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狄跃醒过来之后, 雪羚羊族内部就发生了显而易见的躁动。

  “他敢大胆拦截天劫,按律要被诛杀,旧雪大人竟还没惩罚他?!”

  另一只雪羚羊道:“而且看起来旧雪大人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雪羚十七问向雪羚一:“族长, 这就是族羊所言的希望, 对吗?”

  雪羚一有另一层的担心, 那天在冥谷, 它亲眼目睹旧雪是如何对天韵的, 当时旧雪对天韵可没有半分的留情, 连唯一的弟子都可以任凭天劫处置,又怎会对一个山外之人法外开恩呢?

  此刻, 那位真正对狄跃法外开恩的‘旧雪大人’正坐在院中的红梅树下。

  花瓣簌簌落着, 天韵躺在树上,自在地闭着眼睛, 不知在想什么。

  很安静地过了大半天的时间,尹新雪才缓缓睁开眼, 看向天韵。

  “就这样呆着,我不和你说话,你也不开口说话,寂寞吗?”

  天韵没有睁眼, 却见她嘴边出现笑容, 说:“您寂寞吗?”

  “还行,知道你也在这里,就不算寂寞。”尹新雪说。

  天韵偏过头, 侧颜恰被尹新雪看在眼底, 天韵的笑容还在唇边, “那明天呢?您会寂寞吗?”

  “明天也不寂寞。”尹新雪说,“但十年下来, 还是会觉得些许无聊吧?”

  尹新雪无法想像如果天韵真的和旧雪在一起,旧雪能耐得住成百上千年的寂寞,天韵能受得住么?

  反正尹新雪自己肯定是熬不住的,她毕竟是个喜欢入世的凡人。

  天韵翻身坐起来,手搭在身旁的树枝上,对地上的尹新雪说:“今日天池的雪莲我已经种完了,现在我每日只种四株,再将先前栽种的雪莲照顾一番,时间要花大半个上午,下午十分得空,不如去东山看日落吧?”

  尹新雪:“东山日落不如薄暮湖。”

  “薄暮湖也可以。”天韵在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不明显的犹豫,但还是被尹新雪发现了。

  “你在担心什么?”尹新雪问。

  天韵:“上次就是在薄暮湖,她突然出现,扇过我一巴掌。”

  尹新雪:“那次是意外,这次不会了。”

  天韵从树上跳下来,树枝摇动,落了她和尹新雪一肩头红梅花瓣。

  “那走吧。”天韵说。

  容雨苍从院外经过,“现在吗?一起?”

  天韵:“你也要下山?”

  容雨苍:“不止我,九方也要去,乌听雨十六岁生辰,她说她预知到我们会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天韵:“那就不要去好了,让她的预知落空。”

  容雨苍抱手盯着她,神情略有些无语:“上次要不是乌听雨的预知,你现在已经被天劫弄死了。”

  这时,九方若谷牵着雪羚十七出现在院子门口。

  雪羚十七身上被九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块浅红布料垫着,背上驮着一个大的布袋,像是即将出门送货的老马,看起来又喜庆又滑稽。

  尹新雪道:“都准备好了?”

  九方若谷点头,有些害羞地问:“好看吗……师尊……”

  尹新雪:“还不错。”

  天韵发觉自己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要下山的人,她看向尹新雪:“师尊也知道,却不告诉我?”

  尹新雪:“乌听雨的预知里你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日宴上,所以便没告诉你。”

  天韵不高兴,“那师尊在么?”

  尹新雪:“我在,所以我打算待会儿顺路去她那里拜访一下,你就别去了。”

  天韵愈发不忿,“凭什么师尊在,我不在?!我也要去!我偏要打破她的预知!”

  尹新雪没说话,神情里忍着几分额外的不知是什么的心思。

  天韵说完便去收拾东西,说是要去天池采一株她自己栽的雪莲勉强给乌听雨意思一下。

  等她离开后,院子里忍了半天的容雨苍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尹新雪淡淡道:“如何?”

  容雨苍:“师尊不愧是师尊。以天韵的性子,乌听雨曾喜欢过她,而她不喜欢人家,凡是与她有过这种牵扯的人,她总是避之不及,我还以为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去乌听雨生日宴教人误会呢。”

  尹新雪:“她不去不行,谁让听雨的预知里有天韵呢。”

  她对于天韵的拿捏一向十分准确。

  雪羚十七似乎很喜欢自己这个造型,它扭着屁股说:“乌听雨这辈子做的第一正确的决定就是在雪山上和我交了朋友,她可是唯一一个能请到雪羚羊为她庆生的人。”

  容雨苍:“难道还有第二正确的决定?”

  雪羚十七:“当然啦。第二正确的决定就是她打破了南濛乌蓬家世代以来不与世人掺合的传统。”

  容雨苍:“这不一定是好事吧。说不定对他们家而言,避世才是最好的选择。师尊,您说呢?”

  尹新雪什么都没说,乌蓬家的存在太独特了,他们能预知很多事情,却从不参与,这个传统其实是乌蓬家先祖对后代的保护。

  预知的力量太可怕了,人们总想更早一点看到未来,可是接受对自己不利的预知是需要勇气的,由此会衍生害怕、恐惧,也因此会有人做出格之举以避免厄运降临。

  ·

  乌听雨穿了身浅绿色衣裳,曳地的长裙,腰间点缀着流苏,一动起来,流苏便随着纤腰扑簌晃动,更显得女孩活泼靓丽。

  “等你们很久了,终于来啦!”乌听雨迎上来。

  其他宾客听见乌听雨的声音,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那是——旧雪大人?!”

  “旧雪大人竟也亲自来了?”

  “天呐,这乌蓬家莫不是惹上了什么事,旧雪大人出现可不是好兆头!”

  另一人连忙推搡着说话这人,“别瞎说,赶紧进去。”

  天韵仍穿的是那一身彼岸花的装束,用尹新雪的话来说,就是穿得像炮竹一样。

  尹新雪在她身上下了一个浅咒,经过她的人不会认为她是天韵,只会以为这是随路而来的普通人。

  上次尹新雪带着天韵出现在凡界,用的也是这个咒,所以才没人知道天韵已经复活了。

  天韵将一朵雪莲塞给乌听雨,脸上露出‘看吧,你的预知不准’的得意神色,等着看乌听雨面露诧异。

  “谢谢您。”乌听雨笑着说。

  天韵想到大概是自己被下了咒,所以乌听雨没认出她来,于是在乌听雨额头点了一下,单独化开乌听雨的视线,让乌听雨能看清自己是谁。

  然而乌听雨没有半分的惊讶,仍是笑着道:“我能认出您,不用这样。多谢您来参加我的生辰宴会,我就知道旧雪大人会将您一起带来的。”

  天韵看向尹新雪。尹新雪故意将头转到一旁。这个时候,对视是最致命的。

  ·

  乌庭竹给尹新雪他们单独安排了一处花厅。

  天韵还以为他是怕外面那些人唐突了她的师尊,其实乌庭竹是怕旧雪大人吓到外面那些宾客。

  宾客们在见到尹新雪出现后,纷纷拘束起来,生辰酒喝得像是在喝断头酒,总感觉下一秒旧雪大人会在他们之间找几人处决一下来给大家助兴。

  尹新雪看破不说破,跟着仆人便进了花厅,这里安静雅致,也很不错。

  乌听雨今日格外高兴,一直围着他们转,她知道尹新雪不能进热食,于是早早让人备下几碗冰,冰里放上各色的花瓣碾成的浆,颜色十分漂亮,闻起来是淡淡的花香。

  乌庭竹这时从外面进来。天韵在他的预知里出现过很多次,但他却从没真正见过彼岸花身的天韵。

  他的目光从天韵身上经过,却因那个咒而没认出天韵。

  “旧雪大人好。”乌庭竹向尹新雪简单行礼。那天他将预知告诉尹新雪后,心里一直有些愧疚,那仿佛提前给旧雪大人下了一道死刑。

  尹新雪颔首。

  乌庭竹扫视这桌一圈,只见依次是旧雪大人、面露不爽的陌生姑娘、容雨苍、九方若谷,以及一屁股占着人座的雪羚十七,伸出透明的舌头在碗里舔着,它已经吃完了两碗冰。

  他的视线又回到那个陌生姑娘身上,习惯性地想从这人身上预知到什么。

  天韵发现他盯着自己,眼神一抬,将乌庭竹吓了一跳。

  “你……”乌庭竹猝然站起来,往后连退了几步。

  尹新雪奇怪:“乌蓬家主,您怎么了?”

  乌庭竹用暗语传声给尹新雪:“旧雪大人,这位可是天韵?”

  尹新雪用眼神告诉他‘是的’。

  乌庭竹继续用暗语道:“难怪难怪。在下奉劝大人一句,还是尽早离天韵远一些,天韵生性叛逆,天生反骨,别忘了在下前几日曾告于您的那件事。其实,您不该复活她的。”

  尹新雪端起一杯冷茶,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没回答他。

  ·

  正厅那边筵席正酣,乌听雨去转了一圈,身上挂了满满叮当作响的法器回来,这是修真界的传统,十六岁乃女孩成年之际,长辈一人要送一件法器以表达祝愿。

  “这是“听尔”,可以听千里之外的声音。这是“牧鸽”,是可以代替主人放牛的鸽子……有什么用?”乌听雨拿来一件件给他们展示,“这是“习韵册”,只要将册子带在身上,不会奏乐的人也能奏出天籁。嗯嗯……这又有什么用?旧雪大人,您要送我的是什么?”

  尹新雪从怀里拿出一枚冰块似的东西,是六角雪花的形状,纹路以及冰角延伸的方向都和雪花一模一样。

  乌听雨接过来,“这是?”

  尹新雪:“这是我这些日以来以一角魂灵碎片炼成的。本来没有名字,既然今日送你,那便叫“听雨令”罢。

  这听雨令可容纳一人的魂灵,若是有一日,你身边有人不幸亡故,而你又不想让他被雪羚羊带去天池,便以这道听雨令将他收入,可保魂灵不散,伴你终生。”

  乌庭竹道:“这可是件宝物,旧雪大人未免太过客气。”

  他其实想说的是,寒羚山天池接纳一切无罪的魂灵,你炼制出这样的法器,让魂灵能够不进天池,不会消散,弥留凡间,这是明摆着和寒羚山律相悖而行。

  乌听雨却想不到这一层,她只是万分开心,将这听雨令挂在自己胸前最显眼的位置,显然非常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