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未亮,赵哥儿摸黑到厨房拿了根柳枝。
这年头没牙刷,讲究一些的,早上起来含着水漱一漱口,有那不讲究的,早上起来连脸都不会洗。
之前家里没银子,他和方子晨都是拿柳枝来刷牙,后来赚了银子,方子晨就奢侈的拿盐巴来刷。
盐巴虽是比不上牙膏,刷后口气清新,但也聊胜于无,总比没有的强。
但赵哥儿还是习惯拿柳枝刷。
这会刷完牙洗好脸,回到厨房洗好锅热了水,才回屋,给乖仔穿好衣服,又拿了薄被子将他包好,这才抱着他往刘家走。
今个儿放榜,又逢赶集日,这街上怕是得人挤人,带着个孩子委实不便不说,就怕一不留神丢了。
昨儿他已经跟刘婶子说了,让他们帮着照看一早上。
天都没蒙蒙亮,方子晨就被赵哥儿揪着耳朵起来了。
他洗完脸,面也煮好了。
很简单的一碗面,是拿昨儿剩下的骨头汤煮的,上头卧着个煎蛋,几片菜叶,还撒了点葱花。
若是再放一勺辣椒酱,那滋味就更绝了。
不过他刚摸到装着辣酱的罐子,就被赵哥儿拍开手。
“一大早的,不要吃那么辣。”
“好吧!”他吸溜两口,突然问:“刘婶家吃早餐吗?”
这村里大多都是一天两餐。
午饭晚饭还不能敞了肚子吃。
他可怕饿着他儿子了。
赵哥儿摇头,道:“不吃。”他话刚落,就见方子晨站了起来。
“干嘛去?”赵哥儿问。
“接我儿砸回来吃早餐啊!”方子晨理所当然的说。
“来不及了,”赵哥儿拉他坐下:“大人不吃,但刘婶会煮点给两个小孩吃的,放心,饿不着。”
“哦!”
方子晨闻言安心了。
这面汤刚出锅,烫得很,方子晨挑着根吃,一小口一小口,比名门世家的千金还要斯文。
赵哥儿顾不得烫,呼啦两口,早吃完了,此刻在一旁看的着急,不停催促。
“夫君,你吃快一点啊,天都要亮了!”
“亮就亮呗。”方子晨耸耸肩,无所谓的说。
赵哥儿轻轻踹了他一下:“我们要赶着去看榜,慢了人多。”
“多就多呗!”方子晨又说。
他是一点都不急的。
上榜与否,又不是由去的快慢决定。而且那红榜也不是看完了就撕。
早上人肯定多,午时去就好了,偏偏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虽万般不愿,可谁叫他宠爱贴身伺候很得他心的小赵子呢,自然只能随他愿了。
赵哥儿急得不行,直接抢过他的筷子,面也收了起来锁到橱柜里。
方子晨:“······”
赵哥儿拉他:“饿了到镇上再买包子吃吧!我们快点走!”
方子晨:“······”
早上起来嘴里本来就没味儿了,这才吃了几口,刚尝出个滋味来,结果又不给吃了。
饿了买包子吃,那煮面干什么?
搞仪式感吗?
艹贤妻良母人设吗?
他砸吧砸吧嘴,真是吃了个寂寞。
……
八点放榜,天未亮,衙门口就水泄不通围了一圈人。
科考按理来说,应在贡院举行,可扶安镇贡院设在衙门里头,贴红榜的龙虎墙自然也设在衙门口。
放榜的日子,前来看榜的人很多,远远超过参考学子的量。
这其中,有那捂着胸口,紧张得直哆嗦的‘拖家带口’的学子,也有那大字不识一个,来跟着凑热闹的。
一群人,闹哄哄的,个个面色凝重,跟上门催债一样。
方子晨到的时候,已经挤不进去了,离贴红榜的那面墙隔了差不多二十几米远。
赵哥儿跺着脚,埋怨道:“都怪你!”
方子晨:“······”
方子晨转头看向赵哥儿,他不明白怎么就都怪他了。
虽然他刚是磨蹭了点,也错估了局势。
可谁能想到,一大早的,就有那么多人吃饱了撑的。
下意识张口想怼两句,就撞上了赵哥儿直直看过来的眼神。
那双漂亮的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幽深得像猫眼,盯着他看的时候一眨不眨,冷森森的,里头怨念恒生,瞬间,没由来的,方子晨的脊背涌上一股凉意。
好汉吃得眼前亏,再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嬷嬷狠起来,他这个既弱小,又可怜的肯定不是对手。
他梗着脖子,应声:“怪我怪我,你不要生气,气大伤身,容易死得快,别气了哈。”
赵哥儿:“······”
他哼了一声,又去惦着脚伸长了脖子张望,前方人潮涌动了下,赵哥儿一个没注意,撞到身边人。
他还来不及道歉,那人先推了他一把,力道极大。
“你有病吧!”
赵哥儿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好在方子晨及时扶住他。
“对不起。”赵哥儿低头道。
方子晨蹙紧了眉。
“滚一边去,”那人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似乎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当下拍了拍先前被赵哥儿碰到的肩膀,轻蔑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哥儿,目不识丁,凑什么热闹?这地儿是你这种腌臜人该来的?滚······”
“你在说什么?”方子晨伸出胳膊揽住赵哥儿的肩膀,将他朝自己的怀里带了一下,垂着眼眸,沉下脸,眼神阴寒:“你方才说什么?有种他娘的再重复一遍。”
那人穿着安和书院的院服,二十多岁的模样。
方子晨只觉得晦气,拳头又他妈的痒了。
他这个表情看着就极为不好惹,个头又高,换个人,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再呛声了,可这书生自大妄为。
“怎么,你想打我?”他嗤笑一声:“就怕你没那个胆量,你可知,打了功名在身的书生郎,有何罪罚吗?”
按理说,秀才,方可算是有功名在身,是朝廷真正认可的,可在大夏,童生虽比不上秀才,权利地位也没有秀才郎的大,但这种预备人才也比寻常百姓,商户之人高出一截,无缘无故打了这帮人,若对方不追究还好,若是真追究起来,坐几天牢都是轻松的,就怕被打个几十大板,弄个半身不遂。
“我不知道啊!”方子晨直接一脚朝人膝盖骨踹了过去:“要打了才知道。”
那书生郎跌在地上,膝盖疼得一时爬不起来。
前头人听见动静,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这会儿重中之重便是看榜,其他好戏儿都得搁后头。
“你······”那学子指着方子晨:“你给我等着,等我上榜了,定要你好看。”
方子晨脑道:“指指指,指你麻痹,再指我,老子砍了你的手。”上次那昊德胜也是这般,打不过,吵不赢就放狠话让他等,然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对方来找场子,这帮人,读书读傻了,没本事,又自觉高高在上。
傻逼才会怂他们。
“夫君······”虽知道他是为自己出气,但赵哥儿还是拉了他一下,:“别打人。”
话刚落,前头喧闹了起来。
三个腰间挂着大刀的官兵敲着铜锣走了过来。
······放榜了。
“退后退后。”官兵高声道:“官府放榜贴红,闲杂人等一律退后,不得妨碍。”
人群往后退了几步,自动让出条路来,没人乱动,直到红榜贴好,官兵离去,人潮又挤挤朝前涌去。
原本很是斯文,作风儒雅随和,衣着端正的书生们,这会你挤我,我挤你,头发被挤得凌乱,鞋子被踩得漆黑。
“······过了······过了,我终于考过了。”
“······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李兄,你再好好看看。”
“五十三名,哈哈哈,我考了第五十三名。”
“列祖列宗保佑······”
前头哭声、笑声,依次传来。
赵哥儿这会手心冒汗,心砰砰砰的跳,实在等不急了,低着头,冲天炮似的就要往人群里冲。
此次县考,共录取五十六名。
看着虽少,可这只是一个县的人数,府州下几十个县,加起来,人数就壮观了。
红榜上的名字,除去前三名,后头那些名字写的是密密麻麻。
有的人看完了,找着自己的名字了,迟迟不肯走,还要再瞻仰瞻仰,找不见自己名儿的,不信邪,生怕错漏,还要再看几次。
里头人不出来,外头的人又看不见,又急又紧张,委实恼火得很。
方子晨鹤立鸡群,比大家伙都高处一个头,视力也好,随便一扫,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拉住赵哥儿:“不用看了。”
赵哥儿:“啊?”
“我考上了。”方子晨说完,旁边刚被踹了一脚的书生郎却是嗤了一声。
“好大的口气。”
方子晨不是书院里的人,镇上秀才私办的私塾,里头招收的学子,因着往年‘学术’交流,大家虽算不上熟,但都打过照面。
方子晨是陌生面孔,想来不是安和书院里的学子,也不是其他私塾里的。
他自认自己和书院里几名同窗学问都不错,可他们连着几次都未考上,对方这般,不是口气大是什么?
村长,河大愣和刘叔这会就站在红榜下,三人约好似的,半夜时就摸到县城门口来了。
几乎是县门一开,三人就冲着衙门口来。
等了快两时辰,天才微微亮。
虽觉得方子晨考上的概率不大,可从昨儿起,村长就睡不着了。
刘叔刘婶更是比赵哥儿还要紧张。
村里就这么个认字的、有出息的,大家伙对于结果,比方子晨这个参考本人还要关注、上心得多。
族长原也想来,不过老骨头一把,怕被挤出个好歹,在家人的劝说下,只好让村长代为代表,看了,第一时间回去给他报个信。
但这三人,大字不识一个,村长虽认得两字,可每次方小子方小子的喊,也只认得个‘子’字,方子晨若是能侥幸考上,那应该也是排后面,吊车尾,可中间带了‘子’的,这会最后两排都看完了,就没见着。
三汉子这会对着红榜呆愣愣看半天,没见着名字,也不知道方子晨上没上榜。
大概是没上榜的。
心里已然有了定论,可······
河大愣瞧见旁边一眉飞色舞,神采焕发的青年,怯怯的喊了一声:“小兄弟······”
上榜了,心情就好,没上榜的,这会搭话就像触了霉头,这人心情颇好,笑着:“老伯有什么事儿吗?”
“你能帮我找个名儿吗?”河大愣说。
前来看榜的,也多是些考生家属。
这些家属,多的是地里刨食的,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可以。”那人温声问:“你儿子叫什么名?”
“······”河大愣咽了下口水:“叫方子晨。”
他话刚落,就见对方徒地瞪大了眼,声音高了起来,似受惊,又不像。
“你说叫什么?”
旁边也有人望了过来,村长,河大愣和刘叔都有点莫名。
河大愣嗫嚅说:“方······方子晨啊!”
那书生深深缓了口气,抬手一指红榜上第一排,第一列,那个最大的名,说:“他在这儿,上榜了,而且,是第一名。”
村长:“······”
河大愣:“······”
刘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