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咸鱼魔尊,在线救人[穿书]>第一百六十四章 因爱生怖

  可即便都做到这样了,程渺也不愿意相信他对他的爱,还得将那些事藏着、还要将那些事瞒着!

  程渺脸上的惊慌只一瞬,几步赶到封霄阳身边,拿下他身上的几片枯叶,担忧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了让你莫要随意走动么。”

  他方才被封霄阳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设下阵法掩饰,看见封霄阳那双无神的眸子时才反应过来。

  师兄如今尚未恢复视觉,是看不见他都做了些什么的。

  他有些庆幸的扶住站的不太稳的封霄阳,背在身后的手微动,将那乘风殿的门无声无息的关了。

  程渺自以为做的隐晦,自然没有注意到那扇门彻底关闭时,封霄阳眸中极快划过的一丝怒意与怀疑。

  “你撂下句‘有事要做’就不知去了何处,我自然是要来找的。”他师兄的声音依旧是如平常一般的懒散,还带了些微不可查的委屈,“我差点摔死在这半路上。”

  程渺见他滚了一身的灰土,也是有些心疼,如平常一般将封霄阳打横抱起,向着山下而去。

  封霄阳窝在他的怀中,微微抬了眼,看见了程渺领口处露出的、已然漫上了他锁骨,妖冶无比的墨色莲纹。

  还看见了程渺催动术法时,周身那无法抑制的黑气。

  他眸色一凝,微不可察的吸了口气,困极了般将头埋进了程渺的颈窝里,却是借着这个难以分辨的角度,在鬓发的遮蔽下,打量起周围的陈设来。

  封霄阳看清楚了那乘风殿中的一切,自然也不会认错那个趴在地上、望向程渺的眸中尽是仇视的人究竟是谁。

  他却恨不得自己是看错了——那个手足尽断、修为比起百年前甚至还差些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徒弟李致典?

  封霄阳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程渺在每次谈论起李致典时,那有些诡异的搪塞与含糊。

  两人同床共枕了多年,这样的微小细节,封霄阳本不该忽略的。

  可他偏偏就是疏忽了。或许因为太过相信程渺,又或许是因为觉得,那个前世中最后成为了仙魔共主的李致典,即便没有他的关照,也能活的不错。

  却终究是忘了,百年前那个与他一同逃亡、半年里恨不得对他以命相护的人,除了那只已然涅槃的小青鸾,还有自己的这个小徒儿。

  木溪只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便寻上了逍遥门,他徒儿这样的性子,又怎会不在第一时间找上他?

  或许已经是在第一时间找过了,只是找的人不大对,非但没有找到自己的师父……

  还被自己视为父母的“皓轩主事”囚禁了起来。

  封霄阳只觉得一团火自胸腔中冒出,烧的他周身的血管中似乎都流淌着滚烫的岩浆,却硬生生的抑制住了出声将眼前的事挑明的冲动。

  那可是程渺……那可是程渺。

  是他疼了千百年、光风霁月的小师弟。

  他再怎么怀疑,也不能将疑心打到他的头上来。

  没准程渺会将李致典囚禁起来,是为了他着想呢。

  封霄阳急着为方才所见寻个合理的借口,这样的念头几乎是骤一冒出,便被他捏的死死,一路想了下去。

  没准只是因为李致典忧心太过、损了修行,才要将他囚禁起来。

  没准只是因为他在修炼中走了岔路,境界才会跌成那样。

  没准……

  封霄阳想起方才所见时,李致典那软绵绵垂落下去的手脚与望向程渺时眸中的深重恨意,心中一哽,再找不出任何借口来。

  无论程渺契机为何,是他伤了李致典,却是无可置疑的事。

  他本打算告知程渺自己视觉恢复这一好消息,却看见了这样全然不在预料之中的场景,便将原本的打算尽数打消了去,准备借着这机会,好好看看自己这位小师弟,究竟是成了什么样的人。

  那些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被压制住的无数疑虑,也逐渐冒出了头来——

  程渺究竟是做了什么,才将他从极渊中找了出来,还为他准备了这一具躯体?

  又是因为什么,堂堂一介仙尊,竟是在两人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从未收到过修真界的召唤?

  即便苍景曜是个不喜挑起战争的,仙魔两界之间的摩擦也绝不会少,再者还有虚怀宗上的事,程渺是怎么做到清闲成那副样子、日日都要跟在他身边的?

  封霄阳并不傻,从前没有怀疑过这些,只是因为对程渺全心全意的信任,觉得程渺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如今看了那乘风殿中形容落魄的李致典,满心的信赖便像是被火舌舔舐的薄冰,尽数化成了握不住的流水消去。

  他满心的疑虑,却仍是觉得程渺或有苦衷,决定暂时依旧装作视觉尚未恢复的模样,先试探上些时候再看。

  或许真是自己多想了呢……许多情侣之间那要命的争端,不就是从阴差阳错看见了对方的小秘密、又不听解释后开始的么。

  封霄阳好不容易才从那极渊中扯了条命出来,极为珍视如今与程渺的关系,并不打算做那个“我不听我不听”,胡搅蛮缠的人。

  他会给程渺一个解释的机会的——在他自己摸清所有事、了解一切之后。

  封霄阳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仍是一片小意温柔,伏在程渺颈间不时抱怨几声,做足了情态。

  ——直到他看见了道路两旁身首分离、横陈在树下的几具尸首。

  他自弟子居往山上走时,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的,看见那几具东西,还只以为是形状奇异的石块,如今视觉几乎完全恢复,自然便看见了那树下躺着歪着的,都是什么东西。

  那其中,甚至还有几张封霄阳极为熟悉的面孔。

  封霄阳看着火云峰主须发纠结、死不瞑目的一张脸,与周身他极为熟悉的、只属于程渺的剑气伤痕,只觉得眼皮突突的跳了起来,一张毫无所知的脸也再装不下去。

  亏的是他趴在程渺颈窝处,程渺看不见他的神情。

  一路自上而下,周围的尸首也渐渐增多,大多都是被一剑毙命、身首分离的。

  封霄阳也在这过程中慢慢止住了起初的惊骇,极为复杂的看着那满地的尸首,沉默。

  难怪他刚出弟子居门时,会摔成那副样子……

  他的嗅觉与味觉尚未恢复,触觉也受了些限制,并没能摸出那冷硬的东西是被剑气冻住的尸首,更没有嗅到空气中那浓重的几乎散不开的血腥气。

  封霄阳的小师弟,从来都是温润谦和的。面上虽冷冰冰一片,心底却总存着些大爱在。

  是能替小鸟接腿、能救一个十恶不赦的魔人,能当的上一句“菩萨”“圣人”称呼的。

  而并不是那个能造成眼前这副景象的人。

  可那熟悉到了骨子里的剑气伤痕犹在,周围一片寂静,除去低低的鸟声兽声,竟是什么旁的声音都没有。

  所有证据尽数铺陈在封霄阳眼前,他再无法为程渺寻出开脱的法子。

  他起初还有些挣扎彷徨的眸色,终于慢慢冷了下来。

  程渺察觉到了封霄阳的不同寻常,却猜不出他身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以为他是摔出了脾气,这才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他不由得想及了方才那副惊险万分的景象,暗暗咬牙——夜间封霄阳睡下后,他便要去将李致典移到旁的地方去,再不让他见师兄一面。

  程渺为了封霄阳一句“想回山看看”,便真带着封霄阳回了虚怀宗,一路上虽极力想少惹出些动静,安安静静的来、安安静静的走,却依旧触发了虚怀宗上那已设下万年的大阵,不得不先将封霄阳放在弟子居中,自己将那些被吸引来的人尽数除去。

  他还记得那个被自己关进了乘风殿中、又封上了不少结界的李致典,一路走一路杀,打算与李致典谈上一桩交易,让他顺着自己的意思,在封霄阳面前演上一出戏,却没料到这交易非但没谈成,还将封霄阳都引来了。

  程渺一时手足无措,只得先将李致典丢在乘风殿中,准备先将自己的师兄安抚好再去处理李致典。

  既是不同意他的条件,那便只有让他二人永世不会再见这一条路可走了。

  程渺眸中,极快的划过了一缕寒光。

  他并不觉得封霄阳身边没了一个李致典,会出什么问题——前些日的相处让程渺吃足了甜头,他庆幸于自己的幸运与判断,打算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继续瞒下去。

  两人回了弟子居,封霄阳自他怀中挣下来,如平常一般在院子里盲人摸象,细细将整个院中的陈设摸了遍,而后油然而生了满腔的感慨:“还是如从前一样。”

  程渺点头称是。

  “却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封霄阳一双眸子虚虚定在程渺身上,嗓音仍是低沉温和的,程渺却不知为何,自那双无神的眸子中看出了寒意,“比如我的小师弟,就变得不一样了。”

  程渺微微一愣,却也知道他如今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轻笑一声:“人总归是要成长的。我确实是与从前那个还没有师兄高的少年不同了。”

  封霄阳未置可否,低低“嗯”了声,在院中又跌跌撞撞的转了圈,便算是完成了当天的运动任务,整个身子极不规整的瘫在程渺搬来的藤椅上,惬意无比的翘了脚,眯起的眼中却全是冷意与思虑,懒懒道:“人果然是会怀念旧事的动物……我原以为早已忘了这院中的诸事,没想到一回来,还是能想起来多半。”

  “你那时傻的厉害,我分明说了不要你在这树下等我、也不要日日都备着饭,却还非要在此处日日夜夜的候着,不回来还要发份纸鹤送情意。”

  程渺在他身边坐下,闻言也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微微弯了眼:“我那时觉得,这山上会疼我爱我的,就只有师兄你一个。所作所为,都是心甘情愿的,就连夜夜在院里等你的时候,心里想的也都是些好事。”

  那时虚怀峰上冷,年岁尚小的程渺在院里冻得哆哆嗦嗦,却仍是要拿灵力温着桌上自己做下的饭菜,生怕自己的师兄吃上一口冷的。

  他表达喜爱的方式,仿佛从来都是这样笨拙而自卑着的,准备好了一切,却并不期待着什么回报。

  也因此,自顾自的瞒下了不少东西。

  封霄阳眸色微动,有些喟叹的忆起了当年:“我就不问你在魔宫中的那两年是如何想我的了。只问上一句,当年我死皮赖脸非要呆在虚怀宗中候你、折腾的你不得不次次为我出关的时候,你是如何想的?”

  程渺转了身子,神情虽仍是冰冷的,望向封霄阳的眸中是一片几能溺死人的温柔:“师兄当真要听?”

  “莫要拖拖拉拉的。”封霄阳轻哼一声,抬脚踢了踢程渺的小腿,“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猜得出来。”

  程渺低笑一声,握住封霄阳的小腿:“我说了,师兄莫要生气。”

  “我那时觉得,这魔尊该不是瞎了眼,怎的会看上我这样一块不问风月、不知事理的木头。”他面上露出了些难以看见的羞窘与尴尬,“且……一心一意的以为,你不过是想找个新玩意捉弄一番罢了。”

  封霄阳听的有些憋屈,有心想要反驳,却想起了极渊中那个几乎是骨灰级强制爱小黑屋爱好者的自己,与那些听来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少儿不宜的手段,顿时没法说出什么话来了。

  那时的自己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毛病,坚定不移的信着程渺一点儿也不会喜欢上他,并且八风不动的相信小黑屋最后一定会得到真爱。

  “可魔尊向来喜新厌旧,对待个玩物最长也不过就是三月的热度,却偏偏赖了我几十年。”程渺想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有些无奈的笑起,“我后来真的以为,魔尊对我,是真心相待。”

  “当年战场之上,被你从乱军之中救起、看见你当时惶急无比的模样时,我是全然信了你曾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的。”

  “谁知……”程渺低笑一声,止住了自己的话头,“我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

  他不说,封霄阳也能猜得出来——谁知曾经的自己在无数种法子里选了最能让程渺死心的那个,非要用最折辱他的法子逼他同自己搅在一处,硬生生让两个人都彻底死了心,直到最后,也没能说明心意。

  实在是蠢的透顶,却也怎么想怎么戳人心。

  魔尊是被心爱之人多年的冷漠磨没了耐心,不得不选了最强硬的法子,仙尊又偏偏是个骨头硬的,即便是不得不屈服,心底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只得将原本已然萌生的爱意掐死在了襁褓中。

  这一世那魔宫中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年,便花了程渺七年时间去消解,上一世这样的日子,程渺可是整整过了十年,恐怕直到封霄阳身死,那份恨意也依旧会深植在程渺心中。

  封霄阳想及此处,有些庆幸,却又极快的想起了那弟子居外尸横遍野的景象,满心的庆幸与欣喜瞬间便消了去。

  程渺如今的模样,比起前世来是好还是坏,还得另说。

  他在心中不断盘算着说话的时机,打算一句一句的诓出程渺所做过的事来。

  程渺并不清楚他的师兄已然对他起了疑心,墨眸注视着懒懒散散躺在藤椅上的封霄阳,神色几变,终究还是决定将心中最深的疑虑问出口来:“师兄……你当真是爱着我的么。”

  “爱啊,怎么不爱?爱的都能为了你死了呢。”

  程渺得了这一句,脸上却毫无喜色,而是慢慢的摇了头:“我不是问这个。封霄阳,你可是将我当做了……某个人的替身?”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问的不大对劲——即便是封霄阳真将他当做了谁的替身,那个人也是曾身为凌轩的自己——却偏偏醋的厉害,总觉得自己的师兄爱的不是自己,而是个只存在于过去之中的旁人。

  封霄阳何等聪明,瞬间便明白程渺这是钻了牛角尖,哼笑一声:“那你呢?你爱的是曾经的萧予圭,还是那个被你救了一命的魔人萧扬?”

  程渺没料到他竟会将自己的问题原样丢回来,微微一愣,有些茫然的出声:“那不都是师兄……”

  “是啊,都是你师兄我。”封霄阳点了点头,却又抛出了个更尖锐的问题,“可那两个人同我性格不同、与你的相处方式不同,遇上你的时间也不同,你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爱上的真是我这个人?我如今的身份可不是你的师兄,而是那魔尊封霄阳。”

  没了记忆、没了那相认的所有凭证,确然似乎是三个不同的人,处了三场截然不同的孽缘。

  程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好半晌,才低低出了声:“……我不知道。”

  他两人之间这三世,实在是笔算不清的烂账。

  木溪寻到了那已然转世的陈沛岚,却因她并没有当初的记忆而止步,他二人之间的这些乱事,似乎若是一个人早早的止步、不再强求,便会转向更好的下场。

  封霄阳转过身去,摸索着找到了程渺的手,抓住几根手指握在手里揉捏:“让师兄我给你指条明路……虚怀宗上那时你爱上的人是我,这应当没什么可质疑的。”

  程渺低低应了声“是”。

  “红尘劫那会你没了记忆,却还记得些关于我的事……剩下的便全是我这个老不修诱拐懵懂少年,勉强算你吃亏,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就又吊死在了你师兄这棵歪脖子树上。”

  “后来咱俩都没了所有的记忆,我先看上的你,在虚怀宗上缠了你几十年也没缠到手,就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封霄阳将程渺那双常年练剑、生出了些薄茧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低低的叹了口气,“还是你吃亏,这就算你吃亏第二次。”

  “不是上不得台面……”程渺却不同意,“我知道了你签下的那些契约,你是被逼无奈的。”

  封霄阳又叹了口气:“是啊是啊都是被逼无奈——程渺你没必要为我开脱,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自己门儿清,我只是懒得再打下去、并且觉得两界若是和平了,你就会一直乖乖留在我身边而已。”

  他说的如此坦荡且实诚,倒是让程渺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接下来那几年,就全是我吃亏了。”封霄阳想到那些年里受过的无数折磨,在心底轻轻啧了声,决定歪曲事实,“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将你囚入魔宫后骤然变了性子?”

  “不是因为我不解风情、对你从未有过回应么?”

  封霄阳偏了偏头,一口咬在程渺的虎口上,留下个清晰的印子:“不全对。我告诉你我早知道自己要死,并不是诓你的。”

  “我曾经的那具壳子,虽跳过化骨池、换过皮肉,却依旧是百法偶的。”

  “那时将你从乱军中救出后,便有了些崩溃的迹象,我寻了许多法子,也无法止住它崩溃的趋势。”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察觉到程渺不易察觉的紧绷后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胳膊:“放松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崩溃的第一个迹象,便是我的丹田裂了道缝子,修为再无法进境。”

  “而后我发现,那一直被我压制着的炉鼎之体,也再压制不住了。”

  “再加上苏云墨那没脑子的给我下了冰鸱毒……”封霄阳冷冷嗤了声,是个对阴损招数相当不屑的模样,“前两样我好生压制着,好歹还能再活上个几百年,再添了个冰鸱毒,便只剩了十几年的寿数了。”

  “所以我才突然起了要去趟凡间的念头,总不能到死还没能逍遥上一遭吧?”

  程渺沉默着听完了他的解释,半晌才出了声,竟是有些哑、夹杂着颤的:“……我却不知道。”

  封霄阳笑起,又在他修长的手掌上啃了口:“怎么可能让你知道?我都快死了,怎么还敢接受你的情意、对你表现出什么超出玩物之外的感情呢。”

  “所以……”程渺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恨意,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在落入极渊前说的那些话……”

  “自然都是真心的。”封霄阳笑了笑,“若我真的没了命,那你还是一直自以为替身的恨着我比较好。我才不愿意变成个为了情爱甘愿去死的痴人呢。”

  虽然他就是这样的痴人——封霄阳在心中暗暗的想。

  因为爱的深,所以更不敢说明。

  因为怕他会接受不了自己的死去的事实而伤感,所以宁愿让自己一直只以为自己是个替身,一直恨着他。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他师兄如从前一般,再次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并且坦然无比的接受了。

  也如从前一般,毫无保留的爱着他。

  不因为那些尘封的过往,也不因为他是什么人的替身,只是情之所至、爱之所及而已。

  程渺瞬间便明白了那些过去相处中矛盾无比的细节,也明白了封霄阳对他的心意究竟深重到何等地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身被那扭曲畸形的恨意烧的几乎要起了火,嘶吼着冲刷他那本就在封霄阳层层攻陷下薄弱无比的心防,心中有无数话想说、无数事想做,最后却只是俯下了身,将躺在藤椅上的封霄阳拥入怀中。

  他抱的极紧,无法抑制的哽咽,几乎要将封霄阳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师兄,实在是受了太久的苦、又爱他爱的太重太累了。

  这样重的情意,几乎让程渺自惭形秽了起来,简直要被无尽的悔恨与愧疚淹没。

  他突然就后悔了。

  似乎,他并不该伤了李致典,也并不该做出那些会伤他师兄心的事来。

  封霄阳被他抱着,感受到那紧的几乎要让人窒息的力度,与程渺极力抑制、却仍露出了几丝的哭声,心中有一瞬的心软。

  他算好了整个场面,也猜出了程渺该有的反应,连气氛都渲染烘托好了,正是最好最适当的时候,却突然的软了心肠,不想再说出那些质疑的话来。

  封霄阳垂了眸,正好看见程渺周身那失了控制、扭曲流窜着的黑气。

  他低低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桃花眼闭上再睁开后,已被冷漠与怒意取代,说出的话音却仍是温和低哑的:“程渺,我再没有事瞒着你了。你……可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么。”

  只要程渺说,封霄阳就愿意相信。

  或许那并不是事实,可程渺只要说了,那就是事实。

  程渺身形骤然一僵,脑中思绪电转,许久后低低出了声:“没有。”

  可做了就是做了,做了便再不能回头。

  他答的斩钉截铁,真是个毫无愧疚的模样。

  封霄阳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周身似是脱了力一般,依靠在程渺怀里,笑的直不起身来。

  好一个没有。

  好一个没有!

  他的师弟从不会骗人,从来都只会冷着脸说出些戳人心的话,如今却能在这样的情态下,斩钉截铁的说上一句“没有”。

  当真是长进了……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将骗人的法子却是学了不少,能将那些事掩饰的连他这个当师兄的,都看不出、辨不明!

  若他真没有恢复那视觉,是不是程渺就会一直这样骗下去、装下去?

  当真是长进了!

  封霄阳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心中是失望更多还是愤怒更多,笑声里渐渐杂了些自嘲意味,程渺听的莫名惧怕,闷闷道:“师兄笑什么呢。”

  笑声戛然而止,随之是封霄阳低哑的声音:“我是高兴呢。”

  是高兴,自己那小师弟终于有了些戒心,晓得不同人讲实话,要掩饰掩饰了。

  只是这个被掩饰、被骗的,是他这个傻的透顶,一颗心全系在程渺身上,即便是看见了那样的情形,也要为程渺找个开脱的师兄罢了。

  程渺被他笑的莫名,自己却被今日得知的事惊的神思不属、喜不自胜,满心以为封霄阳只是真的为他们之间有一天能将所有事说开而高兴,一双墨眸亮晶晶的,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竟是有了些往年在虚怀宗上时的意思。

  封霄阳看在眼里,却只想冷笑。

  瞒了那样多的事,却还在期待着有个人能不求回报的爱他,他这位师弟,当真是几千年如一日的傻。

  他不是气程渺做出了那些事来,而是气程渺对他的隐瞒。

  封霄阳连自己过去的伤疤都能撕开在程渺面前,恨不得将心都剖给程渺看,为了消解程渺心中的顾虑,甚至重提了两人之间那最不能触碰的两年……

  程渺却连一句实话也不愿告诉他,仍是一厢情愿的骗着瞒着。

  分明他二人之间本该毫无阻碍、本该继续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本该是历尽千帆、再无苦痛了,不是么?

  封霄阳突然就委屈了起来,看着程渺那张分明是喜悦到了极致的脸,极力扯了扯嘴角,却无法装出个笑,反倒是扯的自己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了泪下来。

  他们中间曾经隔了生死、隔了无数找不回的记忆,甚至还隔了个凌轩,好不容易都没了,却怎么又闹到了这样的场面呢。

  封霄阳本是还想追问的,可看着程渺那副激动中夹杂着内疚与惶恐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没必要再追问了。

  程渺的模样,是打定了心思要瞒他一辈子,瞒到不能再瞒之时。

  他按下鼻间的酸意,强行装出个笑来,抬手摸到程渺头上,轻轻顺了顺毛:“都是过去的事了……日后若是有事,莫要瞒着你师兄。”

  程渺点了点头,望着封霄阳的眼神中有些许的挣扎,薄唇几番张合,却终究还是只吐出了一个“好”字来。

  封霄阳看在眼里,心中更冷了几分,几乎要掩饰不住眸中的怒意,赶忙懒懒打了个哈欠,在程渺怀中挣了几下:“我们在这虚怀宗上呆个几天,就去修真界中看看吧,李致典那小子,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他若有若无的笑了下,打趣道:“也不知柳青儿那母夜叉如今与他处的如何了,柳家可是这修真界中的大家,或许你已然要抱徒孙了呢。”

  程渺眸色一沉,几乎是下意识的生了些怀疑,却依旧是应了他:“好。我也听说他如今过的不错。”

  什么过的不错?在乘风殿中过的不错么。

  封霄阳勾唇一笑,伸手勾上程渺的脖颈,哑声道:“旧人旧地,程渺,你当真不想做些什么?”

  他实在是被气的很了,看着程渺就心冷疲累的慌,心中像是有一团妖火烧的哔啵作响,灼的他一时想将所有事都挑明,一时又像是被迷昏了头一般,觉得程渺若是能一直掩饰下去,似乎也未尝不可。

  脑子里简直是乱成了一团麻,封霄阳有种直觉,如果程渺真不做些什么,让他暂时没空去考虑那些事,他只怕会直接疯了的。

  程渺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噬人的情/欲,手已经按在了封霄阳本就松垮的衣带上,却又硬生生的止住了,像从前一般俯身给了个激烈到极致的吻。

  而后慢慢抽身起来,将程渺抱入房中,低声道:“天色晚了。师兄,你且先睡一会,我去处理些琐事。”

  却不知是真有琐事要处理,还是心中有愧、寻个借口罢了。

  外间日头已慢慢下了山,确然是天色晚了。

  封霄阳点了点头,乖顺的窝回了榻上,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从前做的小玩意,玩的不亦乐乎。

  程渺站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他,思绪渐渐回了笼,想起封霄阳今日的那些话语,忽的有些不安起来。

  他师兄从来不是个愿意将苦痛展现给旁人的人,从来都是自己默默舔舐伤口,今日怎么会将那些过往都宣之于口?

  程渺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是恐惧,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个令他恐惧无比的念头——他的师兄,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他不该知道的。

  除非是……

  程渺眸色一冷,心随意动,一道锐利无比的剑气悄无声息的自空中浮现,正正抵在了封霄阳眼前,锋锐的剑芒几乎要触及到他的眼睫!

  若封霄阳当真恢复了视觉,必然会对这道剑气产生反应!

  程渺的心跳几乎是骤然就乱了,瞳孔几乎要缩成一个针尖大的小点,紧紧盯着封霄阳那双无神的桃花眼,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那道剑光骤然出现,又逼的极近,封霄阳却是毫无反应、一直在揉搓着手里那团怎么也解不开的九连环,甚至微微皱了眉、发出些细碎的骂声。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怎么折腾也解不开那九连环,他索性转了头,看向程渺方才呆着的方向,有些无赖的拉长了声:“程渺——”

  那道剑光,就在他这一转头中,惊险无比的割断了封霄阳的几根睫毛、一缕鬓发,被差点吓出心脏病的程渺及时收回,这才免了连封霄阳的头皮都削上一道的命运。

  他验明了自己的师兄并未恢复视觉,却也惊出了一手的汗,闻声向着封霄阳走了几步,看着他那副明显是要撒娇耍赖的样子,低声劝慰道:“玩九连环,就是要尝试多次、享受最后那打开的快乐的。师兄若是连这九连环也不肯解,那又有什么乐趣呢。”

  封霄阳闻声挑了眉,有心要骂他,却也知道程渺说的在理,自己将九连环捏的嘎吱作响,发了好大一通无声的脾气,最后抬手将九连环丢到了一旁,开始赶人:“你不是说要去处理事务么?怎么还杵在这里?快滚快滚!”

  程渺看着他那副使小性子的模样,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将那被捏弯了大半的九连环自地上拾起,收入袖中,应了句好,便离开了弟子居。

  那些尸体与李致典都不能留,他师兄向来是个喜欢乱逛的,不能让他寻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

  封霄阳透过莲纹,察觉到程渺的动静后,又是冷冷一笑:“还真是心急……真是要把我瞒到入了土啊。”

  程渺那用于试探的一剑伤透了他师兄的心——封霄阳这一辈子最怕被程渺用剑指着,方才看见那道突然出现的剑光时,周身的血管与经脉都差点冻结了去,先是惊再是气,最后转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怒意。

  你就这么想我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五感、一辈子都做个什么都不知道都不明白的糊涂蛋?!

  这样的法子,居然都能往他师兄身上使?

  他是装的好,没让程渺看出来纰漏,若真被那剑光吓了一跳,程渺会做出什么?

  会让他再失去一次记忆,还是将他一辈子都困在身边?

  那要他怎么爱他、怎么去原谅他,怎么劝自己再给自己的师弟一次机会?!

  要他们怎么如平常一般相处下去?

  真他/娘的是长进了,长进的都过头了!

  封霄阳此生最怕程渺对他以剑相向,其次怕自己再失忆一次,再次就是怕失去自由、被人圈在身旁。

  这其中,一者是因为前世的记忆,余下的两个则都是因为闻鹤才。

  程渺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将他师兄的三个雷点,统一踩了个遍。

  冷了他师兄的心,也替他师兄做下了迟疑许久的决断。

  封霄阳一双桃花眼中几乎是燃烧着冰冷的怒意,闭上眼断了莲纹,开始默默的喊起苍景曜来。

  他当魔尊时喝过苍景曜的龙血,虽换过具壳子,可封霄阳始终坚信,那条闲的要命的老龙并不会放弃自己与龙血之间的联系。

  叫到第三遍,封霄阳便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睁开眼,果然看见那个银发重瞳的现任魔尊自半空中缓缓而落。

  苍景曜看着他一张脸上的锋锐怒意,倒是不多惊讶,而是长长出了口气:“我原以为你叫我来的日子,会更晚些……”

  “某个人没瞒结实。”封霄阳冷冷一笑,目光如刀,与苍景曜对视,“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不要废话,挑重点说。”

  那双形状完美的桃花眼带着怒意时格外好看,苍景曜看的几乎有些痴了,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年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遍体鳞伤的魔人意外落入了苍景曜沉睡的冰原,分明是个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便要死掉的人,眸中却燃烧着灼人的不甘。

  像是株戈壁滩上长出的、火焰般燃烧着的花,鲜活的惊人。

  他被那份生机所震撼,主动自沉眠中醒来,做了此生最亏的两桩交易。

  苍景曜本就话痨,如今更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也听见了那句能冷到人骨子里的“不要废话”,只得将满心的感慨都咽下肚去,把百年之间的诸事细细讲了遍。

  封霄阳神色不动,只在苍景曜说完了所有话后冷冷嗤笑一声,闭眼靠在了榻上:“倒是和我猜的差不了多少。”

  突然觉得自己毫无用处的苍景曜:“……”

  那你还找我干什么呢。

  “确认罢了。”封霄阳似乎能猜出他心中所想,有些不耐烦的抬了手,“好了你可以走了,再不走等程渺回来你就更走不掉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程渺应当是你也有些忌惮的存在吧。”

  再次觉得自己毫无用处的苍景曜:“……”

  通天彻地、知晓未来的烛龙大人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用处竟是如此局限,站在原地对着满脸烦躁的封霄阳干瞪眼,最后默默的揣着一把没法唠嗑的心酸泪回了魔界,折腾甘乌去了。

  儿子大了不由娘,还是甘乌好,苍景曜无论唠什么都在一旁乖乖听着。

  封霄阳并不知道自己被单方面当了儿子养,心中烦躁的要命,将程渺做过的事细细数了遍,又是心疼又是冒火,一颗心简直像是被切成了冰火两重天。

  一夜灭尽上三派、拼了全力要将他的名声扭转,而后囚了为他打抱不平的李致典,实在是将邪魔歪道这一事做到了极致。

  却又为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法子,一心一意的想让他复活,却是无数次期待落空,整个人都差点给逼疯了去。

  不对,应当是已经疯了——封霄阳想到手足尽断的李致典,有些复杂的这样想。

  他心中的火几乎要成座修真界里的火焰山,气程渺造了滔天杀孽、气程渺伤了李致典,还气程渺做出那些傻的透顶的事来,却也打心底里心疼着。

  真是被爱冲昏了头脑,实在是要命。

  封霄阳压下满心的火气,仔仔细细将自己气的理由都盘了遍,骤然发现,最令自己火大的并不是程渺做过的那些事,而是程渺并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甚至连将这些事告诉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全心全意养了这么些年,却是养出了个连话都不会好好说的孬种?!

  封霄阳又是气愤又是恼恨,直想穿回百年前,自那极渊中跳出来,给当时昏了头的程渺几个大耳光——既然连实话都不敢说,又是怎么敢把那些事做出来的?!

  他气的直喘,又有了些泪意,头一阵一阵的嗡嗡响,只觉得自己这双招子实在是不顶用,看了千年,竟从没看出程渺竟会长成这副模样,还觉得如今仍在心疼程渺的自己实在是欠收拾,活该像上辈子一样被活活剐了!

  有些事,从旁人口中说出与从程渺口中说出,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程渺怎么就不能更信任他一点、更勇敢一点,怎么就不能好好站在他面前,将那些事细细说了、再求个处置呢?

  他怎么不爱他了?封霄阳当真将自己气出了眼泪,一边恨恨抹着眼泪一边委屈无比的想,他连命都能给他交了去,这些年里从未对程渺真动过手,即便是最深最疼的伤口也愿意再撕开给程渺看。

  可即便都做到这样了,程渺也不愿意相信他对他的爱,还得将那些事藏着、还要将那些事瞒着!

  程渺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封霄阳衣冠整齐的坐在院中,手里转着一只白玉酒杯,是个正在等他的模样。

  他的脚步瞬间便顿了顿,隐约察觉到封霄阳身上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察觉到了危险,竟是没敢跨进门去。

  封霄阳的动作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师兄看着他踟躇不前的模样,嗤笑一声,桃花眼中是灼人的光华,声音是程渺从未听过的冷:“你将李致典送到了哪里去?上三派没了,他又断了手足,可莫要被你折腾死了。”

  作者有话说:

  程渺:我要是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他不爱我怎么办。

  封霄阳: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让他对我连这份信任都没有?!

  两人之间最大的矛盾其实是这个(叹气),是程仙尊积攒了千年的自卑和萧予圭一直以来的纵容和无望也无求的爱之间的冲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