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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秋末。

  郁琰一边走出电梯,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小刘呈交上来的几分订单合同:“后半月只有这些?”

  小刘拉着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是,最近国内到了淡季,几笔大单子接的都是国外的订单。”

  那天浑浑噩噩地从郁琰家里出来,小刘还以为自己这回准定要被开了,心里还因此难受了好一阵。

  到底刚一毕业就来这儿了,他对鑫瑞和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都还是很有感情的。

  毕竟和其他私企相比,鑫瑞的员工福利已经算是顶好的了。而郁琰虽然在待人接物上显得冷淡了一些,但在工资薪酬上也从没有亏待过他。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心买这么大的房子,回去后他点开手机看了眼剩余的房贷,心里无不悔恨地想。

  可谁知郁琰竟“不计前嫌”地将他留了下来,一直过了好几天都没有再提起要辞退他的事,小刘于是立即自表忠心,感激涕零地表示自己一定对那天看到的事守口如瓶,烂肚子里也不和别人说。

  郁琰倒也不是对他的这张嘴格外信任,只是他刚进鑫瑞的时候用的助理就是小刘,这人业务水平够高,也没有什么不良癖好,几次有人向他抛枝他都没有接受。

  而且人还是留在身边盯着的好,只要他还给他开一天工资,就不怕他在外边乱说话。

  办公室门刚一打开,郁琰就看见那个人正鸠占鹊巢地霸占了他的班台和办公椅。

  看见他走进来,朝弋伸手合上笔记本,望着他微微笑:“回来了?”

  郁琰面无表情地接过身后小刘手里的行李箱,然后把订单资料递给他:“你先出去吧。”

  小刘忙应了声,退出去关好了门。

  “国外好玩吗?”他听见那个人阴阳怪气地问,“郁总难道不该把贵司这些公费出国的机会让给下属么?哪有你这么贪心的资本家,一点便宜都不许人家占?”

  郁琰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把行李箱往角落里推去,然后缓步走向班台:“谁让你进来的?没人告诉你这里不许别人随意进出么?”

  朝弋佯出几分委屈,又故意放低了话音:“没人拦我啊。”

  “再说我连郁总你都‘随意进出’了,还在乎这一间办公室吗?”

  说完他仔细地盯看着那人的眉眼,心花怒放地品尝着郁琰面上那层薄薄的愠怒。

  朝弋笑吟吟地盯向他:“半个月不见,有没有想我?”

  他知道这人这一身昂贵又体面的西服底下都穿着什么,那是他为他选的“衣服”,诱|人的白|粉色,单薄的两层纱。

  没了那冷硬的面料缚裹着,朝弋相信这人一定连西装外套都不敢脱,就算觉得热了,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让人调高空调的温度。

  “让开。”郁琰冷声道。

  朝弋却像是坐上瘾了,整个人松弛地倚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笑,无赖地:“不让。”

  “你都不想我,凭什么听你话?”

  他两腿敞得很开,头微仰,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那人。

  这样直白的暗昧,郁琰自然明晰他的欲|望,可他却不肯给他满足,反而抬起一脚踩在那个充血的物件上:“滚不滚?”

  他这一脚不重不轻,但正常人都该感觉疼了,谁料朝弋眼里的欲|念却反而更重了。

  “不滚。”稍显喑哑的腔调。

  “你踩啊,”他又笑起来,“最好踩烂了。”

  “疯子……”郁琰刚想收回脚,却被这人一把抓住了脚腕。

  掌心是烫的,可朝弋看他的眼神却是冷的,蛇一样攀住他的躯体,然后一寸一寸地锁住他喉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想什么,”朝弋说,“谈个普通订单和到国外实地考察这种工作,需要郁总亲自去吗?”

  这个人都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坏。

  自从回了朝家,这人三天两头地就往外地跑,这回干脆直接跑去国外实地考察了半个月,要不是朝弋逼着让他每天晚上都给自己打个视频,这人只怕连影都不见了。

  平时脸贴着脸都没能让他听话过几回,如今隔着个屏幕,什么威胁都平白少了一层力道。

  国内外有时差,常常是朝弋坐在班台前办公的时候,那个人才慢吞吞地洗完澡爬上|床。

  朝弋看着视频里那人湿漉漉的模样,心痒得发胀,手里的策划书翻过一页,他一个字都没读进去,目光全落在屏幕里那人身上:“玩给我看。”

  “快点。”

  那人不理他,起身去拉上了窗帘,然后才折回来,凑近了,屏幕里就只剩下他那小半张脸。

  朝弋心跳一紧。

  就听他懒洋洋地问:“想看什么?”

  “你说呢?”

  顶灯被碰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床头壁灯的暖光。

  然后朝弋看见这人把原本架在纸巾盒上的手机拿了起来,随着镜头一寸寸往下,他已然忘记了手头的工作,被那人修长的手指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紧接着那长指收拢,上下动作,溢出来星点泛滥的水光。

  朝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哑:“那里呢,不碰碰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咚”的一声消息提示音,屏幕上的画面戛然而止,手机页面上显示出“对方已挂断,聊天结束”这行小字来。

  朝弋一开始以为是他不小心碰到了,因此火急火燎地又回拨了数个视频邀请过去,可那个人却都没有接。

  拨到第二个的时候,朝弋就猜到他是故意的了。

  到第八个的时候这个人也不装了,直接狠心地点了挂断,然后朝弋就看见郁琰紧跟着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他说:-睡了。

  朝弋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可他在这头恨得牙痒痒,那人却把手机一关,毫无心里负担地睡着了。

  “松开,”郁琰皱起眉,看向他的那双眼里是不加伪饰的厌恶,“别一天天地在我这犯病。”

  朝弋从善如流地松开了那只紧攥着他脚踝的手,然后趁他把脚收回去的时候,又一把勾住他腰,让这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在了自己身上。

  就算郁琰再怎么瘦,也还是个成年男性,这么冷不防地摔进他怀里,砸得两人都骨头疼。

  “就想躲着我,”朝弋掐着他的脸,可却怎么掐都不解恨,“贱|货。”

  指腹擦过这人下唇的时候被他张口咬住了,他不是虚咬着,牙齿嵌进肉里,疼是真疼。

  可朝弋却连眼也不眨,任他这样咬着,嘴里甚至还要煽动着哄:“咬断试试?”

  尝到了血腥味,那人却不敢再往下了。

  朝弋知道他不敢,他最近装得“很乖”,朝文斌和朝宪都渐渐开始倚重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他就从朝副变成了朝总,朝文斌身体越来越差,落在他手里的实权也就越来越多。

  “到时候爸和爷爷问起来,”朝弋漫不经心地笑,“我会替琰琰保密的。”

  郁琰顿觉无趣,可刚一松口,便被这人一把掐住了脸,抵着舌头往里吻。

  他吻人也从来不会好好吻,一只手总要掐住他的颈,扼住他的呼吸。

  不知道吻了多久,郁琰因为缺氧,有些失迷地抵在他肩上,恍惚间听见办公室外有人敲门,隐约听见小刘说财务总监有事来找,问他方不方便见。

  郁琰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朝弋开口说:“今晚陪我去Fontainebleau,朝文斌要在那里给我过生日。”

  说着他把手指上被这人咬出的血珠抹在他下唇上,一点点地揉开:“我还在那里定了一间房……”

  “晚上我们就不回去了。”

  *

  这是朝弋被接回朝家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自然要大办,朝文斌早半月就让老徐和霍佳瑛张罗着邀请了许多名流豪富,要把这个小儿子正式介绍给众人。

  霍佳瑛今晚作为朝文斌的女伴,特意穿了一身高定礼服、灰蓝色的鱼尾裙曳地,颈间配着条流苏状的项链,星星点点的晃人眼。

  她眼含笑意,不卑不亢地同与宴者问着好,可心里却全然是扬眉吐气的快意。

  年初时在朝冶的葬礼上,这些人|大都还犹犹豫豫地喊她一句“霍太太、霍小姐”,今晚却约好了似的,一个个的都改了口,称呼她为“朝太太”。

  不止有“朝太太”,还有那络绎不绝的恭维话。

  她生得美艳,借着妆容和打扮的遮掩,面上几乎看不出几分老态来,几个太太围上来同她说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朝弋,笑着夸她年轻,说真看不出来她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霍佳瑛吃吃地笑,又说:“什么嘛,你们别打趣我了,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可能不见老?”

  她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聊得欢快,朝弋就跟个人形立牌似地戳在旁边给她们欣赏打量。

  其中有位妇人左右看了圈,然后转身往会场上的其中一个方向招了招手,压着声音喊道:“纾雯,快过来!”

  有个年轻女孩子闻声立即小跑了过来,笑盈盈地喊了那妇人一声:“妈。”

  她一身纯白的长裙,栗棕色的卷发半挽着,走到妇人身边的时候很自然地同霍佳瑛笑了一笑:“伯母好。”

  霍佳瑛闻言也笑起来:“纾雯是吗?真是和你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都一样漂亮。”

  “又懂礼貌,可真招人喜欢,”说着她故意抬起手肘悄悄碰了碰身侧的朝弋,“有男朋友了吗?”

  “没呢阿姨。”

  那妇人笑着说:“我们家纾雯这眼光高的哟,年初时我姐姐那边给介绍了好几个男孩子,她愣是一个都瞧不上眼。”

  霍佳瑛:“高也有高的道理,你们家纾雯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回来的,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眼光当然该高些。”

  她看起来对这位“亲家”相当满意,心里恨不得越过朝弋直接把这个女孩子拉过来做她的准儿媳。

  这一来二去的,就是不明说,其他几个也知道两人这是约好了要给孩子们牵线联姻了。

  于是离霍佳瑛最近那女人也笑着说:“光顾着让你们说了,人俩孩子杵这老半天了,也没能说上一句话呢。”

  霍佳瑛像是这才想起来似的,挽着儿子的手肘,笑着同那女孩介绍:“这是我儿子,朝弋。刚二十三,和你同岁。”

  杨纾雯闻言主动朝他伸出手,面带微笑道:“你好,我叫杨纾雯。”

  这么多人看着,朝弋不想让这么个无辜的女孩难堪,于是也伸出手来同她虚虚一碰:“嗯。”

  就在这时,郁琰带着小刘进了会场。

  他没刻意打扮,还是一身商务风的西装,并不打眼的暗色调,但那张脸仍是冶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霍佳瑛一见着他,下意识地便往朝弋身上瞥了眼,就见自己这倒霉儿子连人带魂立即就飞了,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方向,要不是她死死挽着他的手,这小子估计早溜了。

  “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总有话说,”她故意把朝弋往杨纾雯所在的方向上推了推,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小弋,你带纾雯去楼上露台聊聊天,刚好二楼可以看到外边草场台子上的表演,两个人一块还安静些。”

  朝弋却没什么反应。

  霍佳瑛顿时有些恼,上前催他:“朝弋?”

  又怕让人看出来,于是笑着缓和气氛道:“我家这臭小子没谈过恋爱,长这么大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害羞着呢。”

  众人闻言也笑了起来。

  “这么乖啊?”那妇人看着朝弋笑,不太相信的样子,“长成这样的小帅哥怎么可能都没人追?要是搁我们以前念的中学里头,课桌都得被情书塞满喽。”

  “是不是早恋了不敢让你知道?”

  霍佳瑛笑容微滞,随即忙道:“哪有,他平时什么话都和我说的,我又不管他早恋,只要不影响学习成绩就……”

  “妈。”朝弋忽然叫了她一声。

  “宋栖沅他们叫我呢,”说着他煞有其事地看了眼手机,然后说,“不好意思各位,先失陪了。”

  霍佳瑛“欸”一声,然后下意识伸手往他那边一捞,可说话间朝弋人就已经跑远了。

  只见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去取餐台那边和宋栖沅他们勾肩搭背地聊了几句,酒都还没喝上两口,便就状若无意地朝着郁琰那边走了过去。

  郁琰眼下正在同陈颐鸣寒暄。

  陈颐鸣和他还算熟识,朝阳和鑫瑞几次合作都是过的他的手,这人本身也很有分寸感,因此两人聊得还算投机。

  “朝董让我去给小老板当总助,说是他还太年轻了,让我多带带他,”陈颐鸣苦笑了一下,“兼任总助,工资待遇倒是比之前高了一倍。”

  这件事郁琰也略有耳闻。

  先前走正规程序进来的那位总助是朝钰薇使手段塞进公司的,朝弋用了没一阵,就找借口把人给开了。

  “不过等小老板正式接手公司,朝董应该会把徐助留给他,就是现在我可有的忙了。”

  郁琰淡淡地:“朝叔这是看重你。”

  陈颐鸣笑得无奈。

  就在此时,朝弋手持一杯香槟,朝两人走了过来,他熟稔地在陈颐鸣的肩臂上揽了一把:“陈总,来都来了,不过来找我喝酒?”

  “您人忙事多,”陈颐鸣笑得有些僵硬,“我也不好贸然过去打搅。”

  “我爸刚还让老徐四处找你呢,”朝弋面不改色地朝四下里虚望了几眼,“刚没过来这边吗?”

  陈颐鸣将信将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找了找:“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啊,陈总藏在这儿聊得高兴,怪不得徐叔找不到人。”

  他说得太过坦荡自然,陈颐鸣有些犹豫:“是吗?”

  朝弋笑:“我骗陈总干什么?”

  “那我过去一趟。”

  把人骗走了,朝弋才看向郁琰,不太高兴的样子:“才来?”

  郁琰看一眼手中的玻璃杯,酒液在薄透的杯中微微晃动,可他却一口都没碰。

  “路上堵车。”他冷淡地说。

  朝弋不信他,偏头去问小刘:“堵车了吗刘助?”

  小刘哪敢驳上司的话,点点头说:“是,下班高峰期,主城区那儿堵得厉害……”

  见朝弋不说话,小刘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一声,旋即他一手捧着花,一手提着礼盒,微笑着上前庆贺:“这是我们郁总为您准备的礼物。”

  朝弋没接。

  “给我买的什么?”他看向郁琰。

  小刘刚要开口回答,却被朝弋打断:“刘助,我问郁总给我买的什么,问你了吗?”

  小刘有些尴尬地呆在那儿。

  贺礼全是小刘一手操办的,郁琰并不清楚,可他却不慌不忙地:“不是手表就是领带吧,朝总拆开看了不就知道了?”

  听他这话,朝弋就知道他压根没为自己的生日贺礼上过心。

  “花呢?”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那束白玫瑰,他认得这个品种,那时候他每天都会跑去花店买一只,每次都会挑开得最好、最漂亮的。

  郁琰接过小刘手里的花,然后再递给朝弋:“是我定的。”

  朝弋的心跳一错。

  却见这个人忽地又戏谑地望进自己的眼里:“还你的。”

  他跃动起来的心思又陡然坠落下去,像是掉进了沼泽里,听不见一星半点的声响。

  再接过那个礼盒,才发现袋子里还装着满满当当的一袋糖。

  “不记得当时收了多少了,”他听见这个人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不够的话,我再让刘助买几袋还你……”

  朝弋的理智顿时被他这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就给点着了,烧得五脏六腑都噼里啪啦地响,焰中不时还跳射出零星痛愤的火点。

  可会场中的人太多太杂,他没办法当场冲这个人发作。

  他就是故意的。

  所有他巴巴地上赶着送进他手里的喜欢和爱,都会被这个人毫不心软地放在地上踩。

  “还我?”朝弋面上不怒反笑,“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得起?”

  “一束花、一把糖就想和我撇清干系,”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喧闹的宴厅里几乎只有郁琰能听清,“做梦呢?”

  郁琰眉眼却不动:“那些东西,我没问你要过吧?”

  “是你非要给,”他慢慢地,“早知道那个人是你的话……”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故意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朝弋果然气急,脱口质问道:“那你以为是谁?”

  “你说呢?”郁琰抬目望进他那双微红的眼,似笑非笑地,“朝总难道会猜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