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尹新雪在蒲团上打坐运功疗伤,天韵坐在药室的另一头,虽然尹新雪一直能感觉天韵在偷瞄自己, 但赶又赶不走, 没办法只能留她在这里, 好在容雨苍也在, 尹新雪才不用分心防备天韵乱来。

  翌日一早, 尹新雪睁眼,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刺得她眼皮不自禁眯了眯。

  她立刻检查自己的衣衫完整, 还好还好, 衣带没松,领口也都整齐, 没被天韵碰过。

  总算是肩背和心里都松了口气。

  大清早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伸了伸展手臂。旧雪不愧是旧雪,身体底子不是一般的好。

  距离商风林那日才过了两天, 蚀骨钉的痛便能很大程度被压下去,虽然时不时会发作一下,但只要不大幅度动用法力,倒也没太大事, 至少比起去薄暮湖接天韵那天, 状况好了太多。

  药室里只剩下尹新雪一个人,天韵和容雨苍都不在,药炉的火已然熄灭, 只剩余点点火星。

  天韵和容雨苍不需要睡觉, 但她们昨晚一直留在这里。

  只是到了后半夜, 天韵骤然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师尊的脸看了半宿,一转头, 只见容雨苍在她旁边,视线锁在她身上,盯着她一动不动。

  天韵心中一怔,“你看我做什么?”

  容雨苍:“你看你师尊做什么?”

  “……”天韵心虚,害怕被容雨苍看出什么来,“她是我师尊,我看我自己师尊怎么了?”

  容雨苍:“奇怪。”

  “什么奇怪?”

  容雨苍突然靠近天韵,侧脸去盯着天韵的脸颊,“你这一巴掌,是旧雪大人扇的吧?”

  天韵:“……”

  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容雨苍坐了下去,将药炉的火扇旺一点,火光印在她的脸上,“旧雪大人无缘无故扇你干什么?”

  谁说无缘无故了。是偷亲师尊被发现了好吗?

  亲了两次呢。多骄傲呐。

  天韵往旁边侧脸,将自己被扇的那一面隐在火光里,不让容雨苍瞧见。

  容雨苍往炉子里扔了根柴火,“我真的想不明白,旧雪大人既然能收你为徒,为何不能收我为徒?她当年杀了天韵,如今却去商风林替天韵报仇。

  她扇了你一巴掌,却还是将你从薄暮湖救了出来。我在山上那些年,从来不知道旧雪大人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或许如今她也愿意收我为徒,可能么?”

  师尊不肯收容雨苍为徒也是天韵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事。

  那时候总觉得师尊冷漠,现在回过头想,如果师尊真的冷漠,不管自己在雪地里跪了半年还是一年,师尊都不会因此心软而收自己为徒。

  但师尊后来还是收自己为徒了。

  是不是真的在厚雪之下,其实藏着一颗炙烈的心?

  那如果现在天韵再求师尊收容雨苍为徒,师尊会不会同意呢?

  想到这里,天韵看着坐在蒲团上静心打坐的师尊,或许等明日师尊起来可以问一问。

  天韵忽然靠近容雨苍挪了挪,“问你件事,当年我……我大师姐天韵死了之后,你都在做什么?”

  “我?”容雨苍盯着火想了片刻,“我么?我下山了。”

  “下山做什么?”

  “我想替天韵找出真相,我相信天韵没有偷洛藕,也没有杀谷梁浅。”

  天韵沉下头去。

  容雨苍说的这两件事都是她做的,她当年亦如实向容雨苍承认了。

  只是她没想到,容雨苍竟然能这么信任她。

  容雨苍没注意到天韵的神情,她停了半晌,沉思几秒后道:“算了,告诉你实话罢。”

  天韵抬头,“什么实话?”

  “其实我只是不知该如何继续留在山上。”

  “为什么?”

  容雨苍和天韵坐在火炉旁,脸上红亮亮的。

  而尹新雪坐在药室另一头,连月色都没有的夜晚,冷冷清清落在她脸上,显出几分清冷薄情。

  容雨苍盯着旧雪的脸庞,“当年天韵将我从方家人手上救出来,我便一直随天韵留在山里。天韵走后,我是有些怨旧雪大人的,只是我知道,旧雪大人并不在乎我的想法,我自己便是有再多的情绪,也只是我自己的事。

  有时候我在雪地看见旧雪大人,大人也看见了我,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理会我。

  我知道,再留在山里也没什么意思,连个身份都没有,不自己走,难道要等有一天被雪羚给撵出去么?”

  “师尊一向是这样。”天韵低声道。

  容雨苍摇摇头,“如今不一样了。这次回来,旧雪大人说的话比我这辈子听见大人说的都还要多。”

  天韵也是一样,她以前有时候会有种错觉:师尊大概是哑巴吧。

  但这次重生回来,她才发现师尊不仅不是哑巴,还很能说些使她心意变化的话。

  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

  “你知道为何师尊会变么?”天韵问。

  “不知,”容雨苍道,“我快一年未曾回过寒羚山,去岁过年回了一次,只是没见着旧雪大人。再上一次回,是前年过年,也没见着大人,如此算来,有三年没见过。”

  天韵偏头思索,“这三年间,寒羚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寒羚山能发生什么事——”说到一半,容雨苍突然直起身子,“我知道了!”

  容雨苍声音有些大。

  天韵紧张起来,怕将师尊吵醒,但见师尊身形一动不动,稍稍放下心。

  可是想到当年饮冰殿里那件事,天韵还是不放心,于是钻到师尊身边,轻轻唤了声:“师尊醒着么?”

  尹新雪这会正在疗伤,意识全部封闭了,自然没听见。

  天韵还是觉得不妥当,于是捂着自己两边的脸,将身子往后撤了半米,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然后在师尊耳畔轻声挑衅:“师尊,你若再装睡,我就要偷亲你了?”

  容雨苍在火炉旁,开了眼界。

  不愧是毒草,做事真不怕死。

  师尊没有给她回应,天韵又故意靠近一点,确定师尊是真的没醒,才重新回到容雨苍身旁。

  “你知道什么了?”天韵低声问。

  容雨苍打量怪物似地盯着天韵,“你师尊到底看中你什么了?混蛋么?”

  “……”天韵无语,“你刚才说你知道什么了?”

  容雨苍没过于纠结天韵方才的行为,话题重新回到之前:“这三年间,寒羚山的确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整个修真界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除了方家连续死了六位在丘坟海之外。但在旧雪大人身边,却多了一个九方若谷,这么算的话,他约莫是三年前才来的山上。”

  “你什么意思?”天韵皱起眉角。

  容雨苍说:“是九方若谷改变了旧雪大人。”

  “凭什么是他?”

  容雨苍感到奇怪,这毒草语气听起来怎的这般不高兴,“为什么不能是他?我见过他两次,很乖很小,不太会说话,但总是蹲在旧雪大人的殿前,说不定是他融化了大人。”

  “就凭那颗笨蛋蘑菇?”

  容雨苍:“不然你如何解释旧雪大人的转变?”

  柴火在炉子里筚拨炸裂,一个火星掉在天韵手背上,瞬间由火红的亮点消逝成一粒黑色的灰。

  天韵打从心底不相信,多荒谬啊,“就不能是天韵的死改变了师尊么?”

  容雨苍:“天韵的死若能改变大人,早在五十年前那场逐羚雪寄大会上便改变了,怎会等到现在?”

  无论容雨苍的理由听起来多么有说服力,但天韵不愿意承认那是师尊发生改变的原因。

  她才是师尊心里最重要的人。

  就算她死在师尊手里,那她也是唯一被师尊亲手诛杀的弟子。

  师尊后来收再多的徒弟,都只是在寻找她的影子。

  一定是这样,不然师尊不会说之所以收天竹为徒,是因为天竹有一双和当年自己很像的眼睛。

  九方若谷身上一定有也有和自己很像的某一点,否则师尊不会受他为徒的。

  瞧,师尊不就没收容雨苍为徒么!

  “你去哪儿?”容雨苍看见天韵起身往门口去,连忙追上来,“药圃晚上四处都是结界,你别乱跑。”

  天韵手落在门闩上,停下脚步,“蘑菇就在药圃,我要去见他。”

  容雨苍:“这么晚了,你见他做什么?”

  天韵方才有一刹那是想宰了九方若谷的,看见容雨苍担忧的神情,天韵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听说他快死了,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猫哭耗子假慈悲,容雨苍心道,难道不是被你毒死的吗?

  “我和你一起去。”容雨苍说。

  天韵:“你不在这里守着师尊,去做什么?”

  容雨苍:“药圃结界很多,你修为低弱,若是被弄死了,怕没法同旧雪大人交代。”

  天韵将门吱呀一声打开:“你是怕我将蘑菇弄死吧?”

  容雨苍先走了出去,站在门外道:“你要是将蘑菇弄死,旧雪大人定不会放过你。”

  天韵跟着走出来,将门带上,“不可能。”

  容雨苍:“九方若谷既能融化旧雪大人,想必在旧雪大人心目中地位比你,比天韵,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旧雪大人可以容忍你毒伤蘑菇,因为她知道蘑菇还有救,可你若是毒死了蘑菇,你以为旧雪大人还会认你是弟子么?

  当年天韵犯了错,被大人诛杀。而你今日要杀的是旧雪大人最珍视的弟子,你的下场会比天韵还要惨上一万倍。”

  天韵冷冷笑了一声,“你是要跟我赌九方的命?”

  容雨苍:“我不想和你赌,我只想你不要作死。”

  天韵:“那我今日就以我的命来赌九方的命。”

  容雨苍:“你别乱来。”

  天韵:“你别跟来,不会牵连到你。”

  ……

  尹新雪在药室外的园子中四下转了一圈,雪羚十七躲在角落里啃一种甜草,吃得津津有味,一脸的草渣,雪羚一正在吩咐另外几只雪羚羊事情,雪羚羊频频点头,很快就奔上半空踏风而去。

  “看见雨苍和天竹了吗?”尹新雪问。

  雪羚一摇摇头,“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看见。”

  去哪儿了?

  药圃到处都是结界。容雨苍没事,她来过药圃多回。

  但天韵不熟悉,如果不小心碰到什么,那可就麻烦了。

  “可要我去找她们回来?”雪羚一问。

  “算了,先不用。”尹新雪摆手,“先去看看九方,这几日只见了他两回,两回他都睡着未醒,怕是他以为我这做师尊的要将他忘了,只望他别怪我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九方若谷: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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