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汉子都没有防备,其中一青衣男子被乖仔撞得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

  “谁他娘的找死?”

  他骂了一声,视线平扫过去,竟是没看到人。

  旁边穿棕色衣裳的同伴指了指矮不楞蹬的乖仔。

  乖仔长得实在太矮了,他张开两手,母鸡护犊子一样,把老乞丐护在身后,跟方子晨混了几个月,说话跟村里的小孩都不太一样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为西莫打仁?”

  青衣男子脾气冲得很:“小屁孩,不想挨揍的就给我滚。”

  乖仔丝毫不惧他,反问:“他打你了?”

  两个汉子被这话逗笑了。

  先不说老乞丐骨瘦如柴还断了两条腿,就算他腿没断,一个老头子,还敢打他们?

  简直不自量力。

  棕衣男子摇头:“他敢!”

  乖仔又问:“那他骂你们了?”

  棕衣男子不耐烦道:“没有。”

  “那你们为西莫无缘无故滴打仁?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乖仔拧着眉头问。

  青衣男子很嚣张:“想打就打咯!你再不走,我连你一块打。”

  周边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乖仔左侧正好是一茶楼,二楼窗户边,吴老和一中年男人正盯着乖仔看。

  杨铭逸也在,见到乖仔冲出来都顿住了。

  “乖仔?”

  吴老扭头:“你认识那小孩?”

  杨铭逸搁下茶杯,道:“认识的,他是方哥的儿子。”

  又是这个方哥!

  吴老对方子晨真的是起了浓浓的兴趣,杨铭逸怕乖仔受欺负,正要起身下楼,中年男子拦住他。

  “不用紧张,我们再看看。”

  “可是······”

  “没事,”中年男人目光落在乖仔身上,笑着说:“他不会被打的。”

  “君几动口不动手,你打小孩几,你就不系男仁。”乖仔开始扯虎皮,虽然抓着血肠的掌心都沁出了汗,小心脏也跳得有点过快了,但他面上丝毫不显,相反的,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说:“你敢动我,我父亲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村里的孩子要去镇上,临出门,爹娘都是来千叮咛万嘱咐:“到了镇上不要乱跑,不要得罪人。”,说得多了,再加上到了陌生地方,孩子普遍都会怕,会胆小,而且方子晨喜欢干净,赵哥儿每天再累,总把自己和乖仔收拾得很干净,乖仔以前总是穿打着补丁的旧衣裳,新衣服他珍惜得紧,除了吃饭不小心溅到油水外,平时都是干干净净。

  刘婶给他衣裳的时候,想着小孩子个子长得快,衣裳就做大了些,乖仔穿在身上,手腕和脚腕处都得卷两层,看着虽然有点逗,但衣裳料子不难看出是极好的,而且他说话就跟村里小孩不一样。

  村里小孩哪里懂‘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种话。

  乖仔虽矮,但此刻气场能有两米八,他巴掌大的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很凝重,眼里没有丝毫畏惧,仿佛胆子已经跟头一样大了,一身绸缎衣裳,让人难免怀疑他在镇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势力。

  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也就是镇上的普通人家,家里无权无势无背景,昨儿两人一起去青楼玩,因为银子不多,就包了个姑娘,今儿一觉起来,临出门老鸨却带着着人将他们堵住,说他们玩得太大了,姑娘伤得厉害,得赔些医药银子。

  十几两,他们哪里肯干,老鸨让人把他们打了一顿,又各种出言羞辱。

  从青楼里出来,两人胸口都窝着气,来到西街,正好看见老乞丐在乞讨,于是就上前来出气了。

  反正就是个老乞丐,打不死,官府也不会管。官府都不管,寻常百姓更是不会管了。

  就个老乞丐,出手相帮,没半点好处不说,没准还惹一身腥。

  青衣男子已经心生退意,他只想出气,不想惹祸,但被一个小屁孩吓唬住,很丢面子。

  他问:“你父亲是谁?”

  乖仔仰着小脑袋:“我父亲就是我父亲。”

  “······”

  这话跟放屁一样,等于没说。

  老乞丐扯了扯乖仔的衣服,他似乎没什么力气了,声音轻不可闻:“孩子,快走……”

  乖仔正义感正是最膨胀的时候,哪里肯走:“老爷爷,你不要怕,我背后有仁。”安抚完人,他扭头瞪着那两汉子,握着鸡蛋大的拳头挥了挥,气势汹汹说:“你们两个大坏蛋,东南西北四条街,出去打听打听谁是爹。要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就完鸟。”

  杨铭逸原本是有点担心的,可听了他这大话,顿时感觉有点无语。

  吴老摇头失笑:“这小孩,话倒是敢说。”

  赵哥儿卖完辣酱,见乖仔还没回来,过去寻,正好听到了这话。

  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看着那两个汉子,都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要是对方没被唬住,真打了,如何是好?

  自家儿子这么矮这么瘦,对方一脚过来,估计都要飞了。

  辣酱买得快,可血肠现在不太好卖了,拖拖拉拉到中午才卖完。

  赵哥儿有点不知所措,想找人去通知方子晨,可周边没一个认识的,刚刚在他附近摆摊的小河村村民,都已经回去了。

  赵哥儿又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一走,儿子就被打了,他紧张的站在人群里,没有出去,因为一出去,自己一身粗布衣裳,乖仔就暴露了。

  这边人围得多,又是赶集日,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正犹豫不决,是为了面子踹这小孩一脚,还是该跑时,有几个壮汉拨开人群过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常在西街摆摊的都认识他们。

  这伙人是西街的地头蛇,专收保护费的,他们不像其他混子,保护费收得离谱又不干人事,在这片地上,声誉还是挺好。

  领头的大哥一见到乖仔,就笑了:“哟,小家伙,是你啊!”

  他这话一出来,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就知道自己真的踢到铁板了,彼此对视一眼,就想偷偷溜,结果刚动两步,身后围上两个汉子。

  领头大哥认识乖仔,乖仔也认识他。

  这几个伯伯跟他买过血肠,还夸过他可爱。

  乖仔一把抱住领头大哥的腿,大哥弯下身,捏他小脸,问:“怎么了?被欺负了?”

  “嗯!”乖仔点头,指着那两个人,说:“他们想打乖仔哟!”

  领头大哥得了方子晨嘱咐,当下就给小弟打了个眼色,眼见一帮壮汉摩拳擦掌的围上来,青衣男子腿都抖了:“我们没打他,都是误会,是误会。”

  领头老大没理会他们,这两人一身胭脂味,贼眉鼠眼的,就算真的是误会,那又怎么样?打了就打了。

  乖仔看着他们被拖进小巷子,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声音清脆:“谢谢伯伯。”

  铁打的汉子都被他萌到了。

  “下次有人再敢欺负你,就告诉伯伯。”

  等人都散开了,赵哥儿才横眉冷对的走出来。

  “爹爹~”乖仔还在高兴着,扑到赵哥儿身边,求夸奖,说:“乖仔做好事鸟。”

  “屁股转过来。”赵哥儿冷冷的说。

  乖仔立即捂住屁股,不明白:“爹爹?”

  赵哥儿蹲到他跟前,语气有点责备,问:“出门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乖仔老老实实:“爹爹说不要乱跑,不要惹事。”

  赵哥儿:“那你做到了吗?”

  “可是父亲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乖仔说。

  赵哥儿哽了一下,狐疑道:“他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这个?没有了?”

  乖仔咕哝道:“父亲说,要量力而为,不要不自量力,不然怎么死滴都不西道。”

  赵哥儿缓了口气,他就说嘛,他夫君不至于这么不靠谱。

  “那你刚才还冲出去?”

  “可系乖仔背后有仁。”乖仔挺着小胸膛,说:“父亲都跟我说鸟,他系我背后滴男仁,会保护我,谁欺负我,父亲就把他打滴屁股尿流。”

  赵哥儿:“······”

  他夫君还是不靠谱的。

  以后不能让这两人单独呆在一起了。

  赵哥儿感觉有点心累。

  乖仔送老乞丐血肠吃,老乞丐偶尔会用叶子折些小蜻蜓,小蚂蚱送给他。

  老乞丐是好人。

  好人不能打。

  坏人才该打。

  乖仔轻轻扯了扯赵哥儿的衣服,垂着脑袋,说:“爹爹不要生气。”

  他头上扎了个小揪揪,头发细又软,别人营养不良,头发难免会粗糙些,可乖仔营养不良,体现在瘦上。

  他眼睛黑溜溜的,小嘴粉嘟嘟,脖子没有手腕大,整个人瘦且矮,眼巴巴看着人的时候,会显得很可怜。

  赵哥儿摸了摸他的脸,勉强说:“爹爹没有生气,爹爹只是担心你。”

  “乖仔西道。”乖仔两腿紧紧贴着,小手捏着衣角,声音很轻:“被打会很疼很疼,乖仔想要帮助他。”

  他说的很轻,可这话却像一记重锤,一下砸到了赵哥儿胸口上,他心头巨痛,狠狠深呼了几口气,才能平复狂跳的心脏。

  一闭上眼,乖仔蜷缩在地上被马家人打骂的模样历历在目。

  只有经历过,被打过,才知道,被打,是很疼很疼的。

  在马家的时候,乖仔跟赵哥儿经常会被打。

  不止马大壮马大娘会打他们,马老二和马老三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对他们出手,他们就像马家人的出气筒一样。谁气不顺,都能骂上两句,踢上两脚。

  赵哥儿平时要干活儿,有时候下雨,不方便带着孩子,他就让乖仔呆柴房里,不要出来。

  乖仔被打得多了,对马家人也有所恐惧,见了都会躲起来,可同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能躲掉,有时候躲也躲不掉。

  马家人应该是骨子里就带了恶劣的基因,有一次乖仔要出门,在院门口碰上了马老二,他慌慌张张远远让到一边,垂着头,哆哆嗦嗦贴着泥土墙,尽量降低存在感,可即便这样,马老二还是注意到了他,那天不知道他是在外头受了什么气还是跟李氏吵架了,心情不顺,看见乖仔,他呸了一声,三两步过去揪住乖仔的衣领,将人提起来,扇了乖仔一巴掌后,又将他甩到地上,狠狠踹了他两脚。

  乖仔反抗不了,被打了,痛得很了,他也不哭出声来,就默默掉两滴眼泪,马老二出完气走开,他躺了老半天,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赵哥儿背着柴火回来,就见他的儿子,蜷缩着,像条小狗一样,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掀开衣服,他因为瘦而凸起脊背上,全是刺眼的青紫脚印子。

  赵哥儿疯了一样,提了柴刀冲到堂屋去,说要跟马家人同归于尽。

  马家三个壮汉,他就算扛着柴刀也没用,被打了一顿,马家人威胁他说,他下次再敢这样,就把他和他儿子卖到青楼去。

  这年头,小哥儿和男子外貌上并没有任何区别,多的是龙阳之好的人。

  马家有他的卖身契,可以随意发卖他,儿子也还小,赵哥儿不敢赌。

  乖仔知道赵哥儿因为自己被马家人打了一顿,之后再被打,他也不会和赵哥儿说,只是抹了眼泪,装没事人一样,跑出去找赵哥儿。

  因为被打过,所以知道,被打时,那种痛会遍布全身,能让人呼吸不上来,能让人短暂性的瘫痪,能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