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濛好酒最是多, 最近虽因连日大雪导致百花衰败,草木凋零,但陈年老窖里的酒香却不曾断绝。

  天韵从没喝酒, 一开始只是浅尝几杯, 到后来便一发不可收, 喝完一杯又是一杯, 尹新雪怕天韵喝多, 于是一直盯着, 见她酒劲上头,便往她体内注入灵力, 加快酒精消散, 因此一场宴席下来,天韵喝得最多, 脸色却是最平静的。

  九方若谷可怜,本不喝酒, 却惨被天韵拉着灌了许多杯,说不喝不是一家人,到最后已是晕乎乎,满脸通红, 俨然一只醉菇。

  乌听雨醉得不省人事, 趴在桌子上不知在念叨什么。

  容雨苍是人参,酒精对她似乎没有作用,尹新雪明明看着雨苍喝了许久, 却丝毫没有酒意上头。

  “师尊, 今晚还回去寒羚山么?”容雨苍问。

  天韵放下酒杯看过来, 一脸期待。

  尹新雪看了眼九方若谷,喝成这个样子, 直立行走看来是不可能的。

  “不回。”尹新雪说。

  这时,等在厅外的仆人立刻过来,道:“按家主吩咐,已备下客房,只要旧雪大人下令,在下随时可为您带路。”

  守在一旁的侍女过来将乌听雨扶回房间,另一个仆人直接将九方打横抱起,来到后院,容雨苍说她守九方一宿,于是跟着仆人一起去房内安置九方若谷。

  院中剩下天韵和尹新雪,乌蓬家为她们各自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但天韵显然没有要单独休息的打算。

  “师尊您说您是不是多此一举呢?”天韵道,“反正也是要休息的,为何不让我喝醉?”

  尹新雪往自己的住处走,“怕你酒后乱性。”

  天韵跟上来,“说不定我正是想酒后乱性呢?”

  尹新雪:“要节制。”

  两人都进来后,尹新雪将门带上,给天韵倒了杯热茶,让她消酒,自己却不碰那茶。

  天韵捧着茶,小小抿了一口,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什么好节制的。”

  尹新雪看着她:“倘若天天,你我之间至多还剩十年,所以要节制。”

  天韵惊讶:“跟这个还有关系吗?”

  尹新雪:“是的。”

  天韵:“师尊是怎么知道的?”

  尹新雪:“……”

  天韵:“那么如果不是每天,是不是就不止十年?”

  尹新雪:“我想是的。”

  天韵想了想,忽然放下心来,“还好,还好。我原以为是怎样可怕的事情会使师尊在十年后便要离去呢,原来只是这样。师尊,没关系的,我爱您,就算没有肉/体,我也爱您。那我现在……走?”

  尹新雪:“我待会儿要去乌听雨那里,你可要一起去?”

  天韵:“去乌听雨那里?”

  尹新雪:“嗯,我想雨苍已经在那里了。”

  ·

  尹新雪和天韵忽然出现在乌听雨房间里时,只见容雨苍坐在乌听雨床边,手正伸到乌听雨颈边,似乎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若是旁人见了这情形,定会以为容雨苍趁乌听雨不清醒时要做什么,但尹新雪不愧是尹新雪,她没有半分怀疑,只是安静地走了过去,坐在旁边,问道:“发现什么了么?”

  容雨苍抬起乌听雨半边脸,将一个挂坠从她身前扯了出来。那是“听尔”,乌听雨先前给他们看过,一块耳朵形状的玉佩。

  “师尊,您看。”容雨苍道。

  尹新雪将听尔接了过来,盯着上面极不显眼的一处弱光。

  这东西可以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它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用法,那就是在炼制听尔时,往两只不同的听尔中埋下一阴一阳的法咒,待炼成后,无论阳性听尔被带去何处,持阴性听尔之人皆可随时听到阳性听尔中传来的声音。也就是现代科技中的窃听器。

  天韵刚想要开口,就被尹新雪眼神示意别出声。

  紧接着,容雨苍又从乌听雨脖子上取下“牧鸽”,那是一枚圆圆的令牌,牌上镌刻着鸽子的图案。

  尹新雪用暗语传声:“将“牧鸽”置于人身上,施以法术,可限制其人行动轨迹。这枚牧鸽上藏了暗咒,已经被施法,有人想用这个控制乌听雨。”

  天韵眼神骤变,已经开始生气,抬手就想劈碎它。

  尹新雪拦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容雨苍又陆续从乌听雨身上将来客送给她的法器一一取下,到最后竟发现只有那本“习韵册”和尹新雪送的“听雨令”上没有落咒,其他法器上都被事先落下极为隐蔽的法术,若不是尹新雪的法力凌驾于整个修真界之上,不然就算以乌蓬家主的修为,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师尊,您早就看出来了么?”来到乌听雨房间外,容雨苍才问。

  尹新雪点头,问容雨苍:“乌听雨喝酒之时,我见你一直瞧她身上的法器,你如何知道有问题的?”

  容雨苍:“我只是奇怪,早些年在山外游历时,参加过几个修真门派女孩的十六岁成年礼,长辈送法器往往会送防身或是增加修为的东西,可今日送的却都是些看似无用的玩意儿,就像“梦觉”,那不是用来记录梦话的法器么?

  还有“行路难”,那是用来跟踪行踪的法器,我总觉得,乌听雨这一次收到的礼物,仿佛很多人想借此机会将她监视控制住一样。”

  天韵恨恨道:“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尹新雪落下一个结界,将乌听雨的房间罩住,“乌蓬家一向不与外人来往过多,这次成年礼,是他们难得接触乌蓬家的机会,表面上是在送礼,实则是想控制乌听雨,借此利用乌听雨的预知能力。”

  容雨苍:“可听雨的预知能力并不很强呀。”

  尹新雪:“现在不强,不代表长大之后也不强,她现在成年了,随着年纪增长,她的预知能力会越来越强。对了,雨苍,你十六岁的成年礼在何处过的?”

  容雨苍低下头,“在一处荒山,点了堆篝火,过了一宿。”

  那是天韵被诛杀之后的事情了,她独自下山游历近五十年,只有每年过年才回山上。

  “很抱歉没留你在山上过你的成年礼,”尹新雪说,“你有什么想要的法器,为师可以送你。”

  容雨苍抬起头,眼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真的?”

  天韵站在尹新雪身边,就像自家人帮自家人说话一般:“当然是真的,师尊说话什么时候食言过?”

  容雨苍:“我没什么想要的法器,不过,我想……我想跟师尊学箜篌。”

  尹新雪:“……”

  天韵知道尹新雪并不会弹箜篌,于是抢一步道:“不行,师尊的箜篌是独门秘技。”

  容雨苍:“但我就是师尊门下的啊,连我都不能传吗?”

  尹新雪笑了笑,道:“不是不能传,只是我的箜篌乃夺命之音,只有当我决定诛杀一人时才会奏响箜篌,那不是什么吉利的声音,还是不学的好。”

  容雨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韵听出了尹新雪话里藏的意思,待尹新雪吩咐容雨苍离开后,天韵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所以,师尊,旧雪当年上山颠弹奏箜篌,是因为她下定决心要诛杀我么?”

  “是的。她认为你只有被诛杀掉,才能洗去寒羚山给你定下的出身之罪。”

  天韵胸口一阵阵起伏,尹新雪怕她在这里就要爆发,正要出言规劝她几句时,只见天韵连着急促呼吸几下,突然呼出最后一口气,道:“好,果然不负我望,每日都能再多恨她一点,她也实在是了不起。”

  尹新雪:“但她其实是想让你能更久远地留在寒羚山。”

  天韵:“我不管。”

  夜色凉如水,这院中门紧闭,四周又被尹新雪落下结界,安静无声,尹新雪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对坐在她面前的天韵道:“她其实喜欢你在身边,只是她不知与你相处。她比你更需要一个人陪伴。”

  天韵似乎将这话听了进去,又可能从另外一只耳朵钻了出来,她视线盯着别处,过了会儿,忽然转头说道:“可是,师尊,我的十六岁成年礼也没人送过我礼物。”

  天韵总是在旧雪的话题上故意避开,尹新雪尝试想让天韵了解到旧雪的孤独,屡次失败。

  于是尹新雪也只好换一个话题,道:“你如今都多大了?还记得你十六岁是何年何月么?”

  天韵:“不记得,但既然容雨苍可以有,我也想要有。”

  尹新雪:“你想要什么法器?”

  天韵眼睛一亮:“我想要被您留在山巅上的那架箜篌。”

  尹新雪:“不给。”

  天韵:“为何?”

  尹新雪:“我猜你是打算将箜篌的弦一根根割断,再放把火将箜篌的架子一起烧掉。”

  天韵:“……”

  尹新雪:“猜对了么?”

  天韵:“……”

  猜对了。

  尹新雪叹了声气:“你真的恨她到如此地步?”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绕了回来,因为旧雪就是横在天韵心里的一根刺。

  天韵:“是,倘若现在是她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尹新雪:“但我希望你不要杀她。”

  天韵:“我是靠着复仇的执念才得以活到这辈子,只要她还活着,我的执念便不会消散。”

  尹新雪站起来,“你错了。”

  天韵跟着站起来:“唔?”

  尹新雪:“你不是靠着执念才活到这辈子,是从一开始,当旧雪开始计划你的死亡时,她就计划了你的复生,是她将你的魂灵投生在天竹草体内,使天竹草能吸尽你身上的葬气。

  她让你脱胎换骨,也是她在五十年后亲自去药圃将你接上山。我知道你不想了解这些事情,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然我会肩负罪恶感,仿佛是因为我隐瞒真相,才使你与旧雪反目。”

  天韵:“新雪师尊,我就知道您最后还是会将一切告诉我,可是我必须告诉您的是,无论旧雪对我做那些事情的动机是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她。

  就算她杀我是为了使我涤尽罪孽,可她从来没问过我,哪怕是一句,我想不想被她诛杀呢?!”

  尹新雪:“……”

  天韵:“她如果问过我,就会知道,我宁可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孽离开寒羚山,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留在山上等待她的诛杀。

  新雪师尊,您与她的区别正是在这里。她只是想找一个可以陪她很久的人,至于那人是彼岸花,还是天竹草,都不重要。

  可您不一样,您责备我在天竹草与彼岸花之间来回穿梭,您告诉我要以彼岸花的身份回到世间,让那些曾经诬陷过我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有您将我看作是真正的彼岸花,至于她,她替我考虑了前程,却根本不问我想不想要这样的‘前程’。”

  尹新雪:“可……”

  “师尊。”天韵抱住尹新雪,“为什么您总是帮她说话?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不是您的双生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对不起,过年事情太多了,很难有安静的时间可以码字,抱歉又断更这么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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