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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脆响混着屋外惊雷,那台单薄的电脑被横摔了出去,显示屏闪动了一下,却并没有熄灭,依然倔强地播放着那二十来个监控画面,躺在地面角落里散发着灰白的幽光。
“使点劲嘛,”朝弋在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笑着,“这么轻,怎么摔得坏?”
“反正好看的我都已经存起来了,郁总要是想重温一下,我可以陪你一起……”
还不等他说完,那人就一拳朝着他面门砸了过来。
朝弋早有防备,轻巧地接下他的拳头,然后一个回身将他按倒在沙发上,他锁住了郁琰的后颈,然后单膝抵压在他单薄的脊背上,话音里甚至透出了几分隐隐的委屈:“你好凶。”
“朝弋!”郁琰挣起来,咬着牙骂他,“你这个疯子!”
他分明无孔不入地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却还故意放任且纵容地看着监控下的他翻查他的手机、寻查他的U盘,一步一步引他打开这台电脑,然后陷进更深的泥沼。
他是故意的,故意看着他挣扎、反抗,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
郁琰听见这人又笑起来,紧接着俯身舔着他后颈上的那一小块皮肤,反问:“不是琰琰逼得吗?我不这样盯着你,没留神你就跑了,那我怎么办?”
“我只有你了。”
他颠三倒四地说:“连你也要骗我、戏弄我,你怎么这么坏?”
“真想杀了你。”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偏又含着笑,急促的吐息像是蛇信,剧毒的獠牙抵在他颈侧,作弄似地舔舐着,却并不下口。
随即郁琰感觉到后背一松,有个冰凉凉的东西抵在了他后颈上——那像是一把尖利的刀。
郁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毫不怀疑,倘若自己挣扎起身,那把刀子会立即捅穿自己的喉咙。
“嫂子也会怕死吗?”朝弋缓慢慢地触摸着他的耳垂,感受着这人绷紧的后背和呼吸,很有耐心地哄,“不疼的。”
“你乖一点,我不让你疼,”他说,“一下就会结束了。”
郁琰抿着唇,声音终于泄了下去:“朝弋……”
尖锐的物体狠狠顶在他后颈上,郁琰察觉到了疼,可被这人禁锢着,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微微颤抖着。
他难得外露的胆怯让朝弋兴奋地发起抖来,他忍不住去吻郁琰的耳廓,把那片可怜的耳垂含入口中,舔了又舔。
“你也很怕死,”朝弋死死压着他,“那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我那样求你,你怎么都不可怜可怜我?!”
“朝冶那个贱人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他暴躁地压着怒音,几乎要将身下这人撞碎了,“我好疼啊……郁琰!”
郁琰不敢再激怒他,他没有再挣扎,声调低缓:“朝弋、朝弋。”
“冷静一点,”他循循善诱道,“好吗?”
朝弋冷笑了一声,抵在他耳边,讥讽地:“我很冷静啊,你别怕,我舍不得让你疼的。”
这个人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稍不留神就会跳起来狠狠咬他一口,给他一丁点爱,就要从他这里拿走很多、很多东西。
为了那一丁点爱,朝弋愿意倾尽所有,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可这个坏人给他的爱却一直都是假的。
那些温情的话语,没有一句是实话。
“我怎么舍得让你疼啊,”话音里全是倒错的愉悦,“琰琰?”
郁琰感受到他将那把“刀”从他后颈上拿了下来,然后递到他面前给他看,就算客厅里的光源只有被他摔在地上的那台电脑,但郁琰还是看清了。
这不过只是一把尖尾梳,木质的,尾端尖锐,但却压根伤不着人。
郁琰只觉得浑身都软了,泄了劲的无力:“妈的……”
他罕见地说了脏话。
“疯子……”
朝弋慢慢笑起来,意犹未尽地盯看着这人惊惧过后失神的眼,然后他站起身,把客厅的顶灯摁亮了。
郁琰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目灯光激地眯起了眼,他慢慢坐直身体,后背上惊出的冷汗粘腻,绸滑的睡衣面料紧贴着他的肌肤,劫后余生,他的手脚都是软而无力的。
才堪堪回过神来,朝弋就从衣帽架上的电脑包里翻出了一只文件夹,随即“啪”地一声丢在了郁琰面前的茶几上。
“朝冶死之前和霍胜,也就是我那位舅舅,”他慢缓缓地对他说,“曾经在南河会所里起过一次冲突,你知道吧?”
郁琰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面上没有半分惊讶,朝弋知道他的手段,这个人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单薄脆弱。
就像上次聚闲酒楼那件事,郁琰似乎花了不少钱才摆平,但朝弋听说那个叫耿昌的男人在出院后没多久,就因为喝多了酒,误饮了饭店厕所里的洁厕剂,不过因为送医抢救及时,倒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的喉管、食道和胃部黏膜都被严重灼伤,这个嘴脏的人顿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并不是不可逆转的,但朝弋估计他以后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朝冶出事之后,郁琰本来就怀疑他和他妈,没道理会放过他那个不务正业的母舅霍胜,凭这人的手段,那场冲突的时间地点,甚至是这两人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话,朝弋估计他都已经查探得一清二楚了。
只可惜这件事发生在朝冶出意外的半年以前,南河的监控录像至多保留一个月,而且会所里的员工都签有保密协议,也知道客人的私事不能和人乱说。
可即便如此,郁琰还是撬开了他们的嘴。
但只是仅凭这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言语冲突,又怎么可能轻易就给霍胜定罪呢?
所以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郁总难道就没查过,你那位……端直老实的丈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南河那种地方吗?”
郁琰无声无息地看向他,南河会所他自己也去过几次,不过都是为了应酬,A市商圈里不少老总私下里没事都喜欢去那里“放松”一下,为了和那些老总维持好关系,偶尔应邀去玩几次也无可厚非。
所以朝冶会出现在那里,在郁琰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瞥见他的反应,朝弋夸张地一笑:“看来郁总很相信我大哥啊。”
“好可怜,”他状若无意地提起,轻飘飘地笑着,“嫂子难道不知道我大哥他在南河地下内场里养了一只‘小狗’吗?”
南河的内场……郁琰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这人虽然是个疯子,但也没必要撒这样一戳就破的谎。
“我怎么舍得让嫂子被蒙在鼓里呢?所以我特意托人仔细‘打听’了一下,找到了他的照片和资料,”朝弋紧挨着郁琰坐下,不等他表态,就翻开了桌上的那本文件夹,“你要看吗?”
“你敢看吗?”他又笑起来。
“长得好像你啊……”
资料档案的第一页里就夹放着两张彩印的照片,相片上的人同样是一双桃花眼,薄唇微微抿着,一副阴郁的神态。
至少同他是七分的形似,五六分的神似。
“你和他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不知道我大哥原来有这种癖好吗?”朝弋贴着他冰凉的脸颊,指腹擦过他后颈未消的冷汗,暧|昧地同他耳语,“听说他折磨人的手段可多了。”
“这人每次都能被他折腾进医院。”
“浑身上下被弄得没一块好皮,就剩张脸还是干净的。”
“他好像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爱你嘛。”
朝弋期待看见这个人的失望与奔溃,看见他的心痛与无措,但是并没有,他眼中那罕见的惊惧退去之后,就什么情绪也不剩下了。
朝冶藏得太深了,连他也是这一世才知道这件事,上一世他并未与那个南河的侍应生交好,更没有去聚闲酒楼做过兼职,没人能想到那个看似光风霁月的男人私底下会如此疯狂。
程安安在南河干了足有四五年了,当初那个肖似郁琰的男孩子和他几乎是同期进来的,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所以那天他才会忽然向朝弋问起郁琰的名字。
朝冶进内场的时候从来不透露自己的身份,程安安和那个男孩甚至都不知道他姓什么,直到到这个人意外去世,内场里的主管也只是来告知那个男孩,他和那个“主人”的关系已经完全结束了,从开始到结束,他都不知道朝冶的真实身份。
直到那天晚上程安安近距离地看见了郁琰那张脸。
朝冶在折磨这个男孩的时候喜欢叫他“琰琰”。
喜欢逼他说:“琰琰是老公的小狗。”
一开始他还让人把他带到一家整形外科医院里动过手术,不过只整完了眼睛,他就又不让他整了。
他总说他的声音不够像,还丢给他一段录音让他去学,不过他相当警惕,录音是他从手机里放给他听的,每次约见也都是由中介临时通知他,而他连这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碍于好朋友的隐私,程安安点到即止,并没有和朝弋透漏太多。
因此他也就没有提起,有次朝冶喝得烂醉,抱着那个男孩一遍又一遍地说:“琰琰不爱我……”
“爱你,”男孩哄他道,“琰琰爱你。”
“我就和你在一起呢,怎么会不爱你?”
他以为只要顺着这个人,把他哄开心了,朝冶就会对他温柔一点。
没想到这一回他却被朝冶折磨得更惨了,可怕到他现在回忆起这一段经历,都还会害怕到发抖。
程安安在电话里说:“可能这些有钱人的压力也很大吧,表面上看着都一本正经的,进了内场就都和疯了一样。”
顿了顿,又小声说:“不过你大哥也挺奇怪的,你嫂子……长成那样,他怎么还非得舍近求远地去找别人呢?”
为了缓和气氛,程安安紧接着又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人电视剧里都是老婆死了才去找‘替身’,你嫂子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朝弋没说话。
这事本来也是朝弋从他这里逼问来的,程安安说完了又怕事情闹大,到时候害得自己朋友被报复,于是又赶忙说:“朝少,我拿你当朋友才和你说的,而且那个人还是你大哥……”
“当时我那个朋友家庭条件不太好,他爸中风瘫了,家里好几个就相差一两岁的弟弟妹妹都等着上学,你哥出手又特别阔绰,他是迫不得已,不然谁乐意被人弄成那样?”
“好几次我都劝他别干了,或者换个金|主,但那个人……说他要是敢顶着这张脸去跟别人,他就把他的脸划烂,我朋友他真是没办法,你别和你嫂子说,到时候他找上门闹起来,那我真是害了我朋友了。”
朝弋掐了手里的烟,意味不明地一笑:“他不会去闹的。”
他太了解郁琰了,那个高傲的人,从不会主动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如果是前世的朝弋,大概不会舍得把这件事告诉他,但是现在,他乐意看着那个矜贵自持的人被踩碎。
他就是要明晃晃地告知他:你那个“完美无瑕”的爱人,其实身心都是脏的,表面上捧着你爱着你,私底下却恨不得将你当成“狗”来对待。
那份打印好的资料就丢在郁琰面前,可他却没有去看。
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点失落,但好像又没有。
“你知道他管他养的那只‘狗’叫什么名字吗?”朝弋偏着头笑起来,讥讽的语气。
“他叫他琰琰。”
“他好爱你啊郁琰。”
郁琰的脸色终于冷下来了,他打断他:“你闭嘴……”
朝弋渴望他的情绪流露,可等他真的生气了,朝弋又觉得心绪烦乱,心里窜上了一股莫名的火:“伤心了?”
他猛地把人推倒在沙发上,然后暴躁地往茶几上踹了一脚,把那张实木茶几踢出去半米远。
“你也不想想朝文斌是什么东西,他生的能有什么好种?”朝弋去拽郁琰的衣领,粗暴地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还是你觉得我在骗你,在故意抹黑他?”
一想到郁琰宁愿去爱朝冶那种人,也不愿意来爱他,朝弋就想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捅碎了、撕毁了,爱与不爱就都不重要了。
顶着朝弋莫名其妙的恚怒,郁琰攥着他的手腕,却并没有应答。
“你他妈的说话!”
郁琰被他拽得痛了,终于忍无可忍地:“你他妈到底要我说什么?”
朝弋死盯着他发红的眼眶,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目光愈发阴冷:“你还是信他?证据确凿都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是信他?”
“你他妈活该被他恶心被他绿!”
“我说我没害过他,你他妈信过我吗?”他捏着郁琰的脸,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他下半张脸都掐碎了,“你信过我吗郁琰?”
他的尾音干涩,像要哭了,可那红透的双眼里却分明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