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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宴过半。

  周禹溪一边耐着性子陪着女友四处乱转,一边暗暗地观察了那人半个晚上。

  终于在一次“不经意”的靠近时,周禹溪“不小心”地撞掉了郁琰手里的酒杯,玻璃酒杯落在宴厅铺设的地毯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酒杯里的酒水肉眼可见已经不剩多少了,大部分酒液泼洒在地上,还有一些则溅落在郁琰的鞋面上。

  周禹溪的身形微微一晃,然后大着舌头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有点走神……”

  说完便从旁边桌案上的纸盒里抽了好几张纸,然后蹲下身殷勤地去擦他鞋面上溅落的酒液。

  郁琰皱了皱眉,下意识把脚收了回去:“没关系。”

  原本挽着周禹溪手的那个女孩也连忙替他解释说:“抱歉他可能喝醉了,刚刚人就有点走不稳。”

  她全然不知男友的龌龊心思,只以为这是一场意外,而在看清郁琰的脸后,她忽然笑了笑:“是你啊,好巧。”

  郁琰抬眼看向她:“吴……韵菲?”

  “是我,”吴韵菲笑了笑,“刚在那边看见你好几次了,还在想你有没有认出我。”

  她是黄厂副的外甥女,小时候舅舅偶尔会带她到郁家去玩,她记得这个人打小就冷淡淡的不爱说话,不过那时候比现在还是要好多了。

  被郁母哄着劝着,有时也会陪她玩一会儿家家酒,说上一两句孩子话。

  “好久不见。”她听见那个人淡薄的寒暄。

  “真的好久没见了,”吴韵菲挽过男友的手,笑着说,“自从你搬去朝家之后,我们好像就没再见过了。”

  周禹溪没想到这两人竟还认识,他搂着女友的腰,故意玩笑:“这么说我家宝贝还和郁总‘交情匪浅’啊?不是前男友吧?”

  女友推了他一把,娇嗔道:“别乱造谣啊我和你说周禹溪。”

  说话间有个侍应生模样的人端着一盘酒水走了过来。

  还不等周禹溪开口说话,就听吴韵菲先一步开口建议道:“这么久没见了,我们碰一杯吧郁琰?”

  郁琰手里原本的那只酒杯已经被侍应生处理掉了,那侍应生见状便问:“您需要什么酒,先生?”

  “香槟。”

  郁琰没要托盘里那些已经倒好的:“再帮我倒一杯吧。”

  侍应生颔首道:“好的。”

  眼见郁琰接过那杯半满的香槟,周禹溪面上不显,可心里却开始暗喜。

  他就知道这个人相当谨慎,那天在南河内场,自己好心好意给他点的酒,郁琰却连一口都没碰。所以刚才他不仅只是在那几杯已经倒好的酒水里加了料,后头那排没开封的,他也一瓶都没落下。

  与此同时,正厅里。

  灯光熄灭后,欢快的音乐声响起,一束追光落在了从暗处出来的几个人身上。

  只见宋栖沅和李洋几人穿着艳红色的连身短裙,又配上了妖娆的金色长卷发,动作整齐划一地推着个半人高的蛋糕走了出来。

  虽然事先排练过,但那段不伦不类的“舞蹈表演”还是跳得相当辣眼。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他们之前从没向朝弋透漏过一星半点,刚展台上的表演不是大提琴合奏,就是他爸特意让老徐给安排的现代民乐,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那些老艺术家们在台上在唱《花好月圆》的时候,朝弋差点以为这些人今晚是来给他祝寿的。

  这几人突然跳出来这么不顾形象地跳上一段,逗得会客厅里的人都乐了起来。

  朝弋也忍不住笑了笑。

  宋栖沅的信念感倒是很强,至少全场就他一个跟上了节奏,而全程掉拍的李洋在结束后,则面容扭曲地摘掉了假发,笑着咒骂宋栖沅:“什么人能想到这表演啊?损己不利人啊宋栖沅,一会儿这场上的大家伙没近视的都得近视了,近视了回去都得瞎了。”

  宋栖沅也笑,笑完了又给每人都发了一只玫瑰叼在嘴里。

  然后就和拍那土味视频似的,每人排着队轮流上前,又是给朝弋抛媚眼,又是装模作样地给他献花。

  最后一只花是宋栖沅递过去的,他看着朝弋,轻声说:“别老不开心了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总活得那么辛苦干嘛?”

  “看在我们几个今天为你付出这么多的份上,就稍微开心点吧。”

  朝弋的鼻尖忽然有点发酸,可他不愿再向人展露心里的脆弱,正要开口损两句,却被几人推到了那个蛋糕前许愿。

  从“好多鱼”和他说,以后就不要再聊了的那天起,他就只剩下了一个生日愿望。

  可年年都许,年年都虔诚,但愿望却从未实现过。

  一点都不灵。

  每次他都和自己说,再许一年就不许了,明年就换一个愿望,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可人却总是贪心不足,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一辈子都放不下,连死了都还在想。

  于是他合起手掌、闭上眼,像上一世的二十三岁那样,再次笨拙又虔诚地祈祷:希望我的“好多鱼”能回来。

  回来亲口告诉他,他对他真的连一丁点的喜欢也没有,一直不肯丢的那条围巾也只是因为戴习惯了舍不得丢,而不是因为喜欢他。

  不要让那段“虚幻”的亲密回忆留下那样一个仓促的结尾。

  是可以接着续写下去的逗号最好,是暗恋终结的句号也罢,只要不是渺无音讯的逃避和不再回应,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遗憾了。

  应该吧,他茫然地想。

  瞬息之间,蜡烛熄灭,灯光亮起。

  朝弋下意识往人群中望去,却并未看见他眼下最想见到的那个人、那张脸。

  他有些失落,却听朝文斌和杨父杨母在席间相谈甚欢,朝弋隐隐听他笑着说:“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们干脆就把这婚事给订下了……”

  紧接着朝弋果然听见朝文斌喊他过去:“小弋,过来说话。”

  朝弋刚走到他身侧,就听见坐在朝文斌身侧的霍佳瑛说:“还得问问人家纾雯什么意思呢,这么好的姑娘,我们家小弋哪里敢有什么不满意的。”

  众人的目光于是便齐齐落在了杨纾雯身上,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还是看看朝弋的意思吧,我都可以……可以先试着处一处。”

  “他没什么好问的,”朝文斌说,“女貌男才、天造地设,以后你们两个人多约出去吃吃饭、看看电影,培养一下感情,如果处得来的话,到时候我们两家再讨论一下结婚的事。”

  朝弋眉心半皱,刚要开口:“爸……”

  朝文斌却不紧不慢地打断他道:“只要看到我家小弋成家立业,我这心里啊,也就踏实了,可以放下心踏踏实实地退喽。”

  前段时间朝阳召开股东大会时,朝文斌忽然在会上晕倒,送医抢救后又在在医院里住了足足小半月。

  虽然他并没有扯开了明说,但众人多少也能猜测到他的身体状况估计不是太好了,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把这个小儿子往上提。

  杨家之所以选择和朝家联姻,也无外乎是看中了这一点,一个继承了整个大集团的女婿,对自家的生意来说自然会有极大的助益。

  而杨家的产业虽然不比朝阳,但也说得上是A市数一数二的老牌企业,人脉关系是一方面,最关键还是杨父这个老油条,以后多少也能为着这层姻亲关系帮衬着朝弋一些。

  朝文斌知道集团里眼下有不少人都在虎视眈眈,而自己这个小儿子虽然手段够硬,但到底还太年轻了,他怕他吃亏,更怕他守不住这么大的产业。

  “朝董哪里的话?”杨父说,“咱这看起来都挺精神的人,说不准能活到百来岁,说什么丧气话?”

  朝文斌笑了笑:“活到几岁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公司还是得交给他们这些年轻孩子,咱们这些年纪大的看事固然沉稳些,但到底不如他们年轻人头脑灵活,你说是不是?”

  杨父点了点头,笑说:“也是这个理。”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聊得起劲,朝弋实在没能找到机会插上嘴。

  霍佳瑛看他欲言又止好几次,生怕他乱说话,于是故意对朝弋说:“蜡烛都吹了,怎么不去切蛋糕?快切一块拿过来给纾雯,她们小女孩都爱吃这一口甜的。”

  “不用了阿姨……”杨纾雯忙道,“刚吃了不少东西,不一定吃得下。”

  霍佳瑛哄说:“吃一两口意思意思嘛,他以前上大学,我们也没时间过去给他过生日,难得今天能一起庆祝。”

  说完又去叫朝文斌:“文斌,你去陪他切第一刀,取个好兆头。”

  朝文斌于是顺势起身,半揽着朝弋的肩向着那个摆放着蛋糕的推车走去。

  朝弋有些抗拒地躲了躲,而后低声道:“爸,我现在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先谈着嘛,”朝文斌收回手,轻描淡写地笑,“又没让你现在就结。”

  朝弋觑着他的神态,总觉得这人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这么着急。

  “你要是不喜欢杨家那个女儿,心里有别的人选了,也可以和我说,只要家世不是太差,都可以和我和你妈妈商量一下。”

  朝弋没立即回答。

  现在坦白还不是时候,这老东西还没那么快死,于是他避重就轻道:“我现在才23,不想这么早就考虑这些。”

  “也不早了,”朝文斌把住他的手腕,微笑着和他一起切一刀,“你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姐都会跑了,阿冶也快出生了。”

  “本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结婚晚,确实也不该这么着急,”他又说,“但你爸已经老了,没看见你哥组建正常的家庭、结婚生子,是我和你爷爷一辈子的遗憾。”

  朝弋不紧不慢地反问他:“和琰哥在一起,不正常么?”

  “他们是从小在一起惯了,这才有了感情,也怪我把小郁带到家里来,都是命了……”

  随着病情加重,朝文斌对他的态度渐渐好了不少,看向他的眉眼间时常是柔和的,有时候这个人也会在恍惚之间,和他小时候对父亲的无知幻想中的模样重合起来。

  可惜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贪恋父爱的小孩子了。

  他听见朝文斌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有这点你不能学你大哥,趁着年轻,找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儿,生儿育女、成家立业,这才是正路,你现在还小,哪里知道儿孙绕膝的好?”

  朝弋一偏头,却正巧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乖乖听话,”朝文斌面上对他难得有了些慈爱的影子,“阿冶不在了,以后朝阳的产业和我名下的资产,十分之八|九都是要给你的。”

  “我是你亲爸,还能故意害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