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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郁琰没去医院,可想起最近身体的反常,还是在回去路上经过药店时,下车买了一盒验孕棒。

  小刘没看清那袋里装的东西,只以为是什么感康片之类的药,于是关切地询问道:“是感冒了吗郁总?最近气色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好。”

  郁琰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

  近来他每日都很嗜睡,从前分明没有午睡习惯的一个人,最近几乎每天午饭后都要在休息室里睡上两三个小时,好几次小刘都送文件进办公室了,他才恍惚惊醒。

  二来就是做什么都觉得懒乏,无病无痛的,胃口却差到了一闻见荤腥就想吐的地步。

  小刘一边开车,一边提起:“对了郁总,陈助想约您出去吃顿饭,问您大概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来。”

  陈助即陈颐鸣,半年前他被朝文斌点名指派给了朝弋,要求他帮忙“辅佐”朝弋的日常工作,郁琰和他偶尔会通过小刘这个中间人来联系。

  陈颐鸣不像朝钰薇之前塞到朝弋身边的那位年轻私助,他处事圆滑,工作经验丰富,无论是在大事还是小事上,都绝不含糊。

  这人只会暗暗地挑拨,或是用一些不易察觉的方式循序渐进地诱使朝弋犯错,让他被那些繁杂的小错误弄得焦头烂额。

  郁琰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烦地给陈颐鸣打了一通电话,他不想应这场饭局,但要是一直都不给丢骨头的话,再忠诚的“狗”也要跑了。

  对面很快就接通了,显而易见的殷勤语气:“郁总?”

  郁琰收敛神色,开口的语气平和:“陈助。”

  “一直想请你吃顿饭,”他寻常惯用的疏离声气弱了,语调就略显软和亲昵,“可惜最近将入夏了,公司订单太多,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陈颐鸣连忙笑着说:“怎么能让郁总请?那还是等您不忙了再说吧,我反正什么时间都有空。”

  顿了顿,忽然又轻声说:“他很警惕,想在明面上动手脚太难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对我很排斥,有种故意提防着我的感觉。”

  “大概在两周多以前,他忽然对我提起了您。”

  他记得朝弋一边翻看着他递过去的材料,一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和郁琰很好?”

  “什么?”陈颐鸣的心跳一紧,故意装出一副茫然模样,“您问郁总?是,我们挺熟悉的,之前朝阳和鑫瑞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基本上都是我经手的。”

  朝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喜欢他?”

  陈颐鸣勉强保持着笑容:“这是我的私事。”

  良久的沉默。

  “闲聊嘛,”朝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笑微微地,“别紧张啊。”

  这事他也没和郁琰具体细说,感觉到电话那边的人有些兴趣缺缺,陈颐鸣自然地跳过了这段回忆:“不过上次您教给我的‘计策’倒是很好用,他在集团里人缘一直都不是太好,特别是集团里的老人,一直对他颇有微词,很容易被挑动。”

  郁琰当然知道仅凭陈颐鸣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要是底下的人心不齐,对于朝弋来说,麻烦事只会接踵而来。

  他乐于看他焦头烂额的模样,最好彻底疯了,一辈子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车子停在朝宅前院,郁琰对着通话里那人低声说了句:“辛苦。”

  “郁总言过了,”对面大概也知道这段通话即将要到尾声了,于是连忙又道,“对了,您上次托刘助送给我的领带,我很喜欢,也很爱护。”

  郁琰愣了愣神,偏头瞥了驾驶座上的小刘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陈助喜欢就好。”

  然后又说:“我到家了。”

  陈颐鸣立即听懂了他的暗示,善解人意地:“那您先挂吧,下次有机会再聊。”

  后半句话郁琰根本就没听,只是放下手机,接着毫不留恋地挂断了电话。

  而后他转头问小刘:“给陈颐鸣送了领带?”

  “是,”小刘回答道,“上次您让我给他随便挑个贺年礼,不必太贵重,我就……”

  郁琰皱了皱眉:“他和其他的合作伙伴不一样,送领带太亲密了。”

  小刘肉眼可见有些慌了:“是我失察,下次一定会注意分寸。”

  “算了,”郁琰又说,“总要给点甜头才会听话。”

  *

  朝冶去世已经两年多了,这间卧室里原本属于他的生活痕迹已然完全消失不见,茶几上的花瓶换了一只,连其中的鲜切花都从粉雪山换成了铃兰。

  郁琰从塑料袋里拿出那只纸盒,随即有些犹豫地踏进了洗手间。

  十分钟以后。

  郁琰抬头看向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眼中罕见地闪过了几分失措。

  不会的,他想。

  九成的准确率……说不准只是一场荒唐的谬误。

  按在洗手池边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了红血色,几分钟后他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感到一股冷而无力的恶心感。

  他怀了朝弋的孩子。

  方才吃进去的食物被他吐得一干二净,洗手池的水开着,可他却不记得要关,大脑仿佛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良久,郁琰才关掉了水龙头。而后他再度抬起头,看向镜中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忽然讥诮地笑了笑。

  他心里毫无将为人父的喜悦,只有抑不住的恶心与反胃。

  这个孩子他不会要,也不可能要。

  推门走出去时,才发现朝弋就站在洗手间门口,那眼神直勾勾的:“在里面干什么?”

  郁琰没想到会见到他,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他侧一步,试图从他手边绕过去:“和你有关系么?”

  朝弋一把将人薅住,顺势捏过他下半张脸:“什么态度?”

  郁琰挣了挣,低眼却刚巧看见他中指上戴着的那枚订婚戒指,他冷嗤一声:“朝总现在难道不该去陪自己的未婚妻吗?”

  朝弋恨他的不在意,于是冷嘲热讽道:“的确是该好好陪陪,可郁总这么骚,我怎么舍得放下你?”

  “我再问你一遍,刚在里面做什么?”

  郁琰冷眼盯着他:“上厕所。”

  “那我怎么没听见冲水声,”朝弋的拇指指腹压在他唇角上,慢慢蹭、微微笑:“是郁总不讲卫生,还是故意骗我?”

  说罢他便甩开那张脸,提步走进了洗手间。

  他的浴室从来整洁而干净,空气中发散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是柑橘调、苦橙味。

  一切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朝弋紧接着往里一步,状若无意地碰开垃圾箱,可里边除了层层叠叠的纸巾以外,旁的什么也不见。

  他回头转身,却见那人正冷眼看着他:“不翻翻么?”

  朝弋没说话。

  郁琰也没打算与他多交谈,冷漠地走到了衣柜前,看起来像要拿睡衣去洗澡。

  “今晚怎么忽然去了药店?”朝弋不依不挠地来到他身后,“不舒服?”

  被他捏住肩臂时,郁琰再次感到一阵反胃,想杀掉这个人的情绪忽然达到了顶峰。

  他该和那个同样不被期待的无辜婴孩一起被搅碎,成为一滩恶心的碎肉。

  可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拿出了一套睡衣,刚吐过的嗓子明显有些发哑。

  “感冒了。”朝弋听见他说。

  他有些不相信,于是继续追问:“所以去药店买了感冒药?药呢?”

  朝弋紧接着看向床边柜上的塑料袋,随手一翻,里面便掉出了一盒冲剂来,的确是感冒药。

  “要不要再给你写份笔录?”衣柜门半开,郁琰被他堵在夹角里,走不出去,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滚不滚?”

  朝弋总还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郁琰对他的态度似乎比从前更冷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含着怨怒,刀片一样往他身上剐。

  他勉强将其归结于是自己订婚的原因,毕竟没人愿意夹在一对未婚夫妻之间,成为卑劣的第三者。

  于是他说:“我和杨纾雯……”

  郁琰冷漠地看着他,朝弋没从这双眼里看见半点想听或愿意听的欲|望。

  “朝总的私人感情,不用非得和我分享。”

  朝弋摁住他,然后把中指上那枚订婚戒指摘下来,当着他的面丢进了垃圾箱:“我们私下谈好了条件,毕竟和朝家联姻明面上对他们杨氏也有好处。”

  “我会尽量把婚期延长,让他们家在此期间得到应有的‘补偿’,但相对的,杨纾雯会尽职尽责地……”

  不等他说完,就见郁琰忽然冷笑了一声:“和我有关吗?”

  朝弋盯着这双始终冷漠的桃花眼,明晃晃地写满了“毫不在意”四个字,愤怒过太多次,以至于他无奈地开始选择包容这种愠恼。

  五脏六腑早已被烧成了焦炭,因此被点燃的似乎就只有一股深深的失落感。

  再忍一忍,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总有天他会把这个人彻底打碎,然后完全据为己有。

  很快了。

  他会像藏一件宝物那样把他很好、很妥善地藏匿起来,然后一点点地打碎他的认知,摘去他所有的利刺,剥夺他的情绪……

  他会开始依赖他,离不开他。

  爱他。

  想到这里,朝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身下涌,他忽然欺近,却只是吻了吻这人的鼻尖。

  “和琰琰没关系吗?”他笑着反问,“所以每天晚上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做|爱的人不是你?”

  “真想杀了你,郁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