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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了二十多年的男人,”郁琰用手指替朝弋梳理着头发,声音很低,“朝弋。”

  他从来就不想要。

  前世朝弋带着那份报告单到鑫瑞来找他的当天,也就是他确认自己怀孕的第二天。

  就在前一天周末,郁琰带着开好的药从医院回来,打算以最小的损失将这个突如其来的舛错纠正过来。

  只要这个不该有的小孩消失了,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轨上。

  可朝弋那天却偏偏在书房里陪他坐了一下午。

  但他其实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吃下那两颗药的,只是当他无意间瞥见那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轻盈地缀点在朝弋的眉眼发梢之间时,郁琰忽然便感到了片刻的恍惚与失神。

  他记得那□□弋一直在和他说话。

  “反正现在我也闲下来了,”才刚被董事会罢免,这人明明很难过,可却仍要对他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乐观模样,“等天气好了,我们就去其他地方走走吧?”

  郁琰没有回答。

  “有点想去看看海,”见郁琰始终都没有回应,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落寞,“但冬天海边风太大了,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琰琰……”

  他忽然向他贴近,然后毫无征兆地抓住他的手背:“你会讨厌我吗?”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没用?”

  郁琰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很清楚自己心口的那点胀痛、心底的惧怯和不舍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相爱已经没可能了。

  郁琰宁可看到他恨自己,宁可他做出那些常人被欺骗时会有的反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天真地还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点认可。

  他明明把他的“一切”都夺走了,用那根本不值一文的“虚假情意”哄诱,甚至于每一个允许他向自己靠近的信号里都带着煽骗的意味。

  郁琰自知演技不佳,是这个傻子一直在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圆谎,闭着眼往他挖好的坑里跳。

  他满可以再“聪明”一点。

  郁琰可以理解他的恨,但却始终理解不了他的爱。

  除了少年时那几岁无疾而终的陪伴——他们那时甚至连面也没见过,郁琰以为那个小孩应该很快就会把自己抛到脑后。

  他会好好长大,遇见比自己更好更合适的伴侣,然后过去的那点记忆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淡去了。

  可他以为的萍水相逢,却在这个人心里落成了执念。

  就像是诅咒一样。

  *

  正当他出神之际,原本紧贴在他腹间的朝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故意用脏话羞辱这个人:“可谁让你天生就是个婊|子呢?”

  “没有男人会被人操|到怀孕,”朝弋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郁琰。”

  可这个人却仿佛对他的羞辱充耳不闻,朝弋没有从他眉眼之间品尝到丝毫的怒意,只有一丝很淡的,连他也形容不出的情绪。

  “我知道。”

  “是我欠你的,”他听见这个人说,“我会把它还给你。”

  和刚才那个吻一样,朝弋再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困惑。

  只有前世的那个郁琰才会在接吻的时候伸手轻握住他的后颈,动作里带着些许哄诱的意味,也是向他表达“你可以对我做些什么”的无声暗示。

  但凡郁琰没有主动按下这道“开关”,就算再不情愿,曾经的朝弋也会乖乖地停在这一步,不再继续往下。

  唯一的几次“反抗”,也只不过是讨价还价地请求这个人能再多给他一个吻,或是一个拥抱。

  不过郁琰也并不是每次都会满足他的请求。

  “为什么要说欠?”朝弋忽然抬起头,看向郁琰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你欠我什么?”

  方才为了听见那个孩子的心跳,将耳朵完全贴碰到郁琰的小腹,朝弋只能半跪在地毯上,左手抓着他的大腿,看上去仿佛是个祈求的姿态。

  郁琰闻言只是低头捧住他半张脸,但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高考结束那天,”他忽然开口,“你到学校来找过我吧?”

  朝弋的目光中浮现了出些许错愕。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否认了:“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这些令他觉得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只有在面对着那个永远不会给他回应的旧账号,才敢吐露出只言片语。

  朝弋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除了在聚闲做兼职时碰上的那场意外,他不记得自己还露出过什么破绽。

  除非是梦话。

  虽然很少,但他偶尔还是会梦见“好多鱼”,尽管梦里的朝弋总也等不到他上线,可他依然会感觉到快乐。

  毕竟那是他日复一日的噩梦中,唯一干净的一个角落。

  因为知道他总会为自己的那些无聊的“屁话”做出回应,所以就连等待的过程,朝弋都觉得无比雀跃。

  郁琰当然没有将他的否认当真:“后来你说你给我带了向日葵,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认出你来。”

  朝弋看见他的目光落下来,似乎他真的觉得可惜,也真的有些后悔。

  “我那时候……”他轻声说,“其实有想过你会不会来找我,但我总以为你不会来。”

  “对不起。”

  “那天……你等了很久吗?”

  朝弋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被迫再度想起了那束没送出去的花,想起自己的懦弱,想起后来很多年都无法释怀的怨悔。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初那个自己能够再勇敢一点,他和郁琰的后来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委屈。

  所以这个人忽然的转变,不过只是因为可怜那个过去的他,良心发现而作出的一点补偿而已。

  就像前世的郁琰在得知真相后,在他身上披上的那张薄绒毯一样,都只不过是一点廉价的怜悯。

  到头来他还是要让自己给朝冶偿命。

  他忽然笑了,而与此同时郁琰感觉到自己腿上一重——是朝弋把脸靠在了他的大腿上,隔着布料,郁琰似乎感觉到了一点湿意。

  “所以你觉得只要对我好一点,”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掐住他大腿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再给我生个孩子,就可以还清了吗?”

  郁琰没有给他回应,但朝弋知道他是默认了。

  之前是一束花、一袋糖,现在就是一个孩子、一点甜头,好像只要找点东西来还,从前的事就都可以两清了。

  甚至连这个孩子也是因为他的强迫才被留下的,这个人嘴上说是要偿还他,话说的冠冕又漂亮,可事实上他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只是因为没办法。

  是因为他用尽手段把这个人困在了这里,他压根就没法脱身。

  “你想得好容易,”他冷声道,“但凭什么?”

  “我还以为你真的学乖了,没想到你还是贱。”说朝弋忽然起身,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脸颊,将这个人摁倒在沙发上。

  他只是伸手重重一扯,那件单薄的睡衣就崩裂开了,紧接着他一巴掌落在那被咬过的皮肤上。

  一下、两下。

  自从被咬过这里之后,郁琰就总觉得胀痒,晨起的时候他发现襟口湿了两处,可刚换上衣服朝弋就进来了,以至于那件被他弄脏的睡衣还挂在浴室的洗手间里,没有被处理掉。

  这人下手极重,生理性的疼痛让郁琰控制不住的湿了眼角,以及被扇红的那两处。

  “朝弋……”

  朝弋当然什么都看见了,他忽然停了下来,先是看了看自己被润湿的掌心,然后又紧紧盯着那饱涨的薄红色。

  书房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而此刻就站在门外的卫枫忍不住又朝前走了一步,书房的门并未关严,像是有人故意地、将它敞开了一条细缝。

  刚清扫完卧室的卫枫被那隐约的争执声引到这里,还不等他听清两人为什么吵架,那带着怒火的争吵声便就戛然而止。

  那张沙发落在窗台一角,微微侧对着门口的方向,卫枫看见那个人面对着郁琰,以一种暧昧得可怕的姿势埋在他胸前。

  他看不见郁琰的脸,只能看见他绷紧的足。

  卫枫的心跳快极了,手中提着的脏衣篓里还放着郁琰换下来的衣物,因为主人并不在,所以他忍不住将自己的鼻子抵向了那件睡衣,痴迷地嗅。

  那味道很奇怪,和他从前闻见的有些不同,那股柑橘调被一团香甜的气味所侵染,清淡的香气忽然就变得冶艳而浓郁。

  他的胸口忽然剧烈起伏起来,才刚刚平息下去的欲|望再度被勾起。

  卫枫知道自己不该看,可那该死的渴望却将他牢牢钉死在了原地,直到那个人被朝弋抓着发根,一把从沙发上拽起。

  和郁琰对视上的那一眼,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抚摸了一把,卫枫浑身一颤,想要忍住,却已经来不及了。

  郁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这张嘴很快便被堵住了。

  “那里有什么人吗?”朝弋的视线微微向后一侧,可方才那个藏在门缝处的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怎么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了?”

  他抓着他的发,贼喊捉贼道:“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这个人看起来却依然很吃力,朝弋状似心疼地用另一只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

  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欠我的,一辈子都别想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