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0章 软香10

  一滴雨落了下来,砸到叶听雪的刀面上,长刀横过,将这滴雨破开。卑什伽奴的剑快若流风,叶听雪还看不清那一剑的落点,那刀的手就被一股浑厚的内力震了过来。刀剑相交,却是叶听雪落了下风。稍有破绽,这剑就如银蛇一样狂舞过来。

  叶听雪被对方的剑打伤了手,小臂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跟他说过:“潇湘剑是世间最潇洒快意的剑,这是一套从古曲《潇湘》中悟出来的剑法,和水一样无形,只求意在神在。神意合一,兴许还能见到潇湘神女。”

  他没见到过潇湘神女。以前潇湘剑他是从不敢放下,可他现在拿起来,心里总抱有愧疚。叶听雪心神不宁,那场酝酿已久的雨落了下来,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洞庭的烟雨。

  这一刀比细雨还要缠绵,银刃流转,扫过卑什伽奴的咽喉。那人以一种常人难及的姿态将头一转,刀锋离命脉只差半寸,卑什伽奴三指捏住了那把刀。叶听雪压着刀上前,另一手推着刀柄,将刀嵌进了卑什伽奴的肩胛。

  “哬——”那人喉咙里发出怪声,但他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皮肉是一种诡异的触感,十分坚硬,刀刺进去后连血液也没有流出来。

  叶听雪骤然一惊,瞳孔映进来一只黑漆漆的手。卑什伽奴捉隙而来,五指并拢,以手为刃,直直朝他面上袭来。

  他偏过头,那只手堪堪擦着他下颌过去。一击未成,五指又化成爪,想要捏碎他的脖颈。叶听雪脚步一变,往右倾身,那柄刀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大力,截成两段。卑什伽奴空了手,又提着他那剑刺了过去。失了兵器的叶听雪没办法和他硬碰硬,只能步步退让。

  这人实在是太强了,剑招精妙,丝毫不输潇湘剑法。

  卑什伽奴手不留情,每一剑都充斥着磅礴的杀机。叶听雪被一剑打飞出去,跌在雨水里,他剧烈地咳出几口血,经脉中纠缠着的两股内力此时也失去了平衡在体内激斗,肺腑生疼,生气好像一点点在流出去。

  叶听雪努力想要站起来,卑什伽奴脚下一动,将断掉的刀刃朝他踢飞过去,断刃打在他小腿上。叶听雪腿上剧痛,站也站不稳,膝盖砸到地上,溅起一片泥水。血液直流,生生染红了他身边的雨水。

  “哬——”卑什伽奴收了剑,这柄无双的剑上多了一道丑陋的划痕。卑什伽奴自己也受了伤,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动作显得迟缓了一些。

  他的头朝着叶听雪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剑已经收了,他不想再杀这个人,因为凭他的本能地可以感觉到,这个人是他所要找的那个人。

  卑什伽奴把叶听雪扛了起来,他点了这人几处大穴,现在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肩头。鹰哨响起,卑什伽奴忽然抬起头,两只苍鹰循着那哨声飞了过去,他往那片阁楼废墟里冷冷看了一眼才离开。

  竹玉蜷缩在那片废墟里,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那个人把絮雪带走了,他想,太可怕了,他救不下来。竹玉眼睁睁见那人消失在大雨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脸上潮湿,他伸手狠狠抹了一把,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水。

  大雨落在渠阳河上,华丽的画舫飘在迷蒙的烟雨里,像一艘行在云中的宝船。

  柳催在这船上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和他对坐的是一个白衣人,他穿着黑色的斗篷,上边也是一顶黑色的大帽。他们两个端坐着听了半个时辰的曲子。

  外头下了大雨,河水微微涨起,柳催心里烦躁,面上却不动声色。白衣人把茶杯放下,抬手叫停了那些乐工。他说:“不听这些了,换首曲子,《潇湘》你们会不会弹。”

  乐工们赶紧点头,重新开始给他弹《潇湘》。

  “菩萨,卑什伽奴回来了。”一个黑帽人进来禀报说。

  菩萨抬起头,他是副和善的面孔,眼里含笑,眉目总带着一股慈悲和温柔。柳催却不会真把他当做好人,这个人很危险,比死人岭里面鬼还要危险。

  “外头雨大,叫他和客人一起进来避雨吧。”他说着,重新给柳催斟了一杯茶,“柳先生。”

  柳催没喝那杯茶,他看见卑什伽奴进来了,肩上带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头发散乱,遮住了面孔,垂着头生死不知。柳催看着没由来感到心慌,他捏着那只小茶杯,不动声色地看向菩萨。

  菩萨语气有些兴奋,他眼睛明亮真挚,那眼神看得柳催皮肉发麻。

  菩萨说:“怎么这么巧,才让人演了《潇湘》,潇水山庄的客人就来了。自十年前衢山剑宗一别,我就再也没见过潇水山庄的人了。”他先是惊喜,转而语气有些落寞。

  叶听雪被解开穴道,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卑什伽奴把他从肩上放了下来,叶听雪却站不住,腿一弯,单膝跪在地上。他急促抽了一口冷气,血液和雨水糊在眼睛上,让他看不见前边有什么。

  柳催忽然道:“潇湘剑?潇湘剑不是已经折了吗?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潇湘剑。”

  菩萨托着脑袋:“鬼主大人这就有所不知的了。这不是叶庄主,这应该是少庄主吧,名字叫做叶听雪。我记得他,问剑大会上凌霜飞雪,惊艳非常,丝毫不逊叶庄主当年。”

  叶听雪两耳嗡鸣,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他再怎么努力也分辨不出来,只是觉得其中有一个声音十分熟悉。他不敢动,当然,他也动不了。经脉重新淤堵住,他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又沦落到那副任人宰割的境地。

  “真可怜。”柳催忽然起身,缓缓走到了叶听雪面前。那人垂头跪着,看不出神色,柳催想象到那张清冷美丽的脸应该是一种极端痛苦的神色。他弯腰捋开叶听雪散乱的湿发,捏着下巴使这人仰起头来。

  叶听雪闭着眼,面色苍白,整张脸只有眉心那点红痣才算有颜色,他的气息已经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柳催仔细端量着,见他嘴唇微颤,似乎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听不分明。柳催凑近了一些,才隐约听到他说:“柳催……柳催……”

  柳催直起身,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他说:“我倒是没见过少庄主,觉得他面善,倒有些像我的那位……那位不怎么听话的小情人。”

  “鬼主大人幽居山岭中,没见过也属正常,这世上的缘分本就妙不可言,从前见不到,如今却遇见了。”菩萨淡淡地看着叶听雪,手指轻动,不知道在算些什么。

  叶听雪咳出一口血,手上忽然有了一丝力气。他忽然伸手拽住了柳催的衣摆,柳催被动往他靠近一些。“嗯?”柳催眉头微挑,伸手捏住了叶听雪刺过来的手腕。手指轻动,柳催力道便大了一些,叶听雪痛苦地喊了一声,他的手指松开,原本握着的一只短箭掉到了地上。

  柳催把叶听雪最后这一点气力耗尽了,那人死死看着他,露出那种绝望又不甘的神色。

  “本座其实……”柳催忽然道,“挺不爱喝茶的。”

  他忽然将叶听雪从地上拉了起来,抱在怀里。房中人见他有这样的异动,暗处藏着的黑帽人齐刷刷站了出来,并亮出手中刀兵。卑什伽奴远远站在门口处,离中间几人有些远,菩萨没有给他指令,他便站定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尊死寂的雕像。

  原本弹奏《潇湘》的那位琴师,琴弦忽然“铮”地一声断了,其他乐师同样惶恐,那首《潇湘》最后变成了一个音调奇怪的曲子。

  柳催看着菩萨,那人还好好坐着,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温柔:“那是我招待不周。”

  他无意再和这人多费什么口舌,他跟着卑什伽奴一直行到此处,见到是一艘画舫。菩萨就站在画舫上朝他传音,邀请他登船饮茶。

  这位袒菩教的教主和他想象中的不完全一样,他很诡异,也很危险。柳催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也没有什么不上船的理由,他想去看看这些人有什么动静。

  画舫好像就只是条普通的画舫,柳催没有见到阿芙蓉,如果不是菩萨身边跟着的袒菩教黑帽人和卑什伽奴,他看起来好像就是一个来这里寻欢的客人。

  叶听雪一条腿受了伤,不能受力,只好倒在柳催身上,这人也稳稳扶着他,给他依靠。叶听雪原本不知道那人是谁,当他靠在柳催怀里时,柳催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道这么的,叶听雪那颗悬着的心忽然慢悠悠落了下来:柳催是活着的。

  他精神有些恍惚,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只是本能察觉到危险,对柳催说:“快走。”

  柳催微微偏头对他说:“好。”

  身边的黑帽人纷纷靠了过来,画舫内地方也不算大,这些袭过来的刀剑几下就将雕花窗棂和黄木桌案劈得粉碎。柳催即使抱着叶听雪,出手对付这些人也是游刃有余。他几下夺了一把长刀,那边的菩萨长叹一声。

  “甚至还未坐下叙旧,这就走了,你们要走,我却要拦一下。”

  柳催手起刀落,扬起一片血色:“你拦不住。”

  菩萨把茶碗扣了,煮茶的炉子还没有熄火,他随手撒了些什么上去,一种清甜的气味弥漫了整间屋子。他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清了清嗓子。

  那几个黑帽人动作一僵,柳催斩断一人的手,他好像忽然失去了痛觉,剩下那只手死死握住了柳催的刀。柳催手上一错,将刀刃换了个方向,顷刻间又削下那几个人的手指。柳催一叫将人踢开,他们摔在琴案上,嘴里溢出血。

  乐师茫然地看着他们,他们被那股香味摄住了,一瞬间似乎看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天国世界,他们站起身。那世界中,天光温柔地洒落在他们身上,身体泛起热意,将所有疲惫和疼痛一扫而空。

  “去吧,想要什么都去拿吧。”菩萨温柔地鼓励道

  于是这些黑帽人连同乐师一起,又都纷纷站了起来,全部朝柳催和叶听雪两个人围了过去。

  “其实我是很欣赏鬼主大人的,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做个朋友难道不好吗?难道您真的是为了那《玄问天疏》?”

  柳催觉得他好聒噪:“你说是就是吧。”

  叶听雪被他带着后退,出口堵着一个卑什伽奴,没有菩萨的命令他动也不动。柳催眸光森冷,提刀斩向卑什伽奴。菩萨说了一句什么,卑什伽奴才堪堪动作。他抽出那柄长剑,平静接柳催这一刀。那他接了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叶听雪强忍住疼痛,翻手对着卑什伽奴心口处打去一掌。

  那剑又换了一个方向,朝向了叶听雪,柳催人如鬼魅,连出三刀,卑什伽奴周旋应付,却被人趁机借力推开,柳催和叶听雪终于越过他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怎么样?”柳催问叶听雪。

  叶听雪强忍着疼痛,蹒跚着往前走,他一刻也不能多等,只道:“苏梦浮说这船上有机关。”

  苏梦浮原本就没想要留下这条船,自上个月起就偷偷派人往这船上布置了火药。

  柳催背着叶听雪快步过了船舷,那边卑什伽奴已经出来了。柳催说:“机关在哪,火药……火药,有雨还能用吗?”

  “咳咳……”叶听雪好像在摇头:“还有别的办法吗,在船尾……”

  菩萨的声音落到耳边:“天地缥缈,几处容身?歧路难行,何必一错再错。”

  他传音而来,柳催听着声音有一瞬间恍惚。叶听雪更是不妙,那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响起,让本就衰弱的精神更加不堪。他十分痛苦,忽然一口咬在了柳催的肩膀上。

  “啧。”

  黑帽人鱼贯而出,冲着二人奔来。河中风大,他们在船舱外边走得不稳,还没有那么快追上。但卑什伽奴不为风雨所阻,他一跃而起斩断一节桅杆,柳催错开一步,那桅杆正好砸在他身边。

  叶听雪在他背后,雨势太大,他眼前只有灰色的一片,乱得不成样子。柳催带着他越上船尾的一只小仓,卑什伽奴已经跟过来了。柳催拿刀砸向机关那处。

  “铛,铛——”机关不为所动。

  身后的人忽然松开手,从他身上滑了下来,柳催一时没能揽住他。

  叶听雪什么也看不清,动手去拨开那个打破的机关。他说了句什么,声音十分微弱:“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柳催感觉到一些不妙的预兆,猛然回头。他忽然握住了叶听雪的手,将人往身后一带。剑光落下,是卑什伽奴!

  “咳咳。”叶听雪感觉已经成了,甲板之下隐隐有着动静。他摔在甲板上,仰头见飘零的风雨和晦暗不明的天。

  画舫剧烈颤动,忽然向侧边一倒,“轰。”船正中处忽然炸开,扬起黑云。硝石的味道窜了出来,然后被这凄风苦雨吹散。

  卑什伽奴被那动静带偏,摔在出去,撞到船舷上。还没能他等他动作,这条在风雨中飘摇的画舫又开始爆炸,船上木屑纷飞。

  “啁——”是菩萨吹起的怪调。

  叶听雪跪着雨里,他觉得自己冷得要命,血液要冻结成冰。柳催跑过来抱住他,这时候又炸开了一声,两个人被那力道打飞出去。叶听雪半身悬在船边上,马上就要掉进水里。柳催扑过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并将刀钉在了甲板上。

  他感觉他抓不住叶听雪了,那个人一点点从他手里滑下去。柳催咬着牙,怒道:“回来,回来!”

  叶听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说:“我不欠你的了。”

  他松了手,整个人坠到水里,任洪流将他向下带,他也再没有力气去挣扎。

  ——软香·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