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洲军听了赵哥儿的话,想在这边筹粮后立时从上北出发将粮食送往西北。

  可韦老板摇头说不卖,涸洲军顿时急了:“韦老板,价格都好商量······”

  韦老板一句话震刹众人:“我白送西北军,不要银子。”

  几千两银子,他还是送得起的。

  “啊?”

  “可我不信你们,我亲自去送。”先头朝廷送粮就给全送到河里去了,涸洲军?韦老板没接触过,总觉得也不靠谱,这会儿是谁都不信,反正上北那边他经常跑,也不怕。

  涸洲军之所以大费周章来这边筹粮,怕是想‘铤而走险’,从上北那边过去,尽快的给西北军们送粮。

  他可以将粮食交给朝廷,可朝廷定是不可能那么快就出发。

  涸洲军见他执意,最后商量了一番,留下百人护送他过去,另外的则再去筹粮。

  朝廷一下令购粮,村里百姓立刻就动起来了。

  “当家的,你干啥子,粮食装得好好的,你又舀出来干什么?”

  “朝廷在收粮,我要给他们送去。”

  “什么?”妇人突然叫起来。

  “孩他娘,我晓得你定是不愿,可先头那些军粮没能给西北军们送过去,如今人怕是要断粮了,朝廷正急着筹粮呢,要是个个都不舍得,那西北军恐怕要饿死了,人在前头打仗不容易啊,我也不全送,就送些,剩下粮食我们省着点吃也够了,别那么不懂事。”

  “我不是不让你送,我听说镇上怡翠楼里好多姑娘都捐银子了,整整几千多两呢!我还能比她们不晓事儿不成,可朝廷送粮定是要往吉洲那边走,不过那边远,刚村长说了,镇上的韦老爷要抄近路亲自给西北军们送粮,村长已经让大家回家装粮了,说带四十个汉子跟着韦老爷一起去。”

  “这样啊,那我也不给朝廷送了,我跟村长一起去这样能快些。”

  “去吧!家里有我呢!听说我们大夏有大凉人的细作,路上怕是不安生,你把柴刀带上,我等会儿去给你磨。”

  “好,快去快去。”

  老百姓们也有那舍不得粮的,虽然几十斤上百斤也不过几百文、一两多,可怡翠楼里的人都给了,听说那首饰是一盒盒的送,算起来有几千两呢!

  人捐这么多,都不心疼,人家姑娘尚且都能如此······

  有人犹豫,先头苦了一辈子,割了稻谷,那谷粒掉地里头,都舍不得浪费,还要一一捡回来,粮食哪里那么容易舍得给出去,卖给朝廷也行,可隔壁老王好像是送的,没要朝廷的银子。

  有人拿不定主意,不知不觉又跑衙门外看,那些画即使不是第一次看了,可每次再瞧,那都是恨得牙痒痒。

  得把大凉打下来才行啊!

  打下来了,子孙后代才真是能过安安稳稳的好日子。

  人年轻的战士为着他们在前头打仗,脑袋都挂裤腰上,朝不保夕,那是拿命去博······

  他们为着谁去打仗?

  又想起方子晨那些话。

  战场上究竟什么情况,老百姓不晓得,但定是危险又辛苦,不能再吃不饱了。

  得做点什么。

  不然这心里总不踏实。

  几十斤粮食······算个啥子,送,人人都送,不能就光他们家不送。

  青霞县下头十几个村子浩浩荡荡,有背着粮食的,赶着牛车的,带着锅铲的,浩浩荡荡的往镇上去。

  “韦老板,听说你要给西北军们送粮啊?那能否帮我捎带点过去。”

  “也帮我带一些。”

  “乡亲们不怕我把这些粮昧下了?”

  “不怕。”

  这倒是实话,韦老板什么人,大家都是晓得的。

  “大家既然信任我,那我绝不会辜负大家,这粮,我定是会亲自送到方将军手上,让着西北军吃得饱饱的,让他们好好打仗,他娘的,大凉人以为没了粮,就能整垮咱们西北军了,可咱大夏泱泱大国,缺那么点粮吗?大凉这是瞧不起谁?”

  “就是就是,韦老板,你等会,我再回家装袋面粉来。”

  “我家没种粮,专门种的油菜,这是两缸油,今年刚榨的,也拜托韦老板帮我送过去。”

  “老爷,镖局的人来了,说他们全局的人跟着护送您过去。”

  大家有粮的给粮,有红薯的给红薯。

  只四天就筹了十三万吨粮。

  韦老板一点都不敢耽搁,整顿好后直接和涸洲军带着人往上北去了。

  因着有前车之鉴,朝臣不赞同重征,如此只能开国库。

  国库不富,粮价给得少,老百姓不乐意卖,可给得多了,能买的粮就少。

  夏景宏愁得不行,都过去几天了依旧坐不住,一想到他的战士们可能要因此饿死,他便百般不是滋味,饭都吃不下,每每想到那上百吨粮,他真是恨不得宰了李原,可现在人还不能动,当皇上的没有谁不多疑,这事儿得查,李原要是清白,那肯定也要脱层皮,要是······会不会还有同伙?若是如此,那便一个都不能留。

  他正急得在御书房不停的来回踱步——“皇上,皇上。”

  户部的人来了,急吼吼的,夏景宏眉心一跳,急道:“可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粮食筹到了,筹到了。”

  “你说什么?”夏景宏不敢置信,这才过去几天?

  “粮食筹到了。”户部的人道。

  “真的?”

  “不敢欺瞒皇上,江中,上阳,下阳等离京近的洲县,军粮已经开始往京中运了。”想起老百姓争先恐后背着粮往衙门涌的场景,户部那官员是热泪盈眶。

  这种场面,不敢想。

  是不敢想,如今几十斤粮白送出去能舍得了,可先头底下百姓穷,把粮食看得比命重,一年辛辛苦苦种个地,交完税都不够吃,一家子都得勒着裤腰带,谁舍得送出去?不是谁都能做到无私。

  可这两年是好了,地里富产,几十斤粮,还真不觉得重。

  夏景宏穆然就想起当初进京时方子晨说的话,民富,方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民衰,则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朝廷下了令,御林军快马加鞭往下头各地通知,江中一带一得了消息,老百姓就送粮来了,只三个洲,就筹集到了一百二十三万吨。朝廷刚下了令重新招粮,老百姓便自发奋勇的背着粮食来。

  “军爷,这次你们可一定要把粮食送到西北军手上去啊!”

  “是啊是啊。”

  “大家放心,这次的军粮皇上已经下了令,让御林军跟左相大人全程押送,一定不会再让它出事儿的。”

  “如此就好,那俺回去了。”

  “哎,老叔,我还没给你称呢!”

  “称啥称,俺不要银子。”

  各地衙门口挤满了人,都是来送粮的,那路上也全是背着粮食往镇上赶的,简直络绎不绝,往常除了赶集,村里人都不怎么往外跑,可这会儿通往镇上的路,全是人。

  大家到了衙门外,也没说啥,放了粮食就走。

  有那怕着朝廷贪的,不上交了,周边几个村自个组队走。

  溱洲、淋江洲等地离得远,御林军拿着圣旨,跑死了几匹马,都没跑到地方上,粮食已经筹到了。

  溱洲走商的消息灵通得很,知道朝廷要买粮,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结果等了大半来月,衙门说不收了。

  京中等不了了,已经整粮出发了。

  溱洲老百姓那个气啊,不收了?

  不收咱们就自己送。

  涸洲的百姓,早自个背着粮食,组着队翻山越岭去往大凉了。

  老百姓从没出过远门,不是不怕,先头连镇上都没出去过,之前买化肥时都不敢跑化肥厂去,可这会儿不知道咋的,就突然觉得不怕了。

  西北军等着他们救命呢,还怕个球,再说了,方夫郎说了,到了边境,有人接应。

  有涸洲军护送,不用怕。

  这一去,没准的还能打两个大凉军。

  先头留下的兵力不多,赵哥儿派了一部分前往上北置粮,一部分去购置炸药原料,一部分守着涸洲,剩下的不多,要是人手足够,都不用得百姓自个跑。

  韦老板跟着涸洲军一路北上,刚走三天,土匪就拦路冲了出来,见着货多,还以为是碰上肥羊了,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会儿能抢个十几两银子了。

  他们没看见拐弯处的百姓,只见着走在最前头的几辆牛车。

  土匪口号喊得相当接地气:“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对方人多,打起来耗时耗力,不能耽搁时间,涸洲军想直接掏炸药,土匪头子眼尖,意外的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韦老板,毕竟打过交代,韦老板没少给过过路费,土匪头子当下就问他了:“原来是韦老板啊!又去上北那边买粮?上月您不是刚去?”

  韦老板道:“不是,我给西北军送粮去。”

  “啊?”土匪头子一怔,跟旁二当家眉头微蹙,凑上来:“大哥,他说给西北军送粮?若真是给西北军送的,那咱不能动。”

  “用得着你说,老子再不知事儿,也不会动西北军的东西,这是给前线战士们吃的,截了老子以后凉了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土匪头子看着韦老板:“不过你们真是给西北军送粮的?”

  韦老板点点头:“我老韦什么品性,你还不知道?”

  土匪头子盯着韦老板看了片刻,然后直接领人撤了。

  韦老板松了口气,这大熊是个憨的,平时劫道就要个过路钱,不多,也就几两,因此出来干这么久了,地下一众兄弟家伙连把刀都没有,还是木棍。

  官兵在,后头也还有那么多人,看都不敢看清就敢带人冲出来,真敢抢的话,后头老百姓一涌上来,他们估计就得见鬼了。

  这是土匪,老百姓见了也怒,但人走了,他们急着送粮,也不想过多追究,直到真的见着一帮子‘细作’,老百姓顿时是怒不可遏。

  那帮人刚冲出来,想对着牛车下手,让牛儿失惊,这路儿窄,牛马一乱,很容易儿出事,可他们都没来得及靠近牛车,老百姓就挥着锄头从后方冲了上去。

  乌泱泱一片。

  那帮人都傻眼了,咋的这么多人?上头给的消息不对,这会儿还劫什么粮,赶紧撤吧!

  这种人比得大凉人还要可恶。

  涸洲军当下调派一小队追了上去,炸药接连扔了好几个,没炸死的,后头追上来的老百姓一狠心,锄头敲了下去。

  ……

  韦老板带队千赶万赶,在十一月下旬进入大凉,十二月月底,终于进入南山岭。

  大凉南部已经被西北军全部打下来了,暂时安全,护送来的涸洲军同着韦老板和镖局的人商量后,便开始往吉洲赶——那边也有百姓过来了。

  这会儿韦老板正带队在路上歇息。

  “韦老爷,我瞧着这声儿不大,方将军和西北军们能听得见吗?咱们进入南山岭后一路都在点这玩意儿,可一直都没见着方将军。”

  “是啊!先头问的那些个大凉人说将军带兵往这一带撤,是不是骗我们了?不然我们都走了这么久,咋没见到人?”

  “应该不至于。”韦老板说。他行商多年,看人不说一看一个准,他进村问人时,没暴露身份,那老汉当他走商的,村里人没那么多心眼,只要不是家里和村里的事,那是问啥说啥,他稍稍一打探就打探出来了,而且那老汉看着老实憨厚,他觉得对方不可能说慌。

  再说了,后头再问旁的人,大家也说是往这边撤了,不过躲到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树林里窸窸窣窣传来一声响动,只一瞬间无数官兵涌了出来,韦老板当下就一惊,可一见方子晨,他立时就松了口气,见老百姓们开始抄家伙了,他让大家先别动,看着方子晨,试探道:

  “是方将军吗?”

  方子晨点头:“是我啊!赵哥儿让你们来的?”

  “不是。”韦老板说。

  “那你们这是?”

  “给你们送粮。”

  “……什么?”不说方子晨,就是他身后的一众士兵都懵了,目光下意识往车上扫。

  一车车,垒得跟小山一样。

  是粮食。

  老百姓给他们送粮食来了??

  方子晨目光落在一老汉身上,他穿的不算得多好,棉袄上还打了两块补丁,旁边立着两袋粮食和一根扁担。

  他喉咙干涩不已:“你们······从哪里来的?”

  老汉高兴的说:“大人,俺们是从青霞县来的,俺给你们送粮来了,找了你们好久,送的粮有点少,您别嫌弃。”

  方子晨眼眶顿时酸了。

  青霞县离着大凉,上千里路,怎么挑着担子跋山涉水过来的?

  他不敢想。

  心头五味杂陈。

  后头的士兵看着这帮憨厚的百姓,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刹时就掉了。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百姓千里送粮······

  陆武涛喉头哽涩,他随父打了一辈子的仗,这一刻,说不感动是假的。

  “将军。”韦老板说:“您能不能派些兵到外头接应一下。”

  方子晨一怔:“······”

  是他想的那样吗?他心跳加速。

  “后头还有人。”韦老板说:“我车队来的快,涸洲军护送我们进入大凉后就返回去接吉洲的老百姓们了,我出发之前,听说青双镇也有人来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入大凉了,哦,涸洲军还托我送了弹药。”

  这自无不可。

  不过先干一顿饱饭先。

  方子晨吩咐林小侠两句,而后领着百姓回了营地。

  士兵们狠狠一抹眼泪,高高兴兴去搬粮,老百姓们跟着他们回了驻地,战士们瘦得不成样子,有好些人蹲在前头,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将军,老百姓们看过去,见他们刚在吃雪,又想起刚一路过来,那被剥得一干二净的树,心里顿时酸涩得不成样子。

  这是他们的兵啊!

  这一个月来,怎么熬的啊!这又是谁家的孩子,竟在吃雪。

  有人抹起了眼泪,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西北军断粮一月,终于有了粮食。

  粮食一来,刘小文立刻带人拿粮去煮,战士们喜不自禁,围着刘小文转。

  随着粮食而来的,似乎还有一股生气。

  粥很快熬了出来,方子晨吹凉了,给乖仔灌了两碗,而后定定坐在床边。

  等着士兵们都吃饱了,方子晨下令转移阵地,等半夜再安顿好,乖仔醒了过来,方子晨赶忙又给他端来三碗粥。

  乖仔轻声道:“父亲,是伯伯送粮来了?”

  “是老百姓送来的,皇上送的粮已经在路上了,你放心。”方子晨说。

  “真好。”乖仔盯着碗里的粥,眼眶穆然一红:“要是早几天就好了,要是早几天······父亲,柳叔叔和三姨她们倒雪地里爬不起来了,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我想林伯伯背她们回来,可她们说太累了······让我们自己走。”

  方子晨心肝倏紧,沉默了半响,倾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难受了?”

  肯定是难受,柳哥儿是乖仔亲自招上来的,可谁知乖仔点了点头后又立马摇了摇头:“柳叔叔说他高兴,值了,让我不要伤心,往前走,不要回头。”

  柳哥儿没参军前,他爹娘总喊他赔钱货,即使他勤快能干,能里里外外的帮着做活儿,爹娘还是认为他样样都不如上头的大哥。

  可前次回去,他爹娘捧着他的手,慈爱又温和,说:“好孩子。”

  够了。

  如此就够了。

  方子晨哄了乖仔睡,陆武涛拿了碗粥进来,见他呆呆坐在床边,垂着头,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直保持着那么个姿势。

  “将军,吃点吧!你昨儿一整天啥都没吃,中午那会儿你也没吃。”

  方子晨捧着碗,有些失神的看着碗里晶莹的浓粥,只觉得千金重,大概是饿过头了,胃里都在阵阵反酸。

  看他手在细微的战栗,陆武涛叹了口气,年近四十,眼角已经褶皱明显:“将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方子晨看着他,陆武涛说:“你虽然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我晓得的,我五岁就随我父亲驻守西北,我七岁时,他带我上了战场,那会儿敌军刺死了我的马,我哭了一宿,因为我养了它三年,它随着我从京城过来,我不忍啊!可后头我又亲眼见着我的亲卫倒下去,我带的兵倒下去,甚至我的三弟,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他们随我出去,却是没能随我回来,次数多了,我就麻木了,哭不过来,也难受不过来。”

  他顿了顿:“如今想想,当初我为了匹马哭,为了不认识的甚至都没说上一句话的士兵们哭,可我在西北守了整整十七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得数也数不清后,那次我看着我三弟的尸体,我却哭不出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我没有良心了。”

  营帐里豆大的火焰影影绰绰,方子晨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陆武涛沉着声:“你觉得这次死的人多,后悔了,可你不知道,这些年同着大凉、北契断断续续的打,每一场,我们西北军都要去几百人。”

  “谈不上后悔。”方子晨终于开口了:“说不难受也是假的,可他们若是死在战场上,死在敌军的刀剑下,我都能接受,我接受不了的是,几千人因着断粮送了性命,他们本不该如此。”

  他不知道该去怨谁。

  恨夏景宏?恨朝中官员?

  可这没有道理。

  就像他去跟着人谈判,公司老总派人给他送文件,路上出了事儿文件没能按时送来,导致谈判失败,是老板和众多管理者无能吗?是这个公司废吗?

  能这么下定义吗?

  老板应该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公司能赚钱的。

  陆武涛听见他在嘀咕李原的名字,也知道他在自责,这种自责感,比刀插在身上还要让人难受,可怪将军吗?

  他们守着前线,前线没出事儿,后方出事儿了,该怪守着前线的人吗?

  军粮不来,方子晨就立即下令撤了,不过一个月就凭着两腿腿儿能走多远呢?

  大凉南部辽阔,骑着快马,大半来月都骑不出去,何况他们一路还被围剿堵截。

  他们攻打最近的北契和大辽,整整半年,这期间,大凉不可能静静待死什么都不做。

  明知道如此,可也猜不到人会做什么,方子晨把能想到的,都尽数安排好了,结果后方依旧是让人得手,陆武涛觉得意外,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们明明已经派兵把各个关卡都给把守了起来,确保大凉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可还是出了事儿,由此可见,那帮人也许在联合进攻前,或者两年前,或者三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就已经混进大夏去了,就像落河崖一事。

  混进去了,暗暗潜伏着,麻痹着人的神经,没有受害症,谁能想到呢!

  即使后头千防万防,可百密必有一疏。

  这大概是命数了。

  碰上这种事,上头将领承受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这一月来,他常是看见方子晨孤坐在营帐里,浑身上下像是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

  以前估计是家里环境很好,没见过、做过什么太大的坏事,于是受不住了。

  那些挫折,内疚,在陆武涛看来,是比利刃剜在身上还要难以承受。

  他无数次的害怕方子晨会熬不住,毕竟还年轻。

  可这人心性比他想得要坚韧。

  陆武涛也沉默了半响,而后看着方子晨,长辈般劝道:“打仗就是这样了,有战争,便会有伤亡,有死别,有埋骨他乡,这避免不了的,打仗一人不死,皆无任何突发意外,这不现实啊。将军,这个道理你得明白,不说今儿是战士们死,也许明天,也许后头,就是咱们,这都是说不准的,我每次出战,总没想着能活着回来。”

  方子晨微怔。

  陆武涛道:“吃点东西吧!”他目光落在乖仔脸上,到底也是过来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对不住小少爷?”

  方子晨:“······”

  这人平日看着很莽,没想心还挺细。

  儿子饿得起不来,才十岁,要是没带来,哪里用遭这种罪。

  让孩子陷入这种境地,没后悔过半分,没怨过自己无能,这是不可能的。

  “他是秦家的嫡孙,秦家未来的继承人,生来便享有无上的,远超他人的富贵荣华,可他身上也注定挑着一根担子,这世道,从没有谁能不劳而获,得到一样东西,也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付出就能白得的。秦家乃武将世家,终年奉命驻守边疆,他的命运,便是注定要驻守在边境,要他守在那里,这便是代价,既是武将,打仗、死人,断粮,被袭,这种事儿就不可避免。”

  陆武涛说:“书香世家子弟三岁启蒙持墨,武家子弟则是舞枪弄棍,就像我一样,小少爷十岁了,不小了,再过两三年都该相看姑娘哥儿定下亲了,但当父母的,总觉得孩子长不大,总想护着。”

  方子晨迟缓的点头。

  是啊!

  他儿子已经十岁,他总觉得还小,可在大夏,村里的孩子,五六岁便开始帮着家里干些活儿了,八/九岁,已经算是个小大人,条件好的,十五六成婚,二十啷当还没讨着媳妇的,在媒婆眼里已经是个老男人了。

  秦家注定是要回去的,他的亲人在那里,而且那么大的家业不可能不继承啊!身为他的长子······

  如今拼命,总比将来没命好。

  他今儿陷入的困境,他的儿子,以后也许也会避不开。

  他这会儿还能护着,真疼儿子让他回后方,窝窝囊囊,毫无胆识,以后他一把老骨头了,走不动了,把秦家交到儿子手里,那么谁护着他?

  赵哥儿?

  拉倒吧!

  赵哥儿还比他大两岁呢!

  “父亲。”乖仔又揉着眼睛醒过来了。

  “怎么了?”这小子睡觉雷打不动,除了想嗯嗯,方子晨问:“想尿尿了?”

  “嗯。”

  方子晨起身从床下拿夜壶递给他,乖仔脸红彤彤的,三碗粥下肚,他浑身都有力了,这会要脱裤子,还道:“父亲,你闭上眼睛,快点快点。”

  方子晨:“······”

  孩子真是长大了,都会害臊了。

  以前还撅着屁股,想喊他亲呢!

  乖仔叮嘱道:“父亲,你不要觊觎乖仔的美色偷看乖仔的小兄弟哦。”

  “拉倒吧!你哪里我没见过?”

  乖仔呵呵笑起来。

  淅沥沥一阵,响了许久,方子晨只觉自己儿子这膀胱实在是有点厉害了。

  乖仔美了,通体舒畅,他往里头挪了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方子晨:“父亲,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