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39章 恶鬼39

  “雨越来越大了。”闻人高月撑着伞,自言自语道。

  他抱着双臂,半张脸被火燎过已非完好,皮肉皱起,呈现一种浅淡的粉紫色。另外那半张脸长得十分标志,有着灵鹿似的圆眼睛,但看着并不纯真,反倒透出一种阴险邪恶的感觉。

  蝎指鬼主闻人高月孤身一人来到狴犴台。

  一刻钟前,他在碧窗楼和尸清寒分别,尸清寒说不能在等了。等什么呢?闻人高月慢悠悠地走在赤红一片的石阶上。

  是等那毒药发作起来,还是等贺镜安过来一起动手,闻人高月觉得这都是不是尸清寒想的意思。那个老女人等不及的,是她要红衣死。

  “和猜命跟尸清寒比起来,我跟红衣关系并不算差。他在狴犴台把仇之命那个老鬼杀掉的时候,我还跟他打过招呼的。”闻人高月继续说,“那为什么要杀他,他又为什么要杀我?”

  他脚边咕噜噜滚下来一个人头,闻人高月忽然不走了,回过头看着一片狼藉的群山。血腥味太浓重,这是死人岭里最常有的味道。

  闻人高月摇摇头:“是我答应尸清寒了,她说找到药能让我清醒一点,唉,为什么我每天能看见那么多个我呢?”

  一抹红影站在狴犴台上面,闻人高月眼睛里撞进那抹颜色,那张一半天真一半恐怖的脸变幻了无数种表情,最后纠结成一张兴奋的恐怖鬼脸。

  红衣竟然真的来了,他有些激动,他以为红衣不来了。

  柳催手里拿着他惯用的长鞭,有些倦怠地看着底下的景色,这么的无聊,这么的令人厌烦。

  “截断了从山中往外的七条山路,安置在代煌坡的茶农被一把火烧得连尸骨也不剩了,你们说要见我,我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柳催那鞭子一抽,那道暗红的鞭影掠过,发出裂空的声响。闻人高月脚边的青石台阶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笑嘻嘻地回应柳催:“你这鬼还有善心关注这些?猜命去之前说活人的阳气太重,让他手痒,拿了把铅刀就冲出去了。诶呀呀,你把活人放到死人岭,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柳催冷冷一笑,语带嘲讽:“你还真把自己当恶鬼了。”

  闻人高月忽然感觉有些头晕,于是晃了晃脑袋。他神情倏地一换,好像瞬间变了个人。他学着柳催的语气说:“你还真把自己当活人了。”

  他险险避开柳催甩过来的鞭子,手上的伞被打得粉碎,不堪作用。闻人高月用商量的语气和柳催说:“别这么急躁,那两位还没来呢,你就对我动手。”

  这话说得十分厚颜无耻,死人岭的鬼从来不讲道义,柳催也懒得听他的话。出手尽是杀招。闻人高月伸出手,五指都装着黑铁打的蝎刺,这些蝎刺泛出幽幽青光,上头淬了剧毒。

  “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闻人高月躲着他的杀招,四处乱跳,一边逃一边冲着柳催尖声大叫。

  他说疼,实则那鞭子挨到他身上也全不在意,哪怕他皮开肉绽,连骨头也要裂开,他也不觉得疼。

  闻人高月心里数着数,快了,快了,红衣这么急,肯定要发疯了。他想到这里,没忍住肆意大笑。

  就岔了一气的功夫,柳催那鞭子再毫不留情地劈了了下来,蝎指钳着那道染血的鞭子,否则他的手臂都要被这一下给绞断了。

  “别这么急,你那情人肯定乖乖在你床上等你,我们的厮杀,慢,慢,来。”闻人高月瞳孔晃了晃,最后才重新聚焦在柳催身上。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上横生一股大力,鞭子在手上绕了几圈,两脚在地上狠狠一踏,竟将柳催从狴犴台上拉了下来。

  柳催借着那力道疾速跃向闻人高月,就是那他交手的片刻,远处的山峰惊起巨响,随即在雨中崩毁倒塌。那是狭山关的方向,柳催看着那片惨淡的天地,心里陡然生出无名恨意。

  而与狴犴台遥遥相隔的狭山关,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叶听雪既要躲避滚下来的山石,还要提防贺镜安暗中出手伤人,于是这段路走得十分波折且艰难。他跟贺镜安交手时受了伤,外伤不足为惧,内伤倒有些严重,走动时会经常从嘴里尝到血味。

  叶听雪脚步蹒跚,走了很久终于把贺镜安甩开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立即有有了新的烦恼——狭山关毁了,他该如何去找那座百千塔呢?

  贺镜安既然违背三人之间的约定,凭尸清寒那两人,对上柳催会产生极大的变数。他们并不一定能杀死柳催,那么炸毁死人岭的第二计划,在此时就作为了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尸清寒是个疯子,叶听雪不打算拿自己的命和她一起赌。如果不能把火药的危机解除,他也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他不敢耽搁,只是倒塌的山体让那座百千塔更加无迹可寻。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叶听雪忽然听到细微的哨子声响,刚刚山体塌陷的时候他也听到这样的声音。

  乱石交错,山路泥泞,这一声哨子诡异地响起实在令人难以放心。叶听雪心中警惕,握着风楼无声无息地躲在一棵断树背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声音很轻,听起来只有一人,且不像是贺镜安的人。

  叶听雪心中揣测,那人越走越近,他提剑警戒,只等合适的时机能出手制服他。那人好像感觉到了杀意,站在原地不动了,叶听雪也不动,等了半晌才听见那人叫他的名字。

  “叶听雪。”是蝴蝶的声音。

  蝴蝶满身脏污,衣服沾着血迹和泥水,头发也是散乱的,像蓬头垢面的乞丐。

  原本精致的蝴蝶风筝已经不见了,她一手拄着树枝做的拐杖,另一手拿着小刀。她有些虚弱,呼吸声十分浑浊,显然是内息不稳。

  叶听雪仍然不动,头脑已经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停在原地,好像感应到什么,顺着叶听雪的方向走过来几步。

  “别耽搁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们用的引路香都是一样的。”她咳了咳,染了满袖子的血,衬得她更加虚弱和苍白枯槁。

  叶听雪心上一惊,他忘记了引路香的事情。换洗的衣物都是朱颜那些人备的,如果上了引路香,柳催他们迟早会找过来。

  “你们?”叶听雪沉得住气,捕捉到蝴蝶话里的关键,她还和柳催那边的谁有关系,还能掌握引路香的用法。

  蝴蝶对此避而不谈,只道:“毁山的是我,拖不了太久,一会儿那些人就该反应过来。我现在带你去百千塔,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她带着叶听雪换了一个方向:“贺镜安说话并不算数,其实他对尸清寒也讨厌得很。如果他们杀不了红衣,那你的命让红衣发疯,同样能让阎王令反噬他。”

  “这计划太简陋了,我不认为他真的会上当。”叶听雪道。

  蝴蝶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所以尸清寒不过是蠢货一个,没了那些下作的手段,她又凭什么当得上这个鬼主。”

  他们走在一处狭道上,叶听雪看着周边山石变幻,恍惚进入一个迷阵。他立即便反应过来,原来这座百千塔藏在乱象阵里头,难怪他在外边转了又转还是找不到这地方。

  蝴蝶提前来过这里,她对机关并不是很熟练,找到叠成铁盒的百千塔后也不知道怎么进去,只好来找叶听雪。

  “红衣对山中机关十分上心,自从玄机老人在谷中失踪以后,尸清寒这些鬼对山中机关密道的掌控就越发虚弱了。红衣越是紧张的东西,尸清寒就越想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不止一次地探查这些地方。”蝴蝶跟在叶听雪身后,她脑子很乱很乱,唯有不断开口说话才能保持自己的清醒。

  柳催太有手段,尸清寒其实并没查出来什么东西来,蝴蝶对这地方也知之甚少。查出来的消息很有限,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在柳催离开死人岭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势力在山中式微,也就是趁着这时候尸清寒几乎把死人岭翻了个底朝天。

  她怀疑柳催借着百千塔连接的地下密宫在藏着什么东西。

  “难道是火药?”叶听雪立即联想到了。

  蝴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除这处外,还有其他几处地方查到的都是火药硝石,所以她推测地宫地下埋着的是火药。”

  足以炸毁整个死人岭的火药被埋藏在地下,尸清寒认为这些火药是柳催威胁他们的筹码,所以决定先发制人,动这火药毁了柳催和死人岭。

  但叶听雪越想越觉得不对,柳催能搞到这么大批量的火药,手段不凡。他在利用死人岭这个地方,又怎么会选择掀翻自己的棋盘呢?

  “百千塔地下机关密道,你们能查到,就不怕他留有后手吗”叶听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总觉得不对,尸清寒这计划越想越是漏洞百出。

  蝴蝶浑身都裹在浓重的疲倦里,叶听雪察觉她气息渐弱,立即朝她输出一股真气。

  潇湘剑法的真气和水一样平和澄澈。蝴蝶扶着墙,抬眼看着叶听雪笑了笑说:“你对谁都这么温柔,难怪会被红衣骗进来。”

  叶听雪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柳催骗他其实也说不上,只是他那时候没有能力反抗柳催罢了。

  如水一样的真气也没能让蝴蝶轻松一些。叶听雪瞬间皱眉,这并不是内伤。

  “是蛊毒,尸清寒给碧窗楼里每个人都种了蛊,我这副容貌也是拜这蛊毒所赐,暂时还死不了。”蝴蝶语气轻松,身体承受这样的痛苦于她而言已是稀疏平常。

  她借着叶听雪的力道稳住身形,继续说:“红衣的后手吗?尸清寒觉得只要红衣死得够快,他的算计都不足为据。为了支开守在地宫里的这些人,她和猜命设计把山道和迁进来的那些人都毁了杀了不少。红衣筹谋十年,才把死人岭变成这样子……很难评价他这些火药是用来保人还是杀人的。”

  叶听雪沉默地看着她,心底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苍白感。他已经摸索到了百千塔的机关,齿轮转动,锁扣打开,那密不透风的铁皮盒子顿时展开通往地下迷宫的道路。

  蝴蝶那张枯瘦的脸上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她的眼睛有些衰败,却还能看见灼灼明光。她站定不动,显然是不打算下去。

  “从这里去找那机关的枢纽,把地下密道全部锁住,尸清寒的人就碰不到那些火药。前路凶险,务必小心。”蝴蝶声音微弱,坦然无畏地对上叶听雪审视的眼神。

  她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血,朝叶听雪笑了笑:“信我吧,我从没忘过我是人。”

  叶听雪深吸一口,蝴蝶真要害死他,何至于绕这么大的弯子。这气氛太沉重,让他那颗本就脆弱的心脏更加难过了些,叶听雪只好宽慰自己,没事没事,他就爱蹚浑水。

  他对蝴蝶说了声“珍重”,便纵身跳进那深不见底的暗道里。

  叶听雪去得很快,转眼间人影便不见了。蝴蝶在这洞边矗立良久,任大雨将她淋得透彻,她才反应过来还有许多事情在等她。但身体不堪重负,好像步步都走在刀刃之上,走动很是困难。

  此生已是苦难身,歧路独行艰且险。再忍忍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