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师江,避开所有有心之人的视线与目光。二楼别墅的观景阳台,一件座椅,一盏琉璃赤酒杯,望着清冷圆月,哭笑连连。
当初,萧承颜便是从阳台进得他家。
从山崖顶离开,已经六月未见,看来萧承颜已经选择放下,这般想想,他们之间的情感,也不过半年有余。
楼下黑雾刮起,渐渐凝聚成人形。
卞承仰头望着二楼阳台上独自伤感的少年,站在原地踌蹴半刻。
“什么事?”师江问道。
一向有事,卞承才会主动找他。
而同样与萧承颜不见踪影的卞承,是自六个月来,第一次出现在师江面前。
卞承抿起唇角,低头道:“请你去见一面萧承颜。”
师江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只一瞬间,手便松了下来。
“道士见邪佞,你来,是请我收了他?”他语气恶劣地道,嘴角甚至勾起一抹不太正常、古怪的笑容。
卞承苦笑:“实不相瞒,他现在与被收,别无二样……”
“那又怎样。”
师江依旧在笑:“关我什么事。”
卞承迅速抬起头:“他是为了你……”
“卞承。”
一道清冷的声音赫然出现,打断了卞承接下来的话,萧承颜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抬头望向阳台,许久未见的少年从他出现的一瞬间,便厌恶般地转移了视线。
萧承颜一顿,站在原地,不再上前。
“走吧。”他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看向卞承,重复了一句:“走吧。”
哪怕过去了半年,师江依旧不想看见他。
毫不意外的,萧承颜感觉自己的胸口堵塞,像被一把锤子猛烈击打。
“可是……”
“没有可是。”萧承颜打断了卞承的话。
卞承不甘心,在他的眼里,萧承颜为师江做得太多,也牺牲了太多。而师江越是抗拒,说明越是放不下萧承颜!
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选择分隔,解释一句很难吗?
哪怕再不情愿,卞承亦是摇身离开。
萧承颜望向阳台上的少年,双眸里嵌着的感情,是何等的眷恋与不舍。
这道炙热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稳稳射在少年的身上,师江告诉自己,不能再坐下去,他会被这道视线,彻底打穿,然后万劫不复!
萧承颜的视线略显失落,眼睁睁看着少年迈着极快的步伐,进了屋子后锁上窗户,并拉上了窗帘。
窗外的萧承颜站了许久,久到身子再次没了知觉。
无奈苦笑,他对这副身子的控制,愈发艰难了。心血一滴一滴从艰涩的肉体流出,已经有了枯竭的架势。
二层别墅的灯灭了。
萧承颜心里的那盏灯,也随之覆灭。
……
师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明极为乏累的身体,却只能瞪着个圆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吊灯。
萧承颜受伤的目光,依旧会让自己感觉到心悸。
他到底怎么了?
时隔六个月,卞承为什么突然出现让他去见萧承颜一面。萧承颜又为什么会出现?
卞承的那句——“他是为了你”又是从何而出?
师江从床上爬起,挪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往楼下看去。
空荡荡的院落无人,树林随着风阵阵吹过,扬起树枝。
不知为何,自己的心脏快速跳个不停,眼皮亦是。
师江的脑海里浮现出男人迈出树林时,略带僵硬的步子,还有卞承的那句埋怨……
一大早天亮,师江套上衣服,出了半个月都没出去的房门。
他想了一晚上,萧承颜的不对劲,以及卞承的话,都在昭告着萧承颜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师江握紧了拳头,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如果萧承颜联合卞承耍他,那他就……
师江一愣。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如果不寻求一个真相,接下来的日子,依旧会连夜辗转。如果萧承颜的身体有问题,他也不算来不及。
SUV沿着山路往前开,胸口的心悸似乎更加明显,匆匆到达地宫的时候,缪京正拎着东西从正门出来。
“您……”看见师江身影的时候,缪京一愣,“您怎么来了?”
“萧承颜呢?”
师江来不及解释,话语如炮珠连发,语气急躁,胸口烦扰难受。
缪京愣住:“在地宫里。”
“带我去。”
师江不想做一些无用的功夫,现在脑海中只有一道想法,那便是看到萧承颜完好无损!
当师江急匆匆地来到熟悉的棺材前,眼眶没忍住红了。
这是他送给萧承颜的棺材。
萧承颜却在棺材中珍贵无比地怀抱着另一个人的头颅……
师江眨了眨眼睛,试图将眼中的酸涩掩盖,不被缪京看见。好在地宫里阴暗,不细看,看不出。
就在这时,缪京脸色一变。大步朝着棺材走去,看见被打开的棺材盖,里面空无一物。
萧承颜不知去了何处!
师江走了过来:“怎么了?”
“主子不见了!”缪京脸色阴沉,细声细语的声音也变大了几分。
师江眯起眼睛,不详的预感再次爬上心间。
“他一个大男人,不见了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主子的身体受了重创。有时候根本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棺材,更不可能一言不发地消失!”
师江咬着颤抖的嘴唇,后退了几步,从喉间挤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缪京已经火速派人去寻,听见师江的问话,止了脚步,停在原地。
“先前的那句话,说出已经犯了主子的大忌。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过来,没曾想一等便是半年。你一直不放弃追求真相,现在也请您去追一下主子,我只能说到这了。”
师江咬牙:“你这话跟没说一样!”
师江离开地宫,与缪京分道扬镳,摊开手掌,结合现在的时间地点,很快便推算出了萧承颜所在的方位。
却依旧算不出确切的方位,只知道在东方。
山路难走,多雨水,师江劈开艰难险阻的树丛枝丫,被蛛网套了一脸,亦是不放弃。
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大喊、在告诫——去寻萧承颜!不许放弃,哪怕你们之间有再大的嫌隙,也要说清楚,这样最起码分开的时候不难堪!
而另一个预感更像是在昭告死亡——再不去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
手脚麻木地劈向挡路的杂丛,师江什么也不想,只知道重复着一个动作。
直到,一个被杂乱的草林遮挡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师江早已累出大汗,在看到山洞的第一秒,他便知道,萧承颜在里面。
他拨开层层阻碍,在踏进山洞的第一步,便被浓烈的血腥味险些冲一跟头。
师江的声音几近颤抖:“萧承颜……”
山洞又深又黑,声音传递进去,过了会儿又传了回来。
来不及多想,师江蹿了进去,鼻翼间全是铁锈味。
他突然想起自己手里有照明符,符纸打出的一瞬间,火焰便直接吞噬,也同时照亮了山洞。
横七竖八的僵尸倒在地上,但更多的却是某种鬼魅的尸体。
毫不疑问,山洞里爆发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师江迅速扫着洞内,在最深处的位置,看见了石床,以及躺在上面,怀里抱着头颅的男人。
师江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
喻一羲!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笑。
为什么会质疑萧承颜的实力,他竟然会害怕、担心萧承颜被人或者鬼伤害。
看,萧承颜依旧有闲情雅致,片刻不肯离开他旧爱的头颅。
师江此刻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就在师江僵直了背,故作潇洒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萧承颜呻吟一声,痛苦地低喃:“师江,别走……”
别走?
继续站在这,被你们羞辱吗?
就在此时,变故发生。
一道浑身冒着血光的女鬼从不知名的角落里,蹿了出来,目的正是萧承颜!
师江瞪大了眼睛,脑子没回过弯,手已经朝女鬼发出一道符纸。
那符纸贴上女鬼的身体,便传来一声犀利的嚎叫声,下一秒,鬼魂消散。
师江看着自己手里的符,陷入了沉思。
他刚才,情急之下打出一道可以让鬼魂顷刻间消失的符纸。当初,他的母亲告诫他,非到迫不得已,不可使魂灵彻底消散。
刚才他……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乎萧承颜,已经到了不自知的程度?
师江嘲讽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符,再次抬步离开,却感觉到一只手攥紧了衣摆,使他不能离开。
萧承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灰蒙的眼瞳里满是欣喜。
“你、你来了。”
那抹期待,刺痛了师江的眼。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承颜怀里的骷髅白骨,心脏更是一阵刺痛。
他冷冷说道:“放开。”
师江一挣,萧承颜的手被甩开,师江正要狠心离开,反应过来后,瞬间呆滞原地。
师江握紧了拳头,抓住萧承颜无力垂下的双手,冷声问道:“这些鬼怪为什么敢伤害你?”
萧承颜是阴神,身体不败,恢复力惊人。
现在他不仅能轻易甩开萧承颜的手,更是有数不尽的鬼魂敢跑来挑衅伤害萧承颜!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承颜眼底的光芒闪过,轻声开口:“循环期快到了,没了你,我很虚弱。”
“我不信!”师江眼瞪如牛,“循环期才过了多久,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师江。”萧承颜声音很轻。
他握紧了手里的头颅,趁着师江不注意,另一只手抓住了师江的手腕,颤抖着手,放在了师江的手上。
“不要抗拒。”
“它就是你,你就是它。”
师江愣住。
“它亦是你一直追求的真相,”萧承颜脸上带着决绝,没叫师江看见,“我现在把它交给你,等你吸收了之后,我们再聊,好吗?”
对上一双满含风霜的灰蒙双眸,师江到嘴的抗拒,便被堵回了腹中。
“我……”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吗,为什么萧承颜总是纠缠着你。答案,都在这里。”
萧承颜眼底含着温柔,他的视线细细地从师江错愕的脸上看向身体,每一寸,每一个细节,都不想错过。
师江的声音寡淡,却哽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就当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好吗?”
师江表情一变:“你什么意思?”
一记手刀,砸在师江的后颈,萧承颜视若珍宝地环抱着少年,眼底的痛楚,悲霁的情感,在这一刻倾巢出动。
他冰冷的薄唇一下一下贴在师江的额头上。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头颅发着幽幽绿光,在萧承颜的动作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彻底融入师江的大脑之中……
……
“城内外难民扎堆,百姓苦不堪言,实乃天下不幸,鎏国之不幸。”
年轻公子的声音平淡,话中透露出的情绪却十分激昂。
公子身后是一小仆人,他低头垂目:“鎏国君主荒淫无道,百姓自然苦不堪言,所幸我们国家实力昌盛,百姓也是安居乐业。”
年轻公子衣着华丽,本是单薄的身子不显孱弱,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仆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便这么露了出来。
白皙的脸,平时不笑却能弯起的嘴角,一双看透世间的精明眼亮着光。雅绿的衣衫,精致的唇角,气宇不凡。
饶是看了多年,仆人也一时看呆了眼。
年轻公子的眼底闪过不满,始终不喜自己的容貌,被人放肆打量。
“国家昌盛?是隐在易碎糖霜中,触之即破的表象罢了。”
年轻公子拖着长长的衣摆,沿着石路,转身离开。
他的声音极淡,仆人看呆了眼从而忽略了公子话语间的深意,回过神后,暗骂自己看出了神。公子最不喜自己容貌被人吸引,他怎得一时间忘了!
仆人狠狠敲打自己的脑袋,闷头跟了上去。
“师儿,你回来啦——”女妇身后跟着两位丫鬟,见孩儿回了府内,迎了上来。
路过无顶的大堂,周围的花衬得师江雅绿的衣衫愈发显眼,他低笑着:“娘……”
女妇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又想着自己从侧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