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衍天劫>第八十九章 云洛拂晓

  随着克己剑回到李刻霜之手, 云洛山漫天的剑雨终于停了。

  应惜时左手被不冻泉的地气灼伤皮肉,只剩森森白骨。他用层层纱布将左手缠绕包裹,背在身后,单手持剑应战李刻霜。

  李刻霜只当他是在羞辱自己, 一剑比一剑凶猛。

  然而应惜时仿佛毫无战意, 被他步步逼退。

  李刻霜所使, 无不是太微宗剑法,最后那招,是他永远使不好的“参阳第三”, 侧身迈出步子,将应惜时生生逼到了悬崖边,克己剑在空中挽了一圈半, 从背后刺出, 一剑挑飞了应惜时的兵器。

  这大概是他习剑以来使得最漂亮的“参阳第三”,连倒在阮柒怀里奄奄一息的李无疏都不禁要为他的进步拍手叫好。

  应惜时闭上眼睛,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杀招。

  从前,李刻霜的剑总是带有澎湃的恨,乱杀一气, 没有章法。他因师门被灭,变得疾世愤俗, 他坚信须得永不停止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才能保护自己。

  到得今日, 他才明白李无疏为何要让他回山闭关, 单纯的恨意无法助他报仇, 须让那恨意沉淀为粗糙的砂砾, 才能磨砺出强大而锋利的自己。

  李期声为他的剑取名克己, 正是这般用意。

  他将应惜时逼到崖边。剑指仇人咽喉时, 他及时收住了剑势。

  “为什么?”

  少年人都喜欢问为什么。做好人没有原因,做坏人却一定要有理由。

  但应惜时哪有什么理由?

  生而为人这件事,本身就没有理由。

  应惜时睁眼看他,一言不发。

  李刻霜抑住恨意,追问道:“你如何面对你同门那么多弟子?如何面对李无疏?你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下手……”

  应惜时侧过头,同远处的李无疏遥相对视。

  李无疏一身新伤旧伤,七成是应惜时所为。他在一次次重创李无疏时,可曾有半点犹豫?

  “你动手吧。”应惜时说。

  李刻霜一咬牙:“你别以为我不敢!”

  应惜时微笑道:“因为你我相识一场,你就不忍下手杀我?你太微宗上下二百九十四位同门在天之灵,焉得安息?”

  剑梢在他颈边颤抖不止。

  正在李刻霜迟疑不决天人交战之刻,背后响起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

  “霜!你、你还活着——”

  他一回头,是江问雪领着江卿白找上山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脸沉郁的白术。

  江卿白先是一眼扫过李无疏和阮柒的身影,才看向崖边的应惜时。

  夜风将许许多多的落叶卷起,拂过江卿白的衣摆。应惜时想起他那招“荻花飞渡”,摘叶作剑,剑意交织。他觉得那是《莳花二十一式》当中,最好看的一招。

  如果说温吞如水的“生死针”不够与他匹配,那通识《补天鉴》的忍冬,够不够与“凭虚剑”比肩呢?

  李刻霜感到剑上一沉,他愕然看向应惜时,竟见后者握住了他的剑身,那左手缠满的纱布被剑刃割裂,露出可怖的白骨来。

  应惜时却觉得,可怖的不是白骨,而是他手上永远无法洗去的血腥。

  “你做什么?!”

  他握着李刻霜的剑,一剑捅向自己胸口。

  李刻霜猛一抽剑,但已经迟了。

  “应惜时!”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坠落悬崖,像一片皎洁的莲瓣,在夜色中白得发亮。

  江卿白闪身追到崖边,却抓了个空。他分明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却再也问不出口了。

  他只能和李刻霜一起呆立崖边,看着崖底的万丈深渊发怔。

  白术抓住李刻霜:“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李刻霜皱眉道:“报仇而已!他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白术知道他说得对。就算李刻霜把应惜时千刀万剐,他也无从指摘,但仍是止不住地红了眼睛。

  “无疏!李无疏!”

  眼看大仇得报,李无疏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阮柒目不能视,一时无措。

  李刻霜急忙拎着白术冲了上去。后者来不及伤感,立刻蹲下为李无疏查看伤势,给他探脉。

  “他怎么样了?”李刻霜心焦似火地看他,却见他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他伤势很重。”

  “这我当然知道!”

  “他身上内伤外伤太多,最严重的是脊骨,断成了三截。”

  “什么?!”

  “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一股真元护住了他的丹田和脊骨,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是……”

  “是什么?你说啊!”

  “我感觉得到,那股真元与我同出一脉,是应……是应惜时留下的。因为这股真元的保护,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但必须赶紧医治。”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李刻霜看向应惜时坠落的悬崖,江卿白正萧然立在崖边,这边的对话,他也都听到了。

  阮柒轻抚李无疏的脸,心中满是他最后那句话——信我。

  信他什么?

  信他有办法破坏陆辞的计划?

  信他最终能够为师门雪恨?

  但那两个字,是否包含着活下去的承诺?

  是否在让阮柒相信,他们真的可以结伴江湖,游历山河?

  “现在他不能移动,”白术对阮柒道,“你就保持这个动作!我去找宗主!宗主一定有办法。”

  白术站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江卿白——他的剑断了,只能指望江卿白带他御剑赶往药宗。

  他可能还不知道,药宗在它宗围攻之下,已经解散。

  阮柒将李无疏拢在怀里,维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

  江卿白带着白术去找姜楚风,李刻霜也带着江问雪下山求援无相宫。

  太微宗的“止战之印”已破,说明太微宗也失去了宗主信物,四宗没有理由再围攻太微宗,被江卿白说服,尽数退了。

  坐镇无相宫的林简发现,以太微宗为中心,渐次向四周蔓延,赤墟与道门时空糅合带来的空间异象竟逐渐消退——顶破房屋的树木消失,横在道路上的山峰被夷为平地,将田地满贯的河水依次退却,天空的云彩变得连贯而自然……

  一切都在恢复正常。

  李无疏竟然真的在解决这些事情。

  将李无疏揽在怀中的阮柒也感知到了这一切,手指都不住为之颤抖。

  李无疏将太微宗的宗主信物交予陆辞,使太微宗的“止战之印”也破碎了,从而将太微宗全域从旧的天道中解脱出来。如此一来,包括云洛山在内的神州大地,都纳入新的天道的规则之下。

  新的天道就是李无疏。

  在李无疏的意志下,陆辞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愿,这就是李无疏的算计。

  阮柒感到自责。他与李无疏心意相通,却竟然从未真正领会他的用意。

  因此湛尘才规劝他,要信任李无疏。

  从前那许多次,如果他对李无疏信任到底,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曲折?

  如果那时他足够狠心,不顾李无疏遭受的痛苦,不去为他重置一切因果燙淉,是否他们都能够早日从写好的命运中解脱?

  如果他不曾干预李无疏的人生,也许新的天道早已经降临。

  他始终不够信任李无疏,不够相信他的命格,是颠覆天道的命格。

  微风拂过阮柒苍白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比情人的手更要温柔,像是对他的宽慰。

  “是你吗?无疏。”

  李无疏的躯体却只是了无生气地靠在他臂弯里,那一点微弱的温度在逐渐流失。

  这一次,阮柒已经彻底失去了为他重置一切的能力,他不再是天道代行者,不再掌控因果时空。

  微风从林间穿过,发出呜咽的声响,仿佛在诉说什么。

  阮柒回应道:“我会等你。我会等你醒过来。”

  长风在山林间回旋,掠过云洛山每一株草木,仿佛是李无疏听到了阮柒的回应,轻快地卷向远方,前去抹平一切空间异象,并为着归来的那个时刻而憧憬不已。

  东方的天空晨光微熹。

  这是新的天道为人间带来的第一个拂晓。