听雪只从其中看见了自己,一个被疯子折磨到失神又苍白的自己。

  叶听雪收敛了温柔面色,仍深深地看着他说:“看你寻死觅活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当皇帝的样子。不过什么样的人都能当皇帝,谢辉那样的短命鬼,谢怀那样的疯子,都当上了皇帝,长宁……”

  柳催又将头埋了回去,闷声道:“我就不能什么都不为?皇帝,谁稀罕去当皇帝。”

  他忽然松开抓在叶听雪身上的那双手,躺回到床上自己寻了个地方去发疯,倒不再去管叶听雪的动作了。似是累极又倦极,叶听雪模糊听到他轻声叫唤了两遍“阿雪”,就再也不说话,和衣睡了过去。

  心口的伤不再往外出血,叶听雪看着那红红的一片仍觉得两眼发痛。这疯子……他叹了口气不知还能骂他什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就推门出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外头天色不怎么晴朗,叶听雪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估摸现在应该到了下午。院子里看着没人,他闭眼感受了一下四周的动静,暗处藏了四五个。他也无所谓,坦然往前院走去。

  裴少疾就在前厅,他坐在炉子边已经烤的浑身汗涔涔,但骨子里还是一直往外窜出寒气。身体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寒噤蛊今早被突发的共鸣刺激了一下,让他这一整天都不得安生。

  他忽然攥紧拳头,片刻后又如遭惊恐一般地松开手指。

  所以叶听雪过来时就见了这副怪景象,裴少疾像丢了半条命似的坐在地上。手上的护腕解开了,平素层层缠在手上的绑带全部丢在地上,他露出来畸形的双手,一只手上多生有第六指,另一只手的小指却可怜地少了半截。

  他一早就感觉到外边动静,知道是有人来了,步子极轻,只当是他那个死鬼师兄,乍然见到是叶听雪还感觉有些意外。裴少疾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叶听雪,柳催怎么舍得把人给放出来了?分明除了他自己别人平日里都不能轻易往后院里去。

  “你是把他给杀了?还是给他打晕了?”裴少疾用长袖把自己双手给掩住了,说话语气隐隐带着一丝亢奋。

  见叶听雪是平静脸色,显得他的猜想有些不可理喻。裴少疾失了兴味,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睡着了。”叶听雪皱着眉说,他是过来找伤药的,暗处的鬼影不理会他,他便自己往前厅这边过来。

  裴少疾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便用狎昵的语气和他说话:“不愧是鬼主夫人,驯夫有方,师兄这样的恶鬼也能好好将他管在床上……”

  他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下,叶听雪用揉碎的一粒纸团打了过去,可算让裴少疾那张不积德的嘴停住了那些混账话。裴少疾把那张纸团捏在手心里,歪着头看他说:“所以你跑出来有什么事?师兄可不是个善茬,被他知道你来找我,裴少疾还有命在吗?”

  “来找金疮药跟还血散,你家鬼主大人是个不要命的疯子,疯起来敢用刀子往自己身上扎。”

  “疯子。”裴少疾嗤笑一声,额头上渐渐浮起一道青筋,“我哪能不知道他是疯子,找死还要来祸害我。”

  裴少疾果真起身去帮他找伤药,只是起身时连连对叶听雪摆手说:“你家的你家的,我家可不敢有,不对,我没有家。”

  他一边翻箱倒柜地寻药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柳催心口那伤分明早上处理过了,怎地往叶听雪房里去一遭又裂开了?余光看向静坐在一旁的叶听雪,裴少疾啧啧称奇,难怪能把人降服住,手段可真够烈的。

  端坐一旁的叶听雪看着地上散乱的布条出神,倒是不知道自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能被裴少疾编排成这样。

  他在想怎么柳催早上收拾过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当时他们为了那碗药交过手,叶听雪终归是难对他下重手。柳催也不是个纸糊的人,哪里会一碰就伤裂出血?叶听雪回忆起方才,将思绪放在了那碗被打翻的药上。

  那是什么药?为什么让他感觉怪异又不详?

  “柳催平日是自己煎药的?”叶听雪随口向裴少疾去问。

  那厢的裴少疾拣出来零碎几副药,并几口白瓷小瓶儿,拿着这一干物什往叶听雪身边过去。听清他问的是什么,裴少疾忽然笑了一下,随手丢过去一包药粉在地上。

  柳催身上的伤他自己不在乎,凡挨了刀劈剑砍,能忍便忍了,不能忍的也会有伏东玄这些人为他去操心。他不会为自己煎药,却会为叶听雪去煎药。裴少疾听阿难说过,这似乎是柳催在渠阳的时候养出来的习惯。

  “和你有关的事他都不假他人之手,说不定是怕我们这些毛手毛脚的放错了剂量,重了轻了都不好。给你吃的安神散药性很重,寻常人吃了蒙头能睡三五天。”裴少疾目光看着地上那剂药说,而后又耸耸肩再补了一句,“但对被阎王令折磨的鬼早就不管用了,很多药都不管用。”

  话里话外都在提点着叶听雪,裴少疾见他拿了药就起身往回走,抱臂看着他的身影不说话。

  叶听雪本来已经走了门外,不知是忽然又想到些什么,脚步停顿了下来回头问:“被阎王令折磨日夜都不能安寝,换常人早就疯了,你是怎么忍得下来?歇息时会作噩梦吗?”

  也就是叶听雪能问出这种话了,裴少疾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问他会不会做噩梦,很新奇,于是也有闲心跟他胡扯。

  “什么忍不忍的,这条命虽然烂了,但我还想留住。我只想生计不想其他,愁的只有要命事。”

  那柳催为什么会一直做噩梦?有时半夜里睁开眼睛,叶听雪总能见到一张极度苍白又极度痛苦的脸面,干睁着眼望他,因为闭上眼魂魄就会经历无数的痛苦。

  没有情,自然就不需要受罪,裴少疾低头看着自己畸形的手指,漠然将袖子往下扯了扯。

  见叶听雪还杵在原地,心中莫名生起不满。他无数次提点过叶听雪,柳催这人不值得信也不值得怜,只是囿于身份他不能明说。到今天这个样子,叶听雪分明也清楚知道了柳催背后藏住的那些,为什么还愿意站在柳催身边,还愿意去怜惜他?

  裴少疾想不明白,只觉得叶听雪蠢得无可救药,似是忍无可忍地对他说:“用过最烈的药,掺进最烈的酒里一口灌下去,昏了,醉了,说不定就能睡过去了。”裴少疾看着叶听雪怀里那些零碎,长长呼了一口气,“不过这么个法子,也就只管用过几回。”

  “多谢。”叶听雪轻声说了一句,这回他终于不再停留。

  裴少疾也折回到炉子边上,用来缠住手掌的布条还散在地上,歪七扭八的像个蛇形。他把那些脏布捡起来揉成一团丢进了炉子里,连带着还有方才叶听雪丢给他的一张小小的纸团。

  这是张红色的纸,展开来也不过指头大小。也不知道叶听雪是从那里捡来的东西,像是年节用来庆贺的彩纸,飘在空中落进火里,又像是一朵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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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这段时间以来努力日更,是想着能尽快写完然后完结的,但是我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好像都变得越来越差了,我觉得需要休息一下,这几天先不写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